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晨烟早和府里养马的小厮订了亲,赶上温家二夫人善妒又狠辣的性子,真给温家二爷做了小,恐怕她以后是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了的。然而晨烟不肯答应,温家二爷一怒之下放了狠话,说她再不点头,就要把她发卖到青楼妓馆去。
姐妹俩抱头痛哭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对策。回了园子,朝露白天不敢声张,但夜里一想起这事,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拉着温缇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大小姐,王妃,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温缇是真犯难了:“可我如今既不是大小姐,也不是王妃了。”
朝露哭得更厉害了:“就算现在,王爷待你也不同一般,你去求求王爷,你去求求他……”
后半夜躺在床上,温缇一下也没合眼,朝露的哭声好像在耳边一直萦绕不去。她从现代穿来,习惯了人人平等、婚姻自由,可书里这个古代世界,一个人只因为出身低微,就像浮萍草芥一样任人□□,听到朝露妹子的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碾了一样的疼。
天色刚刚发白,温缇就起身了。她赶去厨房做了几样小食,想着给苏让送过去,一路走,一路还在酝酿怎么开口。
刚走到苏让歇息的暖阁,大总管像堵墙一样挡在门口,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王爷进宫了。这饭散给下人们吃吧。”
温缇满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温缇不知道,苏让和她一样,几乎彻夜未眠。天还没亮,他就坐上马车,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
时隔许久,苏让再次现身早朝。他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进金銮殿,朗声痛斥恒州知府以次充好,贪污了河堤款。
太子和一众官员还在错愕,皇上已经怒火冲天了。他最恨官员贪污腐败为祸民生,当即便认命苏让兼管吏部和河道总署,去彻查此事。苏让毫不推辞,无视太子嫉恨的目光,领了皇命。
退朝后,太子急急地追着父皇的脚步,盘算着去御书房里劝一劝他老人家,现在人证物证还不齐全,直接彻查官员恐怕会动摇人心。没想到皇上早早拉住苏让,说皇后一直念叨他,直接领着人去了后宫。
太子独自在金銮殿外愣了半天,腿都站麻了才说要打道回府。
皇后见到苏让,面上还是一派淡定,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上扬。
听皇上说早朝时苏让无畏无惧地参奏贪官,她淡定的面容终于维持不住了,抓着苏让的手,絮絮地说:“好,好,你是皇上的骨血,正该如此能干有为。”
苏让本来不适应和皇后如此亲近,但难得和父皇母后相处时不针尖对麦芒似的争吵,他身体僵了又僵,还是忍着没把手抽回来。
皇后感慨完了,抹了抹眼角,细瞧苏让的模样,只觉得他今天面色红润,不像过去病恹恹的样子。她好奇地问道:“让儿最近在用哪个御医开的方子,瞧你这气色好了不少,该好好打赏人家才是。”
苏让老老实实地回答:“近来儿臣不曾吃药,不过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而已。”
皇后笑着对皇上说:“让儿的王妃选得好,一进门就带着福气来了,能让他吃好睡好养好身子。你看,让儿还越发地有担当,能帮皇上办大事了。”
皇上点点头:“王妃贤德如此,该赏。”
皇后低头想了想,因为过去的事情,自己这小儿子一直和她隔阂颇深,几年来说话时统共没给过她几个笑脸,不知道是不是托新王妃的福,今天苏让竟然安生坐着,和她和和气气说了半天话。
其实人生在世,大抵顺风顺水时,接人待物常常春风满面,诸事不顺时,譬如过去苏让这样,身子不好,做事不成,倒霉得好像屋子天天漏,连夜雨夜夜下,看人看事难免偏激极端。今天他算是心想事成了一回,精神气度自然也不一样了。
皇后琢磨了一阵子,开口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在皇上的封赏之外,又加了几样自己的体己宝贝。无论如何,厚待这位新王妃总是没错的,里里外外都是给她和苏让挣排场罢了。
皇上皇后封赏楚王妃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妃哭哭啼啼在太子面前闹了一场,说自己每日晨昏定省地侍奉母后,怎么就没落个好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程的马车上,珊瑚手钏、缂丝锦衣、龙涎香、玉如意……各式各样的宝物堆了小半车,替跑路的王妃领了这么多赏赐,苏让有点头痛:父皇母后夸她有福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福气消受这些好东西。
进了城外的园子,他刚下马车,就见温缇飞一样冲了过来。苏让走了大半天,她在二门的台阶上守了大半天。
仔细一看,温缇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又因为跑得太猛,两颊泛起一片红晕,比平时素淡的模样还多了几分妍丽,苏让竟然看得挪不开眼了。
火急火燎的温缇成功地把苏让堵在二门口,但准备了半天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她又硬压回去了。
一开口,她还是问了句闲话:“王爷,走了这大半日的,您去忙什么了?”问完了,她就后悔了,心里暗骂自己太傻,苏让怎么会答话,主子出门有必要和她一个丫鬟报备吗?
