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婚
郑瀚玉望了过去,那举杯之人果然是郑廷棘。
郑廷棘高举酒盏,立在桌边,眼神乜斜,竟已有了三分醉态。
本如开水一般沸腾的大厅里,稍稍安静了几分。
来贺喜的宾客虽大半懵懂,但郑氏宗族里的人,颇有几个知道内情,不由暗自捏了一把汗。
挨着郑廷棘坐着的是个堂房的兄弟,他扯了扯郑廷棘的衣袖,郑廷棘却全不理睬。
郑瀚玉看着郑廷棘,莞尔一笑,示意莲心推了自己过去,自一旁下人手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微笑道:“侄儿的贺酒,做叔叔的自然要喝。我自今日成家,往后也该多多看顾着些小辈才是。你年岁不小,这作男子的,自来是先成家后立业,你也该寻觅一位品貌相合的女子成亲了。”
这几句话,听的郑廷棘恨的牙根发痒。
今日成亲的本该是他,他的新娘是被郑瀚玉给抢走的!这郑瀚玉竟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在他面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言语!
郑瀚玉却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侄儿,只觉心情甚是畅快。
桃儿已嫁他为妻,这郑廷棘再如何不甘,也无法挽回局面,眼前的他不过是败犬狂吠罢了。
郑廷棘怪笑了一声,亦将手中的酒盏饮干,又提起酒壶自斟了一杯,向郑瀚玉举杯道:“再敬叔叔一杯过门盏,祝叔叔与新婶娘夫妻恩爱,早生贵子!”言罢,又仰脖喝尽。
这番话,便生生是在膈应人。
郑瀚玉有腿疾,这夫妻之道也是一件难事,然则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大喜的日子当面把这事挑出来。郑廷棘这话明着是在祝贺,底下自然是讥讽之意。偏生,你还挑不出理来。
他蓄意在婶娘之前加了个新字,生生的就是让人联想起郑瀚玉昔日那段旧情。
郑家的人面上皆颇有些尴尬,郑廷棘的生父、二房老爷郑泷泽亦在席上。他虽与这四弟素来不睦,但到底大庭广众还要顾及些自家的颜面,便呵斥道:“孽障,你吃醉了,还不快坐下!”
郑瀚玉微微一笑,吩咐人又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干,言道:“那便多承侄儿的吉言了,你婶娘若知晓你祝贺之情真挚若此,必定十分欣慰。延续香火,传宗接代,那是头等大事,我与你婶娘自会上心。”说完,便不再理会郑廷棘,吩咐莲心推着自己向别桌行去。
这若是上一世,听郑廷棘这般当面戳人痛处,他必定恼火万分。
毕竟,哪个男人能在自己新婚宴席上,被一个小辈当面嘲笑指摘不能行人道而不发怒的?
然则,今生眼下他是不会乱发脾气,称了郑廷棘的意,毁了自己大喜的日子。
郑瀚玉知道,自己这双腿并非无药可医,他已派人去寻找上一世为自己治腿的大夫。只是或许现下机缘未到,还尚且没有消息。
总归,他还是会和桃儿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的。
想到做夫妻三个字,郑瀚玉忽觉身上有些发热,又联想到宋桃儿正在房中等着自己,便更是浮躁起来,只嫌眼前这些宾客尽皆面目可憎,言语乏味,恨不得立时丢下他们,就进房去。
但豪门贵族之间往来,自有礼法分寸,饶是郑瀚玉亦不能任性行事,少不得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宋桃儿独自坐在床畔,蒙着喜帕,眼前一片红花花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垂首,看着手腕上戴着的那副赤金嵌红宝镯子,正自熠熠生辉。
这是夫家送来与新娘子的添妆,她今日出嫁,自是要戴来的。
红宝石金镯子与她并不相宜,但扣在白腻的手腕上,却显出了一份别样的妖娆。
相较于上一世那份惶恐不安,宋桃儿此刻的心境倒甚是平静,只因着枯燥无聊却想起来出嫁前夜,嫂子过来的叮嘱。
女孩儿出嫁,总要有年长些的女性教导闺房里的那些事,免得什么也不懂,嫁到夫家竟闹出笑话来。
她还记得上一世也是嫂子来讲,她那时怕的很,也没听进去几句。
待进了洞房之后,她在忐忑之中等待着,郑廷棘一身酒意的闯将进来,将伺候的喜娘撵了出去,连喜秤也未用,便扯掉了她的盖头。这不合规矩,也不吉利,但或许郑廷棘眼里,她这样的女人也不必讲什么规矩。而后,郑廷棘便教她彻底明白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
如今,她再不怕了,男人的身体及所谓的闺房之乐,她都尽皆知晓的,只是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乐,也并没什么企盼。
上辈子,宋桃儿甚至疑惑,为何会有女人为了这种只有他们男人在快活的事情去争风吃醋。
想到今生这位即将踏入房门的夫婿,宋桃儿倒是有些松快,郑瀚玉腿脚不好,大夫叮嘱他平日里不可使腿脚用力,以免伤势加剧。这般情形,他约莫、应当不会再想干那事儿了罢?
