什么只要她足够好,足够温柔,足够圣母白莲花,便能感化谢年舟,让谢年舟成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正常人,不残暴,不嗜血,不杀她全家,全是假的。
事实上谢年舟哪怕和她在一起,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筹划,而今说她不喜欢天子,便为她杀了天子,不过是一颗糖衣炮弹,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谢年舟从来是谢年舟,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不会伤害我?”
祝仪闭了闭眼,再睁眼,她看着面前的谢年舟,平静问道:“那我身边的人呢?”
“你会伤害我阿兄,我表兄,我阿爹阿娘么?”
谢年舟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问题,轻轻一笑,回答她的话:“阿姐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阿姐,只要我们好好的,你所担心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天子也好,州牧也罢,我会替你解决。”
“可当问题是你呢?”
祝仪彻底撕下自己的圣母白莲花假面,“你跟随谢崧这么久,想来也知道谢崧对你又重用,却又忌惮,锋利的剑固然好用,但同时也会伤到自己。”
“谢年舟,你凭什么以为你不会伤我?不会伤我家人?”
尖锐的问题让谢年舟眉头微蹙。
但这种问题似乎对他来讲并不是问题,他疑惑看了眼祝仪,像是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
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拉祝仪的衣袖,但手伸到一半,他又缩了回去,手指在袖子里慢慢攥成拳,又一点一点松开。
许久后,他似乎终于平复了心情,看着祝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剑,阿姐便是剑鞘。”
“剑永远伤不了剑鞘,只有剑鞘不要剑。”
“阿姐,你不要我了么?”
少年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拂过人的心口,又像是被人遗弃的兽,躲在清冷月色下舔舐着伤口。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QAQ
第35章
十五章
祝仪几乎不敢去看谢年舟的眼。
她信面前的谢年舟是真的不会伤害她,也信未来的谢年舟会真的灭她全家。
提前预知未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努力装圣母,努力装白莲花,希望能感化谢年舟,改变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天子会死,天下会大乱,谢年舟会重新掌权,坐拥邺城的她家自然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一边说着不会伤害她,一边依旧会灭她全家。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而她只是工具人,推动剧情走向BE的大结局。
可惜她这个工具人是工具更是人,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不想要这样的大结局。
但她没有破局之法。
杀谢年舟吗?
之前无数次的失败经验告诉她,她根本杀不死他,反而阴错阳差只会帮了他。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祝家需要谢年舟的帮助,祝陆两家皆是战将,手指从不曾伸到京师,更不曾伸到宫廷乃至天下各州牧郡县,如果没有谢年舟的帮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弄死现在的狗比皇帝,狗比皇帝不死,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阿爹拿下晋阳,天子对祝家出手。
把谢年舟一统天下再对他们抄家灭族的时间提前了十年。
可若不弄死谢年舟,十年后的谢年舟掌了权,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个死。
横也死,竖也死,横竖都是死。
唯一的区别是十年前死,现在今年就死。
祝仪心乱如麻。
但再怎么乱,眼下的她还勉强能分清轻重缓急——稳住谢年舟。
晚死十年总比现在就死强。
“没有,你多心了。”
祝仪抬手扶了下额,此时不用装,她的声音也是极度疲惫的,“小舟,我有点累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等我想通了,心不那么乱了,我再找你,好不好?”
谢年舟抿了下唇,神色似乎有些受伤,但祝仪眉眼间满是疲惫,他还是点了点头,“阿姐好好休息。”
“明日我再来寻阿姐。”
“阿姐的雀舌茶很好喝,能再给我一些茶叶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笑说道:“我那里的茶,总是不及阿姐这里的茶好喝。”
“你若喜欢,我便让珍珠多给你拿些。”
祝仪没有察觉谢年舟的异样,向门口唤道:“珍珠姐姐,劳烦你给小舟多包些雀舌茶带回去。”
“嗳。”
门外响起珍珠温柔应答声。
雀舌茶已经要到,谢年舟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托着腮神游天外的祝仪,脚步没有动。
祝仪的异样陆广轩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条件护着祝仪,他见谢年舟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对谢年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小郎君,仪仪身子不舒服。”
谢年舟手指微微收紧。
“阿姐,我走了。”
谢年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偌大暮云轩只剩下祝仪与陆广轩两个人。
陆广轩伸手探了一下祝仪额头,眉色愈深,“没有发热。”
“仪仪,你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话是连表兄都不能说的吗?”
