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宏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雌雄莫辨宜男宜女。喝过酒之后白里泛红,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令人心醉。眼前的姑娘皮肤虽不白,又似乎与自己的记忆重合在一起,片刻间合成一个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鬼使神差般道:“既然是本官惊扰了姑娘,理应由本官送姑娘回家。”
燕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后,她的头都开始疼了。姚义行还是姚义行,看来这三年只长个子,没长脑子。也亏得他是萧应的表外甥,否则信州郡守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
她骑虎难下,也知如果不同意,张县尉等人塞也要把自己塞进轿子里。硬着头皮上了轿,一路琢磨该怎么摆脱这位故友。
快到玉山湾时,她让人停轿,说自己能走回去。
姚行也下了轿,望着弯弯曲曲的乡间道,突然觉得自己疯了。这位叫二丫的姑娘不过是个村姑,他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家,她的家人会怎么想?她的乡邻会怎么想?
听到他同意了,燕青长松一口气,她还真怕姚宏坚持到底。目送姚宏等人远去,她背着篓子往回走。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看到围了不少人,隐约能听到哭声骂声。
赵婆婆坐在燕家院子外的地上,拍着大腿指天骂地。
“你们赔我的儿媳妇…我苦命的儿媳,要不是吃燕二丫的人参,怎么就那么去了。可怜我的乖孙,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你们赔…你们赔!”
王氏又气又急,任由赵婆婆指着骂。
燕青分开人群,睥睨着地上的赵婆婆。她今天可算是见识了,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赵阿婆,人参片是我在镇上的药铺买的,随我一起去的还有马婶子的大儿子。你说是我害死了赵婶,可有什么证据?”
“我不管,我家儿媳妇就是吃了你买的人参片才死的,这事说破了天你们也要赔我们一条命。可怜我的乖孙没人照顾,你这个黑心肝的。”
昨夜赵婆婆和王氏说的那些话,也没有背着人,当然被一些人给听了去。有人暗骂赵婆婆不讲理,明明是求亲不成恼羞成怒,看样子是赖上二丫了。
“赵家婶子,人家二丫好心好意救人,你说这些话也不怕丧良心。”有人替燕青抱不平。
赵婆婆怒视那人,“你这么好心,那你家赔给我一个儿媳妇。”
那人也是有女儿的,闻言不敢再说。赵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赵婶子为人刻薄,那赵有生又是个孝顺的,事事都听老娘的。做这家的儿媳可怜,知根知底的都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赵婆婆见自己把人怼了回去,眼中难掩得意,燕家这院子真不错,收拾得也干净。以后二丫进了门,这院子就是他们赵家的。
“…二丫,你说你这个丫头心思怎么这么毒,阿婆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家有生,可是你也不该干出这样的事。”
燕青气笑了,以前那些朝臣们精于算计,一个个还知道礼数体统,她几时见过这样的泼妇。“赵婆婆,你说我害了赵婶,那就去报官!”
众人一听,像炸开了窝。
寻常百姓最怕听到这个官字,赵婆婆也怕。
她吓得一个骨碌站起来,眼珠子乱转一脸刻薄,“二丫,你可别吓阿婆。阿婆都是为了你好,真要是见了官,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名声就毁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赵阿婆如果怀疑我害了人,尽管去报官。”
“燕家的,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如有姑娘家的开口闭口就报官的,传出去也不怕坏了名声。我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恶人,原想着给二丫一个机会,让她嫁给我家有生,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王氏气得发抖,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燕青进了院子,站到她的身边。她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佝偻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娘,别怕。”燕青安抚她。
“二丫,这可如何是好?”闹成这样,二丫就算是不嫁赵有生,只怕以后也没什么好人家愿意求娶。
燕青冷冷地看向赵婆婆,“你可知诬蔑陷害之罪,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送进大牢吃牢饭!”
赵婆婆一听,眼珠子转得更是厉害。这事她其实不占理,就是气不过燕家不同意亲事,想着吓一吓闹一闹,这事或许就成了。
“二丫,你这个丫头真不懂事,阿婆是看你可怜。”
“我不需要你可怜,有这功夫,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一大把年纪为老不尊,儿媳妇尸骨未寒就算计别人家的姑娘。”
“…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你不嫁我家有生,还有哪个后生愿意娶你。你还真当自己是金凤凰,能进宫里当娘娘不成?”