没想到苏让扬了扬眉毛,得意地说:“本王去抓鸡熬鸡汤了。”
温缇一愣,他的意思是……
苏让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抓到鸡,喝到了鸡汤,也有你一份功劳。”
一下子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温缇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嘴上无意识地嘟囔:“恭喜王爷,恭喜,恭喜……”
“有功就有赏,本王给你个机会,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本王一律应允。”
温缇闻言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苏让真挚地盯着她,补充说:“哪怕是天大的过错,无理的要求,也无妨。”
“我……”温缇犹豫了。
第十一章 朋友圈秀恩爱达成一次……
“我想求王爷……”
温缇觉得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斤万斤那么重。
苏让这次成功改变了原书的故事线,这机会太难得了,所以他才说,什么条件都可以提。那她假扮丫鬟想跑路的事,是不是能求他放过,从此摆脱死亡倒计时,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但朝露的妹妹马上要被人打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了,好好一个花季少女,等着她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未来。而苏让一句话,就能把她从悲剧里解救出来。
温缇抬头看着苏让真诚的双眼。
这个男人,书里写他病娇乖戾,不近人情,但真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他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弱点的普通人。既然如此,隐瞒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好像也不是那么艰难……
犹豫来犹豫去,温缇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求王爷救一个人。”
苏让眼睛里的小火苗噗一声灭了,他眸色陡然一深,声音干涩地问道:“救谁?”
温缇垂下头,强行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青砖,讲了晨烟一事的来龙去脉。
讲完后,对面长久地没有回应。
“王爷,你刚才说,什么事情都一律应允。”温缇按捺下多余的情绪,微笑着看向苏让。
这时的苏让脸上像是突然结了一层冰,寒气呼呼地向外冒,连声音都像冰碴子似的,“好,本王应允你。”他甩下这句话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葱茏的花木之间。
温缇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冒犯了他。
回到西厢房,晚霞正帮朝露包扎伤口。原来朝露今天心事重重,不但打碎了瓷碗,还割破了手,当场流了一地的血。
听温缇说王爷应下来要出手救晨烟,朝露一下子蹿起来,扑到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完全不顾手上绷带洇湿了一片血色。
温缇扶起她来,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纠结,自己抱持善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不会错的。
此后几天,苏让每天早出晚归奔走在各个衙门,几乎一天三顿都不在园子里吃饭。园子里少了苏让坐阵,竟然也一片平静。
冷如冰山的大总管回了城里的王府。李嫂被苏让的龙纹帕子唬住了,现在温缇要菜要肉要做汤,她不推三阻四地拦着了,只是整个人变得更加古怪,一会儿鬼鬼祟祟地瞟温缇一眼,一会儿凑到她身边像是有话要说。
朝露则是一直魂不守舍的,一天能问十几遍侯府是不是有消息了。温缇除了说些宽慰话,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来,她都好几天没见到苏让了。
担心他疲劳过度身体撑不住,温缇专门写好每日菜谱,交给苏让的贴身小厮,叮嘱他按日子给王爷好好备饭。
这一天苏让终于早回来一次,匆匆和温缇打了个照面,又直奔书房去了。
几天不见,他又变回满面倦容、嘴唇发白的老样子,温缇不用问就知道饭他压根没好好吃,之前调养的元气全都还回去了。她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厨房。
烧好了两菜一汤,温缇紧赶慢赶地送去了书房。苏让回了家也丝毫没有懈怠,父皇的重用来之不易,他此刻还在挑灯夜战,谋划事情的布局。
温缇端着饭食走进来,正在奋笔疾书的他淡淡看了一眼,说:“放下吧。”
放下饭食,温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她想问苏让喜不喜欢吃这几道菜,又想问他到底打算怎么救人,踟躇了一会儿,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苏让忽然叫她:“你……”
温缇猛的一回头:“王爷有什么吩咐?”
苏让放下毛笔,郑重地看着她,问出一句话:“你想好了?”
