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儿没接这话,只是兀自说道:“那位小姐生的很美,人又清雅,说出的话来,用的词儿都是我说不出来的。我不会那样同四爷说话,也不会弹琴画画。咱们做夫妻时日尚短,也许四爷不觉什么。但等天长日久之后,四爷难免就会觉着我是个乏味无趣的妇人。我……”话至尾处已近无声,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带着些惆怅的茫然。其实这些话,同男人说了又能怎样呢?
“不会有那么一日。”
听着她娓娓叙说,郑瀚玉只觉心口似被什么狠狠的揪着般生疼。
打从识得她那天起,她便是这么个性子,从不抱怨,也从不自伤,哪怕那时自己已对她上了心,百般暗示她不必忍受那些后宅里的委屈,她也绝口不提,像听不懂又像不在乎。然愈是如此,他便愈是心疼,几乎就想要赌咒发誓来换取她的安心。
大约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副样子在心仪她的男人眼里,会惹起怎样的怜惜。
郑瀚玉哑然失笑,她天生就会勾人。
“既然你见过她,而我亦与她没了干系,那你便该明白,这样的女子与我其实是不相宜的。桃儿,你能有如此念头,也未免太过看轻了我。我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我还不清楚么?如是我执意于所谓的名门淑女,我再寻一个常文华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定要娶你?”说着,郑瀚玉俯首,与她口唇相碰,恣意的亲吻着她。
宋桃儿两手搁在他的肩上,没有逃避这个吻。
“那么……我对四爷来说,有用么?”
唇齿之间,她轻轻问着。
在宋桃儿的心里,男欢女爱是靠不着的,但如是郑瀚玉真的需要她,那便不同了。
郑瀚玉垂眸,深凝着她的如水般清澈的瞳子,长吸了口气,低语道:“你对我来说,甚是要紧,没有谁能顶替你的位置。”说着,他略停了停,又道:“再过一段时日,有件事要交给你。这事除了你,无人能做。”
原本,他还想等一段日子,两人新婚燕尔,桃儿该好生享受几日清闲。但如今看来,与其同她说那些甜言蜜语,还不如让她实在的明白,她是他郑瀚玉的夫人。
宋桃儿有些疑惑,什么事定需要她来做?
郑瀚玉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又道:“桃儿,这一次你定要帮我。”
宋桃儿闻言,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更多的却是欣喜,她点头道:“我一定尽力。”
两人在书房亲热了小一个时辰,宋桃儿方才离了书房。
郑瀚玉虽舍不得撒手,但眼下还有些事要做,再一想到还有夜间,也就含忍下来,放她离去。
回至海棠苑,宋桃儿换了一身衣裳,依旧到明间内坐了,将郑翰玉交给她的账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觉心中颇有几分惊叹之意。
她虽未读过书,却精于计算,未嫁之前,家中食肆的账目便已交由她管理从未有过错漏。只是上辈子,蒋二太太与郑廷棘这对母子都看她不起,以至于她这段才干竟白白埋没了。
只翻了这一遍,也未用算盘,宋桃儿在脑中大致计算了一番,便粗粗得了个数字。
四房只半年的收益,便已越过了整个国公府,海棠苑人口又少,自然花销也低,账本上结余的银子,是国公府的两到三倍有余。
蒋二太太虽不许她插手财务,但平日里看着那些进出流水,私下心里略微算计,也能大约知道个数。
国公府外头看着光鲜,内里实则已有些入不敷出了,郑罗氏衣食讲究排场,又极好面子,各房都用着七八个丫头,四五个小厮,蒋二太太只会四处克扣却不懂或者不能开源,任凭多大的家业也要亏空了。那时候,她也曾私下隐隐听说,国公府其实早已要四爷出银子贴补家用了。
郑罗氏如此宝贝这个四儿子,除却他确实才干出众,底下也有这么一层缘由。
郑瀚玉自有爵位,便有庄园土地每年交粮收租,此外京中还开着三间当铺,两间生药铺子,每月都有百八十两银子流水进账。偌大一比家财,就这样轻轻巧巧都交到了她的手中,宋桃儿竟至有些晕眩。
合上了账册,她端起一旁翠竹新泡的碧螺春,啜了一口,静了静心神。
郑瀚玉交代她的事,眼下虽还不急,却也得慢慢着手了,不然事情一旦发了,必是手忙脚乱。
坐了一会儿,晴雪便回来了,上来问了安,便立在一边不说话。
宋桃儿会意,打发了其他人出去,问道:“怎样了?”
