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红盖头,温缇委委屈屈地说:“我一天没碰过正经饭食了。”
朝露脑筋一转,明白了:“内院门口有婆子一直候在外面,说要用什么吃食跟她交代就是了,我这就出去和她要。”
温缇点点头:“我吃什么都好,只是不要葱,不要蒜,不要酸,不要甜,不要苦,不要辣,不要太荤,也不要全素。”
朝露和晚霞听懵了:“大小姐,您到底想吃什么?”
温缇柔声一笑:“我吃什么都好。”
朝露挠挠头:“我,我去说说看。”她小声嘱咐了晚霞几句,让她好生伺候着,才转身出了门。
晚霞点头应下。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进了王府,她们陪嫁丫鬟的命就系在主子身上了,主子好,才有她们的好,尽心尽力服侍,总是没错的。
“你冷吗?”不提防温缇又突然发问。
晚霞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后明白过来:“大小姐您是觉得身上冷?下过一场雨,天色也晚了,现在凉气都上来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翻找出来一个小褥子:“喜服不能随便动,您将就将就,先盖上褥子暖暖腿吧。”
温缇任她铺好褥子盖在自己腿上,又问:“你呢?”
晚霞心里一暖,笑着回话说:“我们下人的衣裳说是给送到西厢房了,包袱还没来得及拆开呢。这点凉气我还受得住,多谢大小姐惦记着。”
温缇摇摇头:“如今到了王府,我就指望你和朝露了。你们若是受凉病倒了,那可怎么好?不如先换上我的厚衫子。”
晚霞吓得连连摆手:“您的衣服我穿到身上,怕是要折寿的,可不敢,可不敢。”
温缇装作生气的样子,不耐烦地说:“一件家常衫子,值个什么?送给你了,你收下穿上就是。”
晚霞见拗不过她,这才动手拣出一件旧衣服,三两下换上,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多谢大小姐恩典,奴婢无以为报,给您磕个头吧。”
她打小被卖进侯府,一直都是下等粗使丫头,不知道被侯府里多少势利的下人打骂欺负过,这是第一次得主子赏赐,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等温缇反应,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无功受了禄,温缇心里有点别扭,赶紧另起话头。
说了几句闲话,温缇忽然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起身的样子:“朝露怎么还不回来?”
晚霞赶紧拦住她:“朝露姐姐肯定是怕婆子听不明白,多交代几句,大小姐别着急,她一会儿就回来。”
温缇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这么久还没个信,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见她样子实在失望,一心想表现的晚霞试探着说:“要不我去看看?”
温缇点了点头:“去看看她,你们快些回来。”
晚霞原有些担心主子一个人独自在婚房,但朝露确实出去有一阵子了,她也怕朝露像刘嬷嬷似的,一不小心惹上什么事,于是絮叨了几句,还是起身走了。
等她一出门,温缇立刻掀开大红盖头,从门缝里盯着晚霞的动静。见人走出了月亮门,她立刻手脚麻利地摘下凤冠,找出晚霞刚才换下的衣服穿上。
她要逃走。
温缇想清楚了,留在苏让身边,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写进死亡笔记本,还是逃命要紧。逃出这个牢笼,自己有手有脚有现代知识,还能养活不了自己?
在她的模糊印象里,自己所在的婚房应该在这座园子的深处,离着大门二门距离很远。她策划好了,先翻墙出了这处内院,再随便冒充宾客家的随行下人。今天楚王大婚,满朝野的高官贵戚估计都会来赴婚宴,现在园子里肯定人多事杂,她趁机溜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站在院墙底下,温缇给自己鼓劲:加油,你可以的,翻过去就会迎来全新的光明的未来。
踩上椅子,她奋力一跃,双手和右脚刚好扒上了墙头,再使劲一纵身,就稳稳地坐上了墙头。
雨后的清风徐徐吹来,吹了温缇一个透心凉,她,好像,有点恐高。
但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温缇多想,她眼睛一闭,手一松就跳了下去,横竖内院这墙没有多高,不至于摔出个好歹来。
身体猛地下坠,风声嗖嗖从耳边划过,温缇砰一声落了下来,脚没有着地,整个身子坠入了一处柔软的地方。她吓了一大跳,啊的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清俊的脸,嘴唇微薄,鼻梁直挺,眼角微微上扬,莫名地带着一股清癯瘦弱的风流病态美。
和他短暂对视的一瞬间,温缇觉得脸颊有点发烧,赶紧错开眼神向别处打量。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进了对方的怀里。
“我,我,你,你……”温缇瞬间慌乱起来,这可是古代啊,被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抱在怀里,太不像样子了。
“你什么?”清俊男人松手放下她,开口问。
温缇愣住了,这声音沙哑慵懒,很是熟悉,像极了惩戒刘嬷嬷的男声。难道他是……
第三章 (修) 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
她不敢往下想了,赶紧找理由开溜:“我,我家主人还在找奴婢,奴婢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步子还没迈出去,男人一把拽住她的手,高声质问她:“你家主人是谁?”
