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腾腾几步冲到贵妃榻边,窸窸窣窣躺了上去,随后不再有声响传过来,屋子里再次归于寂静。
苏让忽然想和她说两句话,什么都好,只要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刚张开嘴,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从胸口冲了出来,他努力平息下来,安静了片刻,又是一阵咳嗽。
温缇其实早睡过去了,半睡半醒间听见动静,职业病发作,开始咕咕哝哝地念叨:“怎么咳成这样?是湿寒体质吧,肯定受凉了……”
咳嗽声慢慢停了,迷迷糊糊的温缇嘟囔着,觉得寒气一阵一阵吹过来。她打了个冷颤,咬紧牙关左摸摸右摸摸,被子褥子一件也没摸到。浑身发冷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抱紧自己团成一团,侧卧着又睡着了。
苏让捂住嘴巴,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很大。今天他几次咳嗽,母后看了一眼却不言语,其他人好像得了示下一样,也都跟着视而不见,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第一个出言关怀的。
过了一会儿,贵妃榻上没了动静。苏让扭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温缇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外面鸟叫声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温缇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被子?!她猛地睁开眼睛,明明昨晚榻上没有被子啊。
谁给自己盖上的?
她扭头去看床上的苏让,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是他吗?这个古怪多疑的反派会这么好心给自己盖被子?温缇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是朝露晚霞?如果她们两个起来了,怎么不喊自己呢?温缇还是觉得说不通。
一边想一边下了床,她正要去梳洗,一眼就看见了衣架上金云霞凤纹的大衫。
朝露昨晚准备出来时交代过了,说这是王妃明天拜见皇上皇后该穿的日常礼服。按理说,婚后第一天,新媳妇应该去堂前拜见公婆,皇家更不会破了这个规矩吧。
难道戏还得接着演,自己又要冒充自己了?温缇无奈地笑了:自己穿书,穿出个什么狗血大戏啊。
摸了摸大衫上的金丝凤纹,温缇决定还是识趣地先换上,免得被人来催。
换上裙子,大衫刚穿了一条袖子,门砰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温缇吓了一跳,赶紧遮住身子。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苏让,带着一身寒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被盯得脸刷的红了,立刻背过身子,手忙脚乱地穿上另一只袖子,还没来得及系上,苏让开口说话了。
“你在找死吗?”
温缇系衣服的手一僵,心说,我犯了什么大忌?
苏让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假扮王妃,如果去见了父皇母后,就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了。”
欺君之罪!
温缇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苏让。
第六章 (大修) 几乎被苏让完全圈在了……
苏让错开温缇惊讶的视线,语调平静无波地补充:“昨晚酒宴完毕后,父皇母后就回宫了。”
温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我不用冒充我自己去见皇帝皇后了?欺君之罪我也不会犯了?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王爷,王妃不去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见礼,是否有失体统?”心里则是止不住地吐槽:这大婚结的,怎么该走的程序还不走完?苏让是有多讨厌宣平侯府出身的原主啊。
苏让正要开口答话,咕噜噜,一阵令人尴尬的动静传了过来。
温缇诧异了一下,发现苏让瘦削的脸颊忽然微微地变红了,是他饿得肚子在叫吗?
苏让察觉到她的目光,咳嗽了一声,随即踱着步子走到门前,说:“体统?我府里我的话就是体统,走了就走了,谁都一样。”说完迈步出了门。
望着他的背影,温缇又是惊讶又是奇怪,他这来去如风的,难道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用假扮王妃吗?
想了想想不通,温缇也不纠结了,她脱了大衫,重新换上丫鬟的衣服,既然说好当丫鬟的,那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出了内院,各处廊下大红灯笼还高高挂着,只是一个人也瞧不见,到处树影婆娑,竟然有几分荒凉寂寥的样子。
温缇正纳闷,朝露和晚霞迎面走过来了。
两个人别别扭扭喊了声初阳姐姐,温缇点头答应了一声,昨天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改口,现在没叫错已经是万幸了。
她问道:“昨晚你们两个跑去哪里了?我小睡一下,起来就不见你们的影子了。”
提起昨晚,两个人神情立刻不自在起来。晚霞直接红了脸,朝露则是眼神古怪地偷偷瞄她。
昨天和苏让共居一室,不会是让她们误会了吧,温缇赶紧自证清白:“我醒了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好趁王爷睡了后,在门边的小榻上偷偷窝了一晚上。”
怕两个人刨根问底,她立刻转移话题,说该给王爷备饭了,喊两个人一起去厨房。
晚霞是个实心眼,一点也没多想,拉着她就往前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朝露踢踢踏踏跟在后面,一直没出声。
进了厨房的院子,晚霞风一样冲进去转了一圈,大惊失色地跑回来报信:“不好啦,厨子不见了!”