晴雪颔首,说道:“打听了,说是京里今年兴起的,书院里那些个夫子秀才,都用安了红豆的白玉骰子送心爱的姑娘,以为信物。有一句诗在里头,说是……”她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又记起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五十六章 我来
宋桃儿没正经念过书,只些许识得几个字,但这句诗含义浅显,她还是能听明白的。
她默不作声,心里思量着,但听晴雪又道:“至于那小少爷的先生,也打听到了,是荆桐书院的徐夫子。”
宋桃儿回过神来,说道:“原来小少爷没在族学之中读书。”
她这并不是问语,上辈子她便知晓大房的小少爷不在族学之中上学,而是在外头的一间私塾里,那时也没曾多想,如今细琢磨这事,满满的透着古怪。
郑罗氏再如何不待见林清霜,郑鸿鹄可是她嫡亲的孙子,郑家自有好学堂,念得好了,连科举也不必参加,可凭宗族举荐之力,直接入朝为官的,怎会任凭他飘零在外?
晴雪机灵,自然明白太太在问什么,笑回道:“这里头有个缘故,这各房的开销都是走各房的账。大太太那情形,太太您也知道,就连个新鲜茶叶也要看二太太的脸色,怎还有余力送小少爷去族学念书?太太不知,族学都是郑氏宗族的子弟,人人皆是一双富贵势力的眼睛,小少爷衣食只稍差个半分,就要让人背地里嘲笑丢了国公府的颜面。大太太也是无法可施,所以在外寻了个名声尚佳的学堂,将小少爷送在此处。”
宋桃儿迟疑道:“然则小少爷好歹是国公府嫡出的子孙,如此落魄,难道老太太便不过问么?”
晴雪面色有些怪异,半晌低声浅笑道:“这里头有件旧日的缘故,府里没人提,所以太太也不知道。”说着,出去看了一眼,见外堂廊上果然没人,方才回来说道:“这事儿还得从大爷在世时说起,自打前头那位大少爷过世,大太太多年未有身孕,后来是吃了一个游方郎中的药,才怀上了这一胎。没多久,大爷便患了痨病去了。听原先在大房伺候的几个通房私下说起,那郎中的药竟不是给女人吃的,是给男人服用的。逢月缺之夜,男人吃了这药,再与女人行//房,妇人便能有孕。这坐胎药自来都是女人服用,事情如此反常,老太太不免就存了疑惑,偏生那郎中是个游方的,再也寻不见了。老人家白头丧子,悲痛至极,便迁怒在大太太与小少爷身上,说大太太害死了大爷,小少爷的命是拿大爷的命换的,自此再不想多见这母子两个一眼,凡事皆撒手不理。只每月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见一见小少爷就罢了。”
宋桃儿这方了然,原来底下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她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位徐夫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晴雪办事周到,早知她必定会问,全使小厮打听清楚了,当即答道:“他本不是京城人,进京赶赴科举的,只是连年未中,便开办了这座荆桐书院,一面教书一面伺机再考。听闻这位夫子一手八股做的极好,京中读书人伙里也算小有名气,所以拜师的还不算少。他原有一位妻室,两年前不幸病故,并没留下一男半女。这位夫子倒是个痴情人,任凭媒人来说,只是不肯续弦,连侍妾也无一个,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若真是痴情人,也就不会勾搭人家府里的太太了。
宋桃儿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那荆桐书院的底细,可有打探?”
晴雪一愣,这却是她不曾想到的,片刻回道:“就是这位夫子开设的,还能怎样?”
宋桃儿微微一笑,“他一个外乡人,客居京城,能办起一间书院,怕是不易。听你适才所说,他有名气也是办了这书院之后的事。偌大一间书院,说办就办了,这后头无人资助,恐是不能。”遂又道:“再仔细打听打听罢。”
晴雪倒没想到这一节,不由深深佩服太太的心思缜密,忙答应下来。
过得片刻,她见太太茶碗之中茶水残了,便出去提壶,独剩宋桃儿一人坐着。
宋桃儿纤手托腮,默默想着上一世的事。
她深刻记得,大太太林清霜是被火烧死的。
那是一年冬季,连月不见雨雪,格外的干燥寒冷,夜间她正睡着,就听外头下人高呼走水救火。她爬起来向外望去,便见大房方向火光冲天。那火势甚大,国公府足足闹腾了一宿,还惊动了街面上的救火队,才将火势扑灭。隔夜起来再看,林清霜所居院落已被烧成废墟,几个仆婢围着一具焦尸痛哭不已,满口高呼大太太,而小少爷郑鸿鹄那夜正巧在三太太苏月珑处过夜,躲了这场大火。林清霜娘家势微,她死了也不过来了几个亲属问候几声。国公府为颜面起见,更不会将此事报官,只一领棺材板收敛了林清霜的尸身,葬在了祖坟之中。后事办罢,郑鸿鹄便归到了三房苏月珑膝下抚养。
那时她并无资格过问这些事,但如今想来里外都透着诡异。
林清霜那院子,高墙石瓦,都是烧不起来的东西,院子里又并无多少绿植,即便冬季天干物燥,屋里屋外都有下人上夜值守,只是炭盆火星子溅射出来,又怎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何况,平日里也并不见郑鸿鹄与三太太如何亲近,怎么单单就那日宿在了三房?
