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内,气氛压抑直降冰点。
裴元巍跪在地上。
一室飘荡的檀香也压不住他心底的躁动。
裴邺始终伏案批阅奏折,完全当他是透明人。
直到裴邺咳了两声,裴元巍才算找到突破口,连忙开口关心道:
“父皇,不知儿臣犯了什么错惹得父皇动怒,还请父皇保重身体,切莫因儿臣而伤及龙体。”
裴邺面色一沉,怒斥:“你还有脸说。”
裴邺重重放下手中的奏章,将案几前方那本蓝色的账簿扔了出去。
账簿直接打中了裴元巍的脸颊,他吃痛蹙眉,却不敢躲避。
直到账簿掀开落地,里面的内容赫然呈现在他面前。
裴元巍顿时惊愕失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21章 裴元巍的脸色刷一下……
裴元巍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青白, 心下惶恐不已,连忙开口辩白。
“父皇,此事定有误会, 请父皇明察。”
“明察?呵──”
裴邺将另一份调查结果甩到地上, 雷霆震喝道:“济世堂的食物朕已经让御医验过, 你还敢狡辩。”
裴元巍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手背青筋乍现,双眸闪烁无措。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死活找不出来的账簿会出现在父皇的案前。
本以为劳军归来, 得到的必是丰厚的赏赐,却未料到是这般惊天变故。
裴元巍心乱如麻,眼珠子转了半天,颤颤巍巍道出一套说辞。
“父皇, 我知道了,定是济世堂的管事在暗地里偷龙转凤,趁着儿臣这段时日疏于管理才被他钻了空子, 此事与儿臣无关啊。”
裴邺面色不虞,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这时,太监奉命唯谨走入殿中, “皇上, 淑妃娘娘来了。”
裴元巍眼睛一亮。
裴邺不悦蹙眉,“她来做什么。”
男人的话刚落下,便见一身苏绣牡丹花纹蜀锦衣裙的女人急忙走入殿内。
瞥见自己儿子这般狼狈的跪姿,淑妃心下忐忑,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有罪。”
低头的瞬间, 飞仙髻上斜插的海棠步摇随着动作灵动飘萦,更衬得女人桃腮杏面,妍姿俏丽。
再加上这一句柔弱的燕语莺声,娇翠欲滴,瞬间拂去了裴邺内心的大半怒气。
“你跪着做什么。”
“臣妾听闻元巍惹您生气了,特来请罪,是臣妾教子无方。”
裴邺见她眉梢仍有几分憔悴,想起她这几日风寒未愈,便不忍她跪着。
“跟你有什么关系,起来吧。”
听见男人关怀的语气,淑妃的眼底闪过一丝狡谲。
女人步步生莲,慢慢走到案前,如玉般的芊指亲自给他斟茶,又弯腰递到他面前。
“皇上您消消气,喝盏茶吧。”
裴邺接过茶盏抿了两口,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裴元巍,淡淡道:“起来吧。”
裴元巍舒了口气,展眼舒眉,“谢父皇。”
果然让人去通传母妃是对的,只要有母妃在,即便父皇生再大的气她都有办法抚平。
淑妃的目光扫过那本还躺在地上的账簿,眼波流转,一派的温和柔顺的问道:
“说来还要感谢呈上此账簿给皇上的人,否则元巍怕是至今都还被那济世堂的管事蒙在鼓里,那岂不是危害了更多百姓。”
裴元巍一听,立刻顺着这话接道:“是啊父皇,儿臣一心为民,就是想为父皇您分忧,这次真的是被那管事蒙蔽的。”
裴邺端着茶盏并未出声。
“皇上,不知道呈上这本账簿的是何人呢,臣妾必得当面表示感谢之情。”
裴邺还未开口回答,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沉而洪亮的声音。
“是哀家。”
话音一落,便见一身华服的皇太后缓缓走了进来,左右手都被贴身侍婢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六个宫婢,浩浩荡荡踏入殿内。
裴邺眼见来人,连忙放下茶盏,从龙椅上起身,半跪在前迎接皇太后。
“皇额娘万安。”
裴邺并非皇太后所出,他的生母仅是七品美人,也不受宠,他一出生就被皇太后抱去抚养,悉心教导最后登临帝位。
是以裴邺对皇太后十分孝顺恭敬。
“哀家见这里乱糟糟的,所以过来瞧瞧,没打扰皇帝吧。”
裴邺连忙摇头:“自然没有,扰了皇额娘的清静,是儿臣的不是。”
“罢了,都起来吧。”
裴邺起身,又亲自搀扶着她坐到上首位置。
太后坐定,太监奉上茶盏,而后便带着内室一应奴婢都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皇帝,太后,淑妃和巍王四人。
太后的目光瞥见那抹粉色宫装,语气淡淡,“淑妃啊,你服侍皇帝是体贴周到,可要说到教育儿子,就远不及皇后。”
女人语气苍老,却又有着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淑妃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感到不妙。
果然这个老虔婆是有备而来,她急忙辩道:“太后,臣妾──”
“哀家的话都还没说完,你着急插嘴做什么?”