宋桃儿脸上有些热了,不由自主的转了转腕子上的镯子,转念却又想,倘或郑瀚玉不顾惜身子,一定要行房呢?他今日,可不就是强行骑马来迎亲了?
那也无妨,她暗暗想着,那些事情、怎样应付男人,她都是明白的。
伺候的喜娘端了一碗红枣银耳莲子羹,一盘果馅儿椒盐金饼过来,递与宋桃儿,笑道:“四太太,喝点汤填填肚子罢。”
宋桃儿自早起梳妆便没吃什么东西,闻到那羹汤甜美的香气,倒还当真饿了,当即接了过去,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又吃了两块果馅儿饼。
喜娘在旁瞧着,颇有几分咋舌,虽说这新嫁娘多半都是饿了大半日的,可那些女子不是羞手畏脚便是惶恐不安,又怕落人耻笑,一个个端着架子宁可挨饿,像眼前这位大胆吃喝的,当真是百里无一,心底倒也佩服她胆量,口里笑道:“四太太好胃口,可见身子骨健壮,四爷好福气。”
怜姝亦在房中服侍,瞧着这一幕,看在眼中,不发一词。
宋桃儿吃过了汤饼,忽问了一句:“四爷他几时过来?”
喜娘闻言愕然,半晌噗嗤笑出声来:“还待一会儿呢,四太太别心急,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桃儿这方察觉失言,脸上一红,有些语无伦次道:“不是的,我是想着外头这许多客人,必定会有不少敬酒的。你们谁去劝上一句,叫他少吃几杯。”
郑廷棘借酒发性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她也当真是怕了男人吃醉了之后的样子。虽说她深信郑瀚玉与郑廷棘不同,但在这等事上,谁晓得男人是否都是一个样子?
喜娘却会错了意,只道这四太太是担忧四爷的身子,颔首道:“太太放心,四爷自有分寸的。四爷是有福气的,能娶到您这样的夫人。”
一旁怜姝瞧着,脸色却微微一变,才进门罢了,就想拘管着爷不成?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宋桃儿忽听门板开合声响,似有人进来,而后一阵脚步杂沓之声,房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身侧床畔忽微微一陷,仿佛有谁坐在了她身旁。
宋桃儿心头猛然一紧,适才还平静无波的心湖忽搅起了无数波澜。
一杆束着红绳的秤杆探入喜帕之内,瞬时就将那帕子挑开了。
宋桃儿眼前蓦地一亮,却还来不及打量周遭情形,郑瀚玉的身影便已映入眼帘。
他一袭喜服,胸前绣着的盘螭栩栩如生,烛火之下,金纹闪烁,将他衬的贵气脱俗。
郑瀚玉已摘了头上的冠带,鬓发如墨垂散肩上,清隽英气的脸上漾着一丝笑意,明亮清澈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郑瀚玉,记忆之中,郑瀚玉从来冷峻漠然,对人对物都并无一丝多余的情感,及至后来两人相处久了,他对她也只是多了一些和气,甚而连笑都很少见到。
今生的他,令她倍感陌生。
然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郑瀚玉,宋桃儿都自觉那不是自己可以碰触的男人。
她垂下了头,不敢回望那双灼热的眼眸,那里面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郑瀚玉凝望着面前的玉人,满眼皆是迷醉。
艳红的嫁衣将她包裹的如一团火焰般的妖娆,玲珑有致的妖媚身段,甜美娇怯的小脸,合在一处成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撩拨着男人的心弦。
郑瀚玉深信,不会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对眼前的桃儿毫不动心,但桃儿是他的了。
几杯薄酒罢了,甚而还是掺过水的,他的酒量绝不至于如此浅窄,可当下他却觉得自己好似醉了。
忽的,他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少女轻轻叫了一声,却乖觉的任他抱了。
抱着这幅温软柔媚的身躯,嗅闻着女子独有的馨香,郑瀚玉轻轻叹息着:“桃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历经两世,她终于到了他的怀中,成了他的妻子。
上一世,在得知宋桃儿病逝之时,他若非还保有着最后一丝理智,几乎就要去刨棺见尸,满天下的寻觅方士,求那白骨生肌的神药了。兴许老天怜他这段痴心,让他重活了这一世,也将桃儿送到了他身边。
宋桃儿跌入男人怀中,不由惊了一跳,本能的扎挣了一下,却在觉察到男人双臂的力量时,就软下了身子。
她已是他的妻子了,这幅身子自然也早晚归属他了,任他抱着,那也没有什么。
被男人的气息淹没,宋桃儿迷迷糊糊的想着。
男人的低语在耳畔响起,甚而还在她细润的耳上轻轻咬了一下,麻酥酥的,倒是一点儿也不疼。
宋桃儿轻轻颤栗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
在她心里,这所谓男女之事,不过是为了传续香火,男子或可从中享受些乐趣,于女子而言实在乏味之至。
往昔的经历,待这事一了,郑廷棘便会放开她,躺在一旁沉沉睡去,独留她一人去清理身体。
郑瀚玉的举动,令她有些糊涂了。
宋桃儿喃喃道:“四爷,您在做什么?”