陆广轩声音清朗,仿佛一双拨开乌云的手。
祝仪肩膀剧烈一抖,压抑在心里的事情再也绷不住,两只手抱着头,额头抵在案几上哭出声:“表兄,我在怕。”
“我怕我们会死,无论我怎么做,我们都会死。”
祝仪虽然骄纵,但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骤然放声大哭让陆广轩心头一惊,下意识去哄祝仪,“别哭,不会发生的,我们不会死。”
“不,会死。”
祝仪摇头,“我们都会死。”
陆广轩星眸微沉。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眼眸,如同星河撞进月光,时明时暗,时隐时现。
很快,星河恢复清明。
陆广轩起身倒了一杯茶,推到祝仪面前,“仪仪,表兄从来是你可以信赖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更是。”
祝仪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陆广轩丰神俊朗,星眸明亮,一如无数次她闯了祸去找他,他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替她背锅。
表兄一直是她可以信赖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更是她的家人。
是阿爹阿娘忙于政务,大她六岁的堂兄照顾她的生活,照顾她的情绪。
他可以威严如阿爹,也可以温柔如阿娘,也可以温暖如阿兄。
他是她血脉相连自由一同长大的至亲。
祝仪的泪突然便止住了。
祝仪伸出手,拿起陆广轩倒的茶一饮而尽,“表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梦到,我们都死了。”
她放下茶杯,将一切和盘托出,“是谢年舟登基为帝,是谢年舟将我们抄家灭族。”
“表兄,我该怎么办?”
“没有谢年舟,我们现在便会死。”
“有了谢年舟,我们十年后死。”
陆广轩陷入沉默。
心里压抑着的事情终于说出来,祝仪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捧着茶盏喝着茶,她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陆广轩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陆广轩的回答,“你为什么一定会觉得我们会死?”
一只手手落在祝仪发间。
祝仪抬起头,是陆广轩微笑星眸,“仪仪,谢小郎君非池中之物,他日若得了机缘,的确能位尊九五。”
“但是仪仪,我们未必会死。”
祝仪心中一动,瞬间明了,“表兄的意思是,与谢年舟逐鹿天下?”
“我是武将,称孤道寡非我愿。”
陆广轩轻摇头,“我所愿,不过是盛世昌明,海晏河清。”
祝仪太清楚自家表哥的性子,听他这般说,不免更加焦急,“可是——”
然而话音刚刚出口,她陡然明白了表兄的想法——谢年舟的确有帝王之才,但有帝王之才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谢年舟。
南方士族,北方州牧,哪个不对帝王垂涎三尺?
只是现在的天子昏聩归昏聩,当初马背上打下江山的事情也的确是事实,虎虽老,余威尤在,他们不敢做第一个起兵造反的人。
但当天子崩逝,太子登基,这个天下,便完全变了模样。
祝仪抬手拍自己的额头,“是我狭义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种事情?”
“以前是你当局者迷。”
陆广轩莞尔,但想起谢年舟,他眉头不免又皱了一下,“仪仪,你为何会对谢小郎君这般没有信心?”
“仅仅为了几场梦,便觉得十年后的他一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陆广轩声音依旧清朗,“仪仪,都道旁观者清,以我看来,谢小郎君对旁人狠绝毒绝,但对你,却是一片真诚。”
祝仪呼吸一紧,心跳再次静了下来。
没由来的,她想起谢年舟刚才对她说的话——
“阿姐,我若是剑,阿姐便是剑鞘。”
“剑永远伤不到剑鞘,只有剑鞘不要剑。”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表兄好人!