“不是偷懒去了吧。”朝露撇撇嘴,向温缇解释说:“听下人说,昨天园子里的人,有的是从城里王府临时调来的,有的是从宫里来的,日常在王爷跟前的,加上厨子不过三四个人。”
温缇倒不意外,苏让为人多疑又敏感,恐怕对身边的下人也不放心,自己的住处肯定是能少留人就少留人,她早打算好了,厨子不在正好方便自己下厨烧饭。
但这话不能跟人明说,她点点头,就指挥着朝露晚霞去洗菜烧火。
晚霞做惯了粗活,听见吩咐就直接动手去了。朝露一脸的不情愿,手上虽然干着活,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温缇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朝露为什么垂头丧气。之前她肯定以为陪嫁进王府能跟着主子鸡犬升天,结果今天皇上皇后连儿媳妇的面都不见就起驾回宫了,而且好好一个王爷过得和流放了一样,她满心的希望都落了空,能不沮丧吗?
这个丫头心思多野心大,温缇早看明白了,但现在不是敲打她的时候。
朝露磨磨蹭蹭地洗菜切菜,温缇全当看不见,反正厨房里的活儿她是做习惯了的,就算用柴火灶烧火她烧不来,也有勤快的晚霞抢着干。
见了苏让的面貌神情,结合书里他的性格遭遇,温缇估摸着他是心病太重导致体虚生寒,因此琢磨了几样吃食,看能不能给他调理调理。
她叹了口气,自嘲地想:大学的养生保健专业没有白读,穿过来了还能用来增加反派好感值。
姜炒米粥先炒后熬出了香味,另一眼灶上的笼屉也开始腾腾冒白气。晚霞饿狠了,一边吸鼻子,一边围着灶台转圈,不住地叨叨好香啊好香啊。
温缇被她的憨样逗乐了:“好了,好了,马上起锅。”
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仆妇踱着步子走了进来,看见灶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立刻一蹦三尺高,嘴里骂道:“谁?!敢进你李嫂的地盘!”
这人就是苏让身边的厨子?怎么比主子还像凶神恶煞?温缇心里嘀咕,嘴上赶紧示好:“李嫂,别生气。我们是王妃身边的丫鬟,现在早饭的时辰都快过了,还没有人过来送饭,王爷和王妃也说饿了,我们才过来……”
“少拿王爷来压我!王爷只吃李嫂我做的饭!”仆妇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骂得更凶了:“瞧你这狐媚子相,不好好伺候主子,净想耍小心思,怎么?还想攀高枝啊?”
温缇火气蹭的就上来了,她一片好心想给苏让调理身体,竟然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即顶了回去:“李嫂,我和姐妹不过是按规矩做事罢了,毕竟在我们侯府,没出过主子到饭点还挨饿的岔子。”
李嫂昨晚多吃了几杯酒,早晨睡过头误了做饭的时辰,本来就心虚,被温缇点出自己的错处,更是气得跳脚:“小蹄子,刚进王府就敢抖威风,你是皮痒欠收拾吧。”说着抄起一根擀面杖,向温缇挥过去。
朝露和晚霞吓得大惊失色,一个搂腰一个抱胳膊拦住了李嫂:“不能打,不能打。”
温缇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不知道踩了个什么东西,脚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她刚想尖叫,就发现有只手撑住了自己的后背,她没时间多想,紧紧抓住递到面前的另一只手,终于站稳了。
朝露晚霞见了这情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嫂手里的擀面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都不用回头看,温缇就猜出来身后人的身份了,而自己几乎被苏让完全圈在了怀里。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锅灶里的干柴还在噼里啪啦烧着。
“不能打什么?”苏让终于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
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鬓发间,温缇感觉自己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她赶紧连蹦两步,脱离开他的怀抱,努力挤出笑容,说:“奴婢是跟李嫂说,醒好的面不用再打了。”
愣在原地的李嫂听见这话,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温缇来。
她昨晚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到刚才脑子都糊涂着。打骂丫鬟是王府里的一大忌讳,现在被王爷碰个正着,她后悔得简直想撞墙,没想到小丫鬟不但不告状,还替自己化解了下来了。
苏让早看清屋里的情形了,不过温缇不说,他就当没看见,转头问李嫂:“饭呢?”