皇太后不悦蹙额,沉声打断她的话。
淑妃一惊,见裴邺都投来不悦的神色,连忙跪了下去,“臣妾知罪,是臣妾冒失了。”
“知不知罪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你有没有把儿子教坏,那便是所有人都清楚的,皇帝,我看自今日起,七皇子就交给皇后抚养,让淑妃好好静静心,免得教坏了大的,又教坏了小的。”
七皇子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才人产下的皇子,后因产后身体不适,淑妃便以此为由头,将孩子抱去了自己的宫殿抚养。
裴邺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格外疼爱,是以每个月为数不多的进后宫次数,便都落在了淑妃那里。
有这么个招揽恩宠的便宜儿子在手,淑妃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她急忙开口:“太后,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七皇子还小,心性顽劣,实在不宜叨扰了皇后。”
太后将她的慌乱不安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双眸微眯,神色和蔼看向裴邺。
“皇帝怎么看?”
淑妃暗自抛去了楚楚可怜的眼神,若是往日,皇帝是受用的,可今日裴元巍的事情实在令他失望,再加上太后鲜少插手后宫之事,如今既开口了,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意。
“就依皇额娘所言,将七皇子交给皇后抚养,另外,巍王失职,即日起卸下周身职务,自回府邸好好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裴元巍听罢,顿时犹如晴天霹雳。
怎么回事,方才父皇不是不生气了吗,怎得太后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改变注意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诸皇子中争先出头,赢得朝中内外的赞颂,却在这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他心急如焚,还想开口再求情,淑妃却急忙给他使了眼色并摇摇头。
要求情也不是现在,太后一向看不惯她,当着她的面求情,更加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如意。
“得了,皇帝政务繁忙,哀家也不便久留。”
太后缓缓起身,一应服侍之人也随之入内,左右搀扶。
“恭送皇额娘。”
裴邺直起腰,见淑妃和裴元巍还跪在地上,沉着脸斥道:“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这次是太后开口惩处,朕也帮不了你们,退下。”
淑妃心底愤恨不甘,立刻捏着帕子抽噎两声,眸含秋水甚是可怜地望着裴邺。
“皇子年幼,是臣妾一手抚养惯了的,怎可离了臣妾啊,皇上——”
裴邺望着她这张神似故人的脸,心底一软,语气也放缓不少,“好了好了,等过些日子皇额娘气消了再做打算。”
淑妃一时之间知道无法转圜,只得盈盈行礼,“是,多谢皇上。”
便和裴元巍一道退出了尚书房。
按说裴元巍出了尚书房就得立刻回府闭门思过。
可淑妃说自己宫中已然炖好了一味滋补汤药,恳求裴邺让裴元巍去他宫中喝了再出宫回府。
披霞殿内,淑妃屏退四周,绝美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怕。
“老虔婆就会跟本宫作对!!”
她与皇后斗争多年,她自负美貌,家世不俗,奈何就是到不了那中宫之位。
如今自己那便宜儿子又到了她的手里,指不定日后还能不能要回来。
又见这亲儿子一副霜打了的模样,更是一口气憋得喘不过来,拧眉斥责。
“你也真是的,去买什么过期的食物,就那点银钱你府上还出不起吗。”
裴元巍也是懊悔,可淑妃这话却是说对了,他确实出不起。
“母妃你莫不是忘了,上回父皇说国库空虚,军饷不足,我为了表示慷慨,将府里的大半银钱都捐了出去。”
裴元巍的行径得到了裴邺的大力赞赏,朝中大臣更是纷纷效仿捐了不少自己府上的银钱。
军饷充足,他又得到皇帝的赞赏。
立时就趁热打铁弄出一个济世堂来巩固自己仁善爱民的形象。
两件事情接连一起办,银钱却周转不过来,他只能另辟蹊径。
“母妃现在责骂我也是无用,还是思量怎么收场要紧,那账簿本是民间之物,为何会到了太后手里?”