他眼神冰冷,盯得温缇紧张异常,明明她之前已经盘算好了,可这男人犀利的眼神像是一下子看透了她,她一个字也瞎诌不出来了。
温缇不说话,男人又走近一步,近得两个人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温缇控制不住自己了,大脑运转彻底停滞。
“王爷!”远处有人喊。
果然,这男人就是楚王苏让,她在书里的夫君。
被他抓个正着,要是被识破身份,自己会不会比刘嬷嬷还惨,直接就?
温缇急得快哭了,终于想起了编好的瞎话:“我,我家主人是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夫人是书里温缇二婶常常挂在嘴边的表姐妹,最喜欢讲排场,每次出门随行的下人都浩浩荡荡的,让原主的二婶羡慕得眼睛直发红,所以编到这一家身上肯定不会出纰漏。
苏让一直抓着她的手,瞥了一眼正从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又把温缇上下打量了一遍,轻蔑地笑了。
温缇试探着想收回手,一拽,没拽动,又一拽,还没拽动。
他不信?温缇心脏砰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王爷!”
喊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听着耳熟无比。温缇扭头一看,走过来的正是朝露和晚霞,手里都端着饭盅。看清朝露的模样,她眼前一黑,原来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
琥珀色上衣,丁香色绉纱裙,她从晚霞那里骗来的衣裳,和朝露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摆明了是宣平侯府陪嫁丫鬟的标准行头,怪不得苏让不相信自己是卫国公家的下人。
温缇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自己说瞎话被当场识破,要上反派的死亡笔记本了,要尽快逃命去了。
朝露和晚霞看见苏让和温缇手拉着手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晚霞年纪小,不知轻重,直接惊讶地叫了起来:“王爷,王……”
“你们回来了”,温缇先一步截断了晚霞的话,说着说着挤出几滴眼泪来:“王妃她,她走了。”
苏让手上不自觉地使上了力气,捏得温缇手痛不已,哎呦哎呦连叫了两声,他才泄下劲来。
旁边朝露晚霞早惊呆了,显然是觉得自家大小姐魔怔了,天刚擦黑就开始说胡话。晚霞沉不住气,诧异地问道:“什么走了?什么王妃?王妃不是……”
背对着苏让,温缇一边拼命使眼色,一边现编瞎话:“王妃说她受人欺负,再也忍不下去了,要去边疆找哥哥。本来说要带着我走的,可我一翻墙过来,她人影都不见了,我还叫王爷给捉住了,呜呜……”
她越说越激动,泪珠金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把朝露晚霞震得是目瞪口呆。
“她跑了?”苏让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温缇冲着他边擦眼泪边说:“是,王妃她孤身一人,应该还走不远,王爷你快去追吧。”
其实她心里焦急无比:你还不快去追,你走了,好让我跑路啊。
然而苏让始终没有松手,反而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她要去边疆?”
“是,王妃早就谋划好了,只等着没人时偷偷逃走。”温缇满脸真诚地建议,“王爷,快追她去,算算时间,她走不远的。”
苏让终于松了手,袖子一甩,冷哼一声:“哼,既然她想走,本王为何要留?”
嗯?这是什么进展?媳妇跑了还不追?没感情,还有名分哪。真把媳妇丢了,你一个王爷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温缇气得只想骂人,脸上还勉强维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王妃说要赶去边疆,一路上肯定凶险异常,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办?”