温缇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他是向自己确认,是不是真的想拿这个难得的承诺来换晨烟。
没想到苏让又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温缇抿了抿嘴巴,眼前浮现出朝露带着一手血,不管不顾拼命磕头的画面。
她点点头,坚决地回答:“奴婢想好了,请王爷救救晨烟妹妹。”
苏让又拿起毛笔开始低头写字,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下去吧。”
温缇边走边回想苏让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是在黯然失落,不知怎的,她心里也好像乱成了一团麻。
回去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连夜做了赤豆糕、桂花芡实糕几样糕饼,想着让小厮随身带着及时给苏让吃。然而等她端着糕点赶到暖阁时,他又早早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暖阁,温缇忍不住噘着嘴抱怨:“哼,就等不得这一刻吗?”
嘴上抱怨着,她还是把糕饼摆在了显眼的地方。哪怕他回来看见能吃一口呢?温缇想。
她摆好盘子,又给茶壶添了热水新茶,正忙着时,外头忽然传来朝露和晚霞的喊声:“来信了!侯府来信了!”
温缇一惊,这是有消息了。她赶紧快步往外走,正好朝露宝贝一样捧着一封信跑了过来:“快看看,这是给王妃的信!”
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温缇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拆了信,匆匆扫了一遍。朝露一叠声地追问她:“信里说什么了?是不是二爷放过晨烟了?”
温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信是温绮写的,通篇没有提晨烟一个字。看她的神色,朝露也逐渐明白了,流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又走了。
吩咐晚霞追过去好好看着她,温缇展开信又仔细看了一遍,和温绮有关的事,她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看字里行间,温绮好像一点不在意她上次给的难堪,每句话几乎都是亲亲热热的姐姐长姐姐短。
信里一开头就恭贺她得了皇上皇后的荣宠,还说太子妃在琴思诗社上说漏了嘴,连她都羡慕楚王妃,不用日日进宫侍奉也照样能得帝后的欢心,继而苦口婆心地劝温缇,不要只顾着陪王爷在城外园子里享清福,进宫请安这类分内之事不该推辞,不然日子长了,难免丢了荣宠。
要不是了解温绮的为人,看了这么一封情真意切、处处为她着想的信,温缇真的会很感动,但联系起当下的境况,温绮的一字一句都该重新解读。
因为帝后的赏赐,太子妃私下很不满楚王妃,还揪着她不侍奉皇后的错处跟外人说,温绮特地传话过来,无非是要吓唬温缇。
明明楚王府的人不进宫请安,是因为苏让不喜欢去后宫走动,皇后也心知肚明,所以没拿这事为难楚王妃。如果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原主,十有八九会被挑动得去劝苏让,最后劝不动这位病娇王爷,反而会招来苏让深深的厌恶。
悟到了温绮的恶毒心思,温缇是怒从心头起,决定提笔回信反击一次,而且晨烟的事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不如也从温绮这里探探口风。
看温绮提到她巴巴地赶去太子妃起的诗社,显然她还没搞定太子,所以才转而讨好太子妃,给自己争取入东宫的机会。
打击这种单恋的单身狗怎么最有效?当然是秀恩爱了。
学着温绮的白莲语气,温缇没提太子妃一个字,只说自己事事都听王爷示下,连御赐的玉碗玉筷,王爷叫她用着去吃饭,她也不敢说不,旁的事情就更不敢自己做主了。
挑出玉碗来说事,是因为温缇想起了书里的一个小细节。温绮生平最爱美玉,但侯府这几年入不敷出,供不起她这爱好,因此她刚进东宫时,得了太子送的整套上等玉石碗筷,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要是让她知道温缇早用玉碗吃上了饭,估计今晚她就睡不着了。
接着温缇又写道,王府里的下人虽多却不会办事,王爷给她挑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可心的,还不如侯府里烧火的丫头晨烟,要是能把晨烟送来,她就心满意足了。
写完信盖上原主的印鉴,温缇通读一遍,虽然有夸张的内容,但字里行间的婊里婊气让她很满意。反正苏让都当着温家人说王妃千金万金也值得了,她编个玉碗不算过分。
站在二门外,看着小厮一溜小跑出门去送信,温缇松了一口气。针对特定朋友的朋友圈秀恩爱达成一次,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还没等她转身往回走,一辆马车缓缓走了进来。温缇好奇地探头看过去,马车上下来一个贵妇人。
她定睛一看,认出来人的身份,顿时吓得汗毛都起来了。
贵妇人也看见了她:“哎,你啊,就是你啊,怎么穿成这个寒酸样子?”
温缇嘴里喃喃地念叨:“江,江夏王妃。”
完了,完了,她被江夏王妃抓了个正着,她的瞎话要被拆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