宋桃儿心里盘算着这些事,面上同晴雪一字未提,她自觉这些事背后有着什么密切的关联,只是并无确凿的证据。
一日无事,转眼夜间,郑瀚玉回海棠苑歇息。
用过晚食,丫鬟们伺候着梳洗之后,便各自退了出去,独留下夫妇两个。
郑瀚玉握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进去,只是望着在窗畔发怔的宋桃儿,目光在那挺直的脊背、纤细的腰肢上流连着。
半晌,他挪了过去,自后搂着妻子的腰身,低声问道:“发什么呆?”
宋桃儿并未回神,却喃喃自语:“玲珑骰子安红豆……”
郑瀚玉浓眉一挑,莞尔一笑:“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宋桃儿回首,向他浅笑:“四爷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么?”说着,忙又道:“呀,我是糊涂了。四爷精通诗书,当然知道。”
郑瀚玉低声问道:“那下一句是什么?”
宋桃儿脸上发热,他这是要她亲口说出来,片刻还是轻声道:“入骨相思知不知……”
郑瀚玉在她耳畔啄了一下,问:“这是谁教给你的?”
桃儿没曾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些诗词歌赋。
宋桃儿摇了摇头,她暂且还不想将那事告诉郑瀚玉,毕竟其间关联她还没有全弄明白。
郑瀚玉看她不说,倒也未作多想,只当她是听人念叨的,便不去追究,只说道:“夜深了,就寝吧。”
宋桃儿脸上红色愈盛,微微颔首。
夫妇两个一道上了床,宋桃儿掩好了帐幔,郑瀚玉便要来解她衣裳,她却按着郑瀚玉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到了枕上。
郑瀚玉不解,却见宋桃儿双眸微垂,粉面绯红,如擦了胭脂一般,低低言道:“那样对你的腿不好……你躺着,我来就是了。”
她这一举,实令郑瀚玉诧异不已,尽管她不是头回嫁人了,但许是郑廷棘那混账磋磨,令她从未体味过这夫妻之乐,如今跟了他便总有些羞赧放不开,怎么今日……
“你……”
话未了,便见宋桃儿已轻解罗衫,露出那圆润光洁的肩头,饱满丰腴的双峰高耸在肚兜之下,艳红的肚兜上绣着鱼戏莲叶间,妖娆如火。她眼眸如水,脸儿微低,菱唇抿着,半晌轻轻说道:“不要说话。”
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的吻他,小手抚摸着他遒劲结实的肌肤,而后微直起身。
郑瀚玉只觉一阵阵的晕眩,他奋力保持着神智,不想轻易就被她的妩媚妖娆卷了进去,尽力的想要延长这场欢愉。
他很快活,快活极了。
“桃儿……额啊……桃儿……”
喑哑的嗓音,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来的。
宋桃儿长发如瀑,散在脑后,长长的直垂至如蜜桃般的臀上,不住的上下跳动飞舞,须臾又止了。
她软了下来,窝在郑瀚玉的怀中,香汗淋漓,神色懒散,一句话也不想说。
郑瀚玉搂着她,良久说了一句:“桃儿,早些怀上我的孩子吧。”
宋桃儿已在将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就应了一声。
郑瀚玉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眸色深深,满是宠溺的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便也拥着她一道睡去。
一夜无话。
如此这般,郑瀚玉一连四五日都在海棠苑正房过夜一事,随着下人的嘴,传到了各房主子的耳朵里。
原本,他二人是正头夫妻,丈夫在妻子房中度夜算的什么稀罕事。但因郑瀚玉自双腿残疾之后,便再不曾接近女人,一向用着的怜姝,有事没事人也不知,旁人但提起要与他添个侍妾婢女来伺候,也都言辞冷淡,一概拒绝。时日一久,人便在背地里猜,这四房的爷怕不只是腿坏了,人也不行了。郑罗氏几乎操碎了心,却也毫无办法。
如今看着他们夫妻和睦,这谣言便也不攻自破,然则人又好奇起另一桩事来。这四太太是从乡下娶来的,就算模样娇美,身段撩人,但那性子必是比不得知书识礼的小姐,郑瀚玉是大家世族的公子出身,便是贪她两日新鲜,又怎会真心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如今看他夜夜都在宋桃儿房中留宿,不免诧异。
这话便也传至林清霜与苏月珑两房太太的耳朵里。
如今府中,唯有这两人最是清闲,虽则脾气彼此不大对付,但聊胜于无之下,也还是会凑在一处坐坐,说几句闲话。
这日,待林清霜打发了郑鸿鹄出门上学,便折去了三房寻苏月珑。
两个太太在明间内坐了,丫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
苏月珑笑了笑,言道:“这是昨儿厨房送来的玫瑰果馅儿饼,嫂子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