苏让眼睛一抬,眉眼里满是阴郁肃杀之气:“她,自找的。”
温缇被这眼神吓到了。
果然,他真的恨书里的原主。出身太子系的宣平侯府已经是一桩罪,成了亲还想逃走又是一桩罪。自己本来是想逃跑的,这下可好,直接进死亡黑名单了。温缇真心想哭。
旁边的朝露晚霞心里揣着内情不敢说,两个人都害怕到了极点,晚霞一下子控制不住,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苏让听见她的动静,眼神阴恻恻地扫过去,晚霞吓得打了个嗝儿,眼泪瞬间被吓回去了。
温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小心翼翼地劝说:“这大婚的日子,王妃人走了,皇上皇后那里王爷您该怎么交代?还有我们侯府,三天后王妃也该归宁……”
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还没说完,下巴就叫人一把捏住了。
苏让眼睛半眯,手上微微发力,抬起温缇的脸,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温缇动也不敢动,随着苏让的动作扬起脸,被迫对上他阴鸷的双眼,想也不想,随口编了个名字:“奴婢,奴婢叫初阳。”
“很好,你就替你主子抵债吧。”苏让松开手,掸灰一样拍了拍手,丢下一句话转身快步走了。
“替你主子抵债。”几个字炸雷一样,轰得温缇耳朵嗡嗡作响,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苏让走得远远的,不见了身影,她才如梦初醒一样,问瑟瑟发抖的晚霞:“他说什么?抵债?”
“是,王爷是这么说的。”晚霞怕得不得了,瞥了一眼苏让离开的方向,拍着胸脯说:“大小姐,您和王爷是在闹着玩么?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上了我的衣裳?还说什么逃走抵债当王妃的话,您本来就是王妃啊?”
朝露惯会看人眼色,处事又机灵,早看出来温缇和苏让对话行动都不对劲,所以直到现在一声也没吭,只是时不时地偷偷瞄温缇的神情。
温缇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心里一沉:这两个人知道原主的底细,现在还日夜跟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得先把她们哄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晚霞的话,清清嗓子说:“先回去再说吧。”
回到房间,之前被丢在龙凤床上的大红喜服艳红艳红的,有些刺眼。
温缇一抬头,就对上两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她假装咳嗽一声,避开朝露和晚霞的眼神,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语带凄苦地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应该都看到了。”
听见她提这一茬,朝露和晚霞一起低头沉默了。
温缇抽抽搭搭地开始卖惨诉苦:“哥哥远在边关为国效力,二婶和妹妹就哄骗着我嫁出了门。前两天,我才听说王爷脾性古怪,今天刚进门,他就把我身边人赶走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朝露边听边暗地里琢磨:原来大小姐心里门儿清,不是个糊涂人啊,难道她出嫁前是真的被二夫人和二小姐使手段给骗了?
“刘嬷嬷被赶走了,想到要在这王府里过一辈子,我是害怕得一刻也不敢坐,才想着逃出去找哥哥。”
想想人家穿书都开金手指,自己穿书就开启死亡倒计时,温缇是真的有点伤心,泪水断线的珠子一样向下掉:“世上除了哥哥还有谁真心待我,我不想当什么富贵王妃,只想和真正的亲人一同过太平日子。”
晚霞也跟着伤心起来,红着眼圈,哽咽地说:“所以大小姐您是真的想走?可现在您走也走不得,还惹了王爷动怒,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温缇抽泣着说:“我哪里敢对他说实话,本来我想着冒充宾客的下人,没想到被瞧出破绽来,他见我身上这衣裳,应该以为我也是陪嫁丫鬟。”
“我就将计就计,求他出门去找人,结果你们都听见了,说人在外边出了事也是自找的,我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守着这个狠心冷意的男人么?”温缇哭得双肩抽动不已。
见她手上的帕子几乎快湿透了,朝露重新拿了一条递上来:“那大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
温缇仰起头来:“我不做什么劳什子的王妃了!”
她一手一个,抓住朝露和晚霞,哀求道:“反正王府里也没人见过我,我就安心做个小丫鬟,不和那个男人做夫妻了。”今天不行,未必天天不行,以后找着机会,她肯定还会跑的。
说完,温缇放开手,一边接过帕子擦拭泪痕,一边偷偷观察两个丫鬟的神情。
晚霞显然是被吓懵了,没想到有人放着王妃不做非要当丫鬟。朝露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缇继续添油加火地说:“我要是被拆穿身份,那就彻底得罪王爷了,你们跟着我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朝露犹豫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大小姐,刚才王爷是不是说让您替主子抵债么?这……”
替主子抵债?确实,苏让真的说了。
抵什么债?逃跑的债,侯府站错队的债,还是结婚入洞房的债?
温缇真心实意地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