淑妃沉吟片刻道:“我听闻今日文相入宫请安,说是给太后进献千年人参,莫非那账簿就是他带进去的?”
裴元巍怒火中烧,握拳砸向台面,“又是文敬那老东西!仗着自己是宰辅,又是父皇的肱骨之臣,如今竟然胆子大到敢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舅舅与他向来是死对头,他更是三番四次与我们王氏一族对抗。”
裴元巍怒目横眉,“肯定是傅如歌那个贱人攀附上文敬的!”
淑妃愕然,“傅如歌?那是什么人?”
“五香斋的掌柜,也不知她得了什么失心疯,原先五香斋与济世堂暗中合作的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她就开始毁约倒戈,还几次三番毁我好事。”
淑妃眼眸一缩,柳眉倒竖,“这分明就是文敬给你挖的坑,傅如歌便是那诱饵,先假装与你合作,再抓住你的把柄反咬一口,你看今日你父皇和太后都没提及五香斋,就知道是文敬那老东西在背后保着。”
裴元的眼中如火龙喷发,闪过一抹杀意,“原来如此!贱人,我一定要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22章 淑妃见他一副要杀红……
淑妃见他一副要杀红了眼的模样, 连忙开口劝住。
“不可,如今你父皇将你禁足,凡事先暂时隐忍, 不过一个小小民女, 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不必急在一时。”
裴元巍心中愤恨不甘,却也知道此时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气焰消散,垂肩颓萎,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如今这般灰心丧气,再没了半点早上那意气风发傲睨无物的模样。
“等等,先别走。”
淑妃连忙叫住他,又命婢女端上一碗药。
裴元巍望着那黑乎乎又散发着酸涩味道的药汁, 顿时面露嫌恶。
他蹙眉不悦,“怎么还真有药,我以为只是母妃您的借口。”
“自然是真的, 你与以柔成婚多年,府中侍妾也不少,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本宫怎能不着急。”
裴元巍排行第二, 与三皇子同年迎娶正妃, 如今三皇子府邸都快生第三胎了,可巍王府中连娃儿的啼哭声都未曾有过,淑妃为此十分着急。
裴元巍板着脸,“那也不是儿臣的问题啊,为何是儿臣吃这药。”
“本宫早已经赐药给你府上所有女眷,你记住,只要你给你父皇生个皇太孙, 博他欢心,比弄什么济世堂更有用。”
裴元巍还想推脱,可淑妃坚持,他只得忍着作呕的感觉,捏着鼻子猛地灌了下去。
出了披霞殿,他便被看管着一路送回宫外的府中。
巍王府邸占地千倾,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裴元巍的正妃为云麾将军的长女萧以柔,两位侧妃也是朝中大臣的掌上明珠,更有数名娇艳美妾,百花争艳。
巍王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府中,萧以柔带着家眷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可裴元巍下了轿子,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面色阴沉地走入后院。
萧以柔静静地在门口站了许久,周围的仆人早已经四下散开,唯有一个贴身侍婢桂芮仍咋身侧扶着她。
桂芮见自家主子神色悲愁,于心不忍,悄声禀报道:“王妃,殿下去了云嫣夫人处。”
萧以柔着一身碧荷高腰长裙,淡雅脱俗,美则美矣,但那美貌容颜却没什么生动的表情,就像是一副端着大家风范之态的空架子。
过了良久,萧以柔轻轻叹了口气,和声细语地开口:
“桂芮,我记得云嫣夫人爱喝八宝绿豆汤,不过绿豆伤胃,你且拿着本宫妝匣里头那张药方,按惯例去药铺买药,加到那绿豆汤中,也好缓解了绿豆的寒性。”
对一个争夺丈夫宠爱的侍妾也这般关怀,话里话外无不是正房夫人的端庄大度。
桂芮低眉应是,入内拿上药方便从僻静小门走了出去。
今日的街上十分热闹。
济世堂被查封,相关人员都被缉拿归案,所做的恶事也大白于天下,民众纷纷拿上自家的臭鸡蛋菜叶子,将济世堂的人扔的是浑身狼狈不堪。
观桃珠儿等人也站在五香斋门口,见大队人马经过,连忙凑到跟前,扔了不少臭鸡蛋过去。
五香斋的顶楼之上,傅如歌牵着小枝站在木栏处,微风吹拂,珠钗碰撞的声音悦耳清脆。
“小枝,你可瞧见了,这做了坏事势必会得到报应的,这些坏人跟伤害你爹娘的坏人是一伙的,如今他们都伏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