李嫂立刻殷勤道:“王爷,厨房这腌臜地方哪是您该进来的,您回去看会儿书,早饭马上送过去。”
苏让扫了一眼灶台,又瞥了她一眼,拂袖走了。
见他背影消失了,李嫂擦擦额头上的汗,转过身来看向温缇。晚霞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护到温缇跟前。
李嫂这时口气软了不少,但还是想指使着眼前几个人干活:“王爷急着吃饭,你,你们,去洗菜,去烧火。”
朝露陪着笑脸说:“李嫂,我们已经备好了饭,等蒸饺一熟,粥出锅了,给王爷送过去不就行了。”
李嫂眼睛一瞪:“让你干活就干活,多嘴多舌的干什么?都说了,王爷只吃我李嫂做的饭。”
晚霞噘着嘴想争辩,温缇一把拉住她,好声好气地跟李嫂说:“王爷人都亲自过来厨房了,可见是等不得了,还是先送些饭食过去吧。”
李嫂犹豫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她看了眼灶上的笼屉,撸起袖子说:“既然做好了,就先送去给王爷王妃垫补垫补,我再做几个王爷爱吃的水芹饼,马上就成。”
温缇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托盘里的东西有些愣神。
羊肉蒸饺、菜蔬炒肉末,姜炒米粥,都是补气血祛湿寒的好东西。但说实话,从李嫂的唠叨来看,苏让长年生病,向来口味清淡,这饭他吃不吃得下就难说了。
她还在犹豫,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进来。”苏让说。
李嫂着急忙慌领着朝露晚霞做了几个水芹饼,一路小跑着送去了书房。一进门,就看见苏让正在喝茶漱口,她定睛一看,桌上一屉蒸饺一碗粥已经空了。
“王爷,您不吃水芹饼了?”李嫂慌神了,教训温缇时,她丝毫没夸张,在园子里,王爷吃饭十顿有九顿都是她亲手做的,旁人再讨好献殷勤,主子是一点都看不上,怎么今天就吃光了这个丫头的饭呢?
苏让接过温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看着温缇说:“李嫂,以后厨房的大小活计,就由她帮着你吧。”
李嫂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温缇,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照得这丫头肌肤雪白,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水,活脱脱一个娇艳欲滴的俏美人。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这陪嫁丫鬟生得这样好,王爷不是看上了想收了做小吧?
第七章 (大修) 她值得
苏让说是厨下的事有温缇帮着,但李嫂说话听音,估摸着王爷十有八九是想让温缇以后做厨房主事。
她心里说不气闷是假的,自己在灶前烟熏火燎辛苦了好几年,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一来,就把她踩在脚下了。
还好温缇说话做事有分寸,大到敲定菜谱小到打水洗菜,凡事一开口总带个请字,她虽然心里憋闷,却找不到由头发作。
到了午间,给王爷送的饭食,除了李嫂拿手的几样菜,温缇又做主烧了健脾祛湿的八珍糕和淮山排骨汤。李嫂没明着反对,背地里眼白都快翻上天了,心说王爷不过是被她美色迷了眼,不爱吃的将就吃上几口而已,以后还能顿顿吃吗?
哪知道午饭送过去,收回来时,温缇亲手做的菜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其余的不过略动了动。
其实苏让早晨提起筷子时,还真是打算将就吃的,因为一是饿狠了,二是李嫂近来做事越来越马虎敷衍,他也想趁机敲打敲打,没想到蒸饺米粥一入口,香得他筷子都停不下来。
过去因为身体虚弱,他多看几页书、多走几步路就头晕气短,甚至饭多吃几口都会积食。没想到早晨饱餐一顿后,他一上午精神好了许多,不像往常总有倦怠的感觉。
对着医书,苏让翻了翻几样食材的功效,又对比了对比自己日常虚弱的症状,渐渐明白了温缇的意图,所以等中午摆饭时,有意多吃了几口她做的菜。
李嫂哪里猜得出苏让这曲里拐弯的意思,她眼里就看着温缇才进府就要把自己取而代之,心里是越憋越难受,半天琢磨出一个主意来。
她捡了几块点心,笑嘻嘻去找朝露和晚霞搭话:“姑娘啊,王妃怎么一直呆在内院没个动静?不嫌我老婆子烦的话,我去送几块糕饼,都是拿园子里现摘的鲜花做的,给王妃尝尝鲜。”
丫鬟想攀高枝,还能越过主子吗?就该让主子知道她的心思,好好管教管教她,李嫂想。
一提王妃,朝露和晚霞都有些慌乱,李嫂以为她们是瞒着主子帮温缇兴风作浪,被她点破了,更是起劲地催着要去见王妃。
正僵持的时候,温缇忽然冒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李嫂,糕饼我们送去就是,昨日下雨,王妃受凉生了病,不宜见外人。”说着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晶盘。
李嫂手一晃,避开温缇,一脸惊讶地说:“哎呀,王妃怎么才进府就病了,那就更要去探望探望了。太医请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