燕青险些笑了,她皇帝都当过,还稀罕当娘娘。
她眯了眯眼,“滚!”
赵阿婆睁大眼,刻薄的脸已经挂不住。到底还是怕燕青真的豁出去报官,不甘心地爬起来走人,边走加拉着别人说燕青的坏话,可惜没几个人搭理她。她走得远了,还回过头来朝着燕家的院子吐口水。
燕青着上院门,安抚王氏。
王氏悲从中来,却是哭不出眼泪。
“…二丫,是娘没用,是爹娘拖累了你。”
“娘,这样的话你以后都别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们是累赘。相反,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没有燕二丫,没有燕氏夫妇,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纵然天大地大,她其实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
赵家人是恶心了一点,好在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她并不需要好名声找婆家。甚至如果她的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才是最好的。
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翌日早起便进山采药。
玉山湾靠山,他们几代靠山吃山,院子也建得离山脚最近。带好干粮和水,迎着晨曦的雾气,她背着篓子进了山。
三年来,她不知进出过山里多少回,称得上是轻车熟路。越是名贵的药材,越是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将将进了山林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动静。猛地回头看去,她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有生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原本老实的脸上隐隐有些戾气。他怎么也想不通,他都不嫌她年纪大,她为什么不同意嫁给他?
他越想越气,非得找她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一大早他就守在燕家附近,看到她出门了一路跟上来。
“二丫,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不嫌你…我会对你好的。”
燕青无语,她不知道这个赵有生为何如此执着。
“我嫌你。”她不客气地说。
“你…你嫌弃我?”赵有生听到这话后,眼里的血色更重,看上去极为恐怖。“我是石匠,每月能赚三吊钱,你竟然嫌弃我?”
“对,我嫌弃你。莫说你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就算你是未成过亲的后生,我也看不上你。一个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废物,瞎了眼的姑娘才会嫁。“
”你…你…“赵有生气极,他可怜她,可怜她一个老姑娘被人笑话,没想到她居然说看不上他,还骂他是废物。身为男人自尊受到重创,他的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你是不是攀上高枝了?”
燕青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不等她回答,赵有生便觉得自己说对了,“昨天我都看到了,你是被人用轿子送回来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是不是想着进大户人家当姨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贱人,亏得我还想帮你一把。”
燕青脸色一变,原来是姚宏送她回来的时候,被他给看到了。这个赵有生不仅是个窝囊废,思想还这么龌龊。
“你是我什么人,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要进山采药,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纠缠我,我的脾气不怎么好。”
她懒得理他,说完继续往山里走。
赵有生脸色难看至极,那股戾气越来越重。他盯着她那宽大的旧衣都挡不住的好身段,突然窜出无名邪火。如果这死丫头被他破了身子,不嫁也得嫁。他还就不信了,他还收拾不了一个臭娘们。
他淫从胆边生,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朝燕青扑去。原以为一扑即准的事,却出了偏差。纤细的少女一个侧身,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到地上。他心里惊讶万分,下意识准备爬起来。未等他动作,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紧接着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臭…”脏话还没骂出口,一把厚实的砍柴刀出现在他眼前。
砍柴刀是农家常用样式,刀背厚实,弯似镰刀,刀刃虽不锋利却极为实用,一般人进山采药或是拣菌子都会带上一把开路防身。
燕青转动着刀柄,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我说了,我脾气不好,你为什么不听?”