郑瀚玉轻轻笑了一声,将她扶起来,望着她的眼眸,言道:“这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说我在做什么?”
宋桃儿面色绯红,她原想着郑瀚玉因着腿疾或许并不急于此事,但倘或他眼下就要,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嘤咛了一声,自郑瀚玉怀中挣脱出来。
郑瀚玉满眼错愕的看着她,见她竟解开了衣带,将外袍脱下,只穿着中衣,又要上来解自己的衣带。
“桃儿?”
郑瀚玉握住了她的小手,嗓音粗噶:“你这是干什么?”
“咦?”
宋桃儿立在地下,红着脸,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种事不就是这样么?做妻子的服侍宽衣,伺候床笫,待事完了,清理收拾之后方能就寝。这都是上一世郑廷棘及蒋二太太给她的告诫,并称这豪门世家皆是如此,他们管这叫妇德。
宋桃儿不懂那些,只知道这就是国公府里女眷的规矩,嫁给他们这样的男人,必得如此。
郑瀚玉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晕红满面,双眸乱晃,好似并不敢看自己,脱去了喜服,底下凹凸有致的身段更是一览无余。这副羞怯却又大胆的模样,着实将他的火勾了起来。
这大概是宋家教女儿的罢?
他一把揽过宋桃儿的纤腰,翻身将她压在了床铺上。
郑瀚玉并不是一个喜欢让女人占据主动的男人。
尽管今日他并没打算和她圆房,但总归还是可以做点别的。
郑瀚玉摩挲着怀中的女人,一面琢磨着该怎么做。
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烛芯猛地跳了一下,发出噼啪声响,又旋即暗了下去。
宋桃儿躺在枕上,一头乌丝早已散乱,她额头沁汗,水亮的眸子大睁,美艳不可方物。
“累么?”
郑瀚玉微微撑起身子,低声浅笑。
宋桃儿看着他,满目的不可思议,男人的衣衫依旧完好,甚而连衣带都未解开——他不想要么?若不想要,又为何要如此对她呢?
“四爷,”她开口,嗓音竟有些柔哑,“这样不对。”
这种事,不该是这样做的。
郑瀚玉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那你说,怎样才对?”
宋桃儿羞红满面,再说不出话来。
郑瀚玉抚摩着她的脸颊,低语道:“桃儿,我年长你许多,其实不知该怎么对你。嫁给我,你欢喜么?”
他长她近十岁,在世人眼中,就算是老夫少妻了罢?他腿伤未愈,使不上力,虽不是不行,却不想就此糟蹋了洞房夜,给她留下一个不快的回忆。
宋桃儿微肿的唇瓣轻轻嗫嚅着,半晌才轻声说道:“四爷,我是情愿的。”
尽管这段婚事多少有些被迫,但她本也是因着信他的为人,方才自己提出许嫁的。
宋桃儿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是什么榆木疙瘩,这一日下来,郑瀚玉对她的温柔体贴,她能感受的到。嫁给他,她不后悔。
郑瀚玉莞尔,又说道:“别叫四爷,那是外人的称呼。”
宋桃儿双眸微垂,低声道:“相公。”
郑瀚玉有些不满,她这一声像是在应付。
他俯身,在她耳畔道:“叫我瀚郎。”
宋桃儿不由睁大了眼睛,但听郑瀚玉又道:“私底下叫。”
第三十四章 敬茶
宋桃儿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然莹亮。
神思尚未全然清醒,她轻轻翻了个身,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眸微睁,大红洒金床帐映入眼帘,宋桃儿这方彻底苏醒,她昨夜已嫁入靖国公府了。
眼见天色不早,她慌忙坐起身来,身侧床畔却已是空空如也,那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此刻已不知去了何处。
想起昨夜,宋桃儿脸上止不住的烫了起来。
连着前世,她不算是初为人妇的懵懂姑娘,却没想到这件事仍旧如此的羞人。
不知是因为那是自己不熟的男人,还是因那不一样的对待。
洞房花烛,郑瀚玉却并未真正抱她,他让她领略到了别样的滋味儿,还让她睡的很沉,以至于今日晏起。
这事,原来还可以这样……
宋桃儿正自胡思乱想着,帘子外头传来一道温润的女音:“太太起身了?”
宋桃儿微微一怔,轻轻应了一声。
床帐便为一名丫鬟打了起来。
宋桃儿看过去,见那丫鬟容貌俏丽,穿着一件藕荷色薄罗衫子,使银鱼钩轻轻巧巧的勾住了帐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