第36章
“谢小郎君,这是您要的雀舌茶。”
珍珠笑眯眯把包好的雀舌茶递过去,温柔问道:“您看您还需要什么东西?若是需要,只管告诉奴婢,奴婢再去准备。女郎身子不大舒服,这几日怕是不能见客,您多担待些,待女郎身子爽利了,再与您同游邺城。”
谢年舟不置可否。
谢年舟抬头,视线掠过珍珠,徐徐落在暮云轩的十字海棠式的窗柩上,窗柩半开着,依稀可见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明艳娇俏,俩人对面而坐,少女伏在案几,似在低声抽泣,青年便俯身给她倒茶,耐心哄着她的小情绪。
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只可惜,对他来讲有些刺眼。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伸手接过雀舌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出了太守府,侍从早已经牵马在路旁等候,见谢年舟出来,连忙牵马上前,“主人,谢公——”
谢年舟看也未看侍从牵过来的马,把雀舌茶丢给侍从,自己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
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
侍从看了又看怀里的雀舌茶,牵着马走在谢年舟身后,到底没敢把自己刚才的话说完。
眼下虽然是乱世,但邺城却是一片平和,没有流民,也没有匪患,就连距离颇远的黑风寨都被拔除,边境之内没有威胁,老百姓自然安居乐业,长街上各个坊门大开着,热闹声音便从各个坊门透出来,有人在砍价还价,有人吃了几盏酒便诗兴大发,拉着同行人要他听自己的灵感一现,也要小曲儿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虽听不懂,却觉得缠绵悱恻。
谢年舟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邺城,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净土,人间烟火气,山河锦绣乡,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与他有关系的,是太守府。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太守府的方向。
“主人,谢公八百里加急给您送的信您还没看呢——”
侍从的声音遥遥传来。
“让他等着。”
谢年舟声音漠然。
祝谦夫妇治军严,太守府作为邺城最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守卫森严,井然有序,寻常人根本混不进去,但谢年舟自幼与这些守卫森严的地方打交道,对别人是登天之难的地方,对他来讲却是手到擒来。
他躲过亲兵,骗过暗哨,轻手轻脚来到暮云轩。
暮云轩似乎与他刚走时没什么两样,珍珠与几个侍女守在门口,再远一点,便是巡逻的亲兵,谢年舟纵身一跃,悄无声息来到祝仪所在房间的后窗柩处。
这个位置很隐蔽,几乎没人能看得到他,此时的祝仪与陆广轩背对着他说话,自然也不曾发觉他的存在,他手指叩在窗柩处,一点一点起身,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往里看。
“我以为......”
这是陆广轩的声音,刚刚说出三个字,他便止住了话,谢年舟眯眼瞧去,掐看到他摇头轻笑,伸手揉着祝仪的发,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罢了,不曾想你竟是怕他的。”
谢年舟眸光微冷。
——纵然不去猜,也知道话里的他是他自己。
“但是仪仪,谢小郎君待你一番赤诚,你为何怕他?”
像是有些疑惑,陆广轩再度出声。
房间外的谢年舟呼吸一轻,目光紧紧盯在伏在案几上的祝仪。
“表兄,我为何不怕他?”
房间里传来祝仪低低的声音,“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表兄,这些人不是一郡之首,便是当世悍将,能力超群如他们,全部死在谢年舟手里,他们麾下的士兵,尽归谢年舟之手,他们所治的郡守,此时也成了谢年舟的版图。”
“表兄,似这等做事不留痕迹且叫人防不胜防之人,如何叫我不怕。”
谢年舟叩在窗柩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如今留在邺城,不是为我,而是因为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他若想问鼎中原,必须要拿下邺城,所以他才一直待在邺城。”
祝仪的声音仍在继续,“可是拿下邺城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