“你对我下了什么药?你这个贱人!”赵有生不能动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得像泥一样,眼里全是恐惧。
燕青笑意嫣嫣,眸底却是一片冷光。
这几年她日夜苦练,身手不输男子。加之常年进山赶路,体力也跟了上来。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备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
“放心,这药死不了人。”她用砍柴刀抵在赵有生的脖子上,笑得更是潋滟无双,“也不知道这把刀利不利,能不能把人的脑袋砍下来。”
赵有生想跑,无奈一点力气都没有。山林里没有人,就算他喊人救命也没用。他眼珠子吓得都快掉出来了,惊恐地看着燕青。
燕青将短刀移到他的手臂上,“脖子有点粗,一刀下去怕是砍不断。要不先试试砍手脚,应该能砍得动。
“二丫,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方方正正的脸,此时已经扭曲变心。
燕青嫌弃无比,“真丑,人丑,心更丑。”
赵有生哪里还管自己丑不丑,他真的不想死。早知道燕家这个死丫头如此混,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二丫,杀人偿命,你也逃不掉。求求你,放了我吧…”
“看你个怂样,真是上不了台面。”燕青站起来,居高临下,“你应该庆幸我不喜欢杀人,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不过你也不要心存侥幸,我这个脾气不好,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名节。你若是敢再打什么歪主意,便是你得手了,我也不会屈服。我会把你送到官府,你应该知道奸/淫是重罪,轻则处以宫刑,重则斩首。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如果非要惹我,小心你身上的那二两肉不翼而飞。”
赵有生此时的表情像见了鬼,眼前的少女分明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燕家的二丫头,可是这说话的神态语气活脱脱是个杀神,又带着他说不出来的高高在上,比他远远看过的县尉大人还要令人心生畏惧。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还记得去年湾子东头的马老六吗?你知不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赵有生大口喘着气,“…是,是你!”
燕青笑了,眼神更是轻蔑。
玉山湾怎么可能全是好人,总有几颗老鼠屎。那个马老六是个闲汉,成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不知何时起注意到她,三不五时地想占她的便宜。
有天夜里她故意晚上没关院门,让他溜了进来。同样的招数同样的手法,她将人堵了嘴,断了他的一条腿。至此以后,马老六视她为妖魔,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是我,敢打我的主意,就得承受惹怒我的后果。一条腿而已,死不了人。不过如果你敢说出去,那就不是断一条这么简单。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不会比马老六笨。”
赵有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再也顾不上脸面,张着嘴就要喊救命。一块破布塞到他嘴里,成功制止他的喊叫。
燕青活动了一下筋骨,将短刀在手里挽了一个刀花。然后手起刀落,用刀背重重砸在赵有生的膝盖处,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药效半刻钟之后解开,你自己爬下山去,告诉别人是自己摔的。如果你敢说出去半个字,下次就不止断一条腿这么简单。”
“你,你…我…我再也不敢了。”赵有生疼得厉害,哪里还敢说狠话。他真是怕极了,肠子都快悔断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婆娘,打死他,他也不敢娶回家。
燕青哼了一声,再次朝深山走去。
她采完草药出山时,天色已晚。路上没有看到赵有生,倒是有草被人压倒的痕迹,想来那怂货真是自己爬下山的。
背着竹篓出了山,夕阳中的晚霞分外美丽。红艳似火,笼罩在青山苍翠之上,红绿相配,色彩鲜艳干净,让人望之心情大好,顿有天高地阔之感。
燕青哼着曲,推开暮色中的院门。
王氏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接过女儿手中的竹篓,熟练地将草药倒进扁筐里晾开。所谓熟能生巧,她一边晾一边分类,完全不像一个有眼疾之人。
吃饭的时候,她氏提了一嘴赵有生在后山摔坏了腿的事。那赵婆婆还有脸来家里找二丫去看一看,亏得二丫不在家。她没有说湾子里有人传二丫被轿子送回来的事,还说他们燕家攀上了贵了。
燕青一边喝着粥,一边听着娘絮叨。心想着经此一事,赵有生应该不敢再来纠缠自己。如果他贼心不死,她不介意教他做人。
累了一天,她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湾子里的人都睡得早,大多数人都舍不得费灯油。天色黑透的时候,整个玉山湾陷入寂静之中。
山林里偶尔会有鸟兽的叫声,她已经习惯在这样的声音中入睡。睡到半夜时,感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脸。随手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迷迷糊糊地想着,可能是睡前窗户没关好,夜里有小动物跑进来。这毛色如此顺滑,不知是野猫还是野兔。
“喵呜。”
猫叫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的睡梦中出现一只通体乌黑的肥猫。她仿佛又回到了乾坤殿,抱着小白窝在一起发呆。
“小白。”她发出低低的呓语。
突然感觉一股寒气袭来,她在睡梦中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扯了扯被子,翻了一个身朝向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