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缇面色不变地截断她的话:“王妃喝过汤药了,王爷体谅她,要她卧床静养,还特地吩咐说无关人等不要随便出入内院,别扰了王妃的清净。”
她看了一眼李嫂手里的点心:“糕饼我们就替您送进去吧,也不知道王妃吃不吃得下。”
李嫂被当场撅回去,心里气了个仰倒,脸上还僵硬地挂着笑容。眼看温缇上手抢走了水晶盘,领着朝露晚霞就要走,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王妃可得快些好起来,明日是归宁的日子呢。”
温缇顿住了脚步。
李嫂赶上去,凑到她身旁说:“归宁可是大事,说出去是王妃也是我们王府的脸面。皇后娘娘早备下了厚礼,上午王爷又交代我当家的,说要从库房里再调几样珍藏出来。王爷对王妃可是尽了十分的心了,多少妖妖冶冶的女子献殷勤,他从来都瞧不上……”
归宁?!
李嫂还在絮叨,温缇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归宁,意味着她要去宣平侯府,见那些和原主朝夕相处、还把她推进火坑里的所谓家人。
“一切有王爷做主就是了,王妃身边离不了人,我们先回去了。”温缇点头胡乱应了李嫂几句,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她飞一样地向前冲,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能去宣平侯府,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不然自己整场戏就都穿帮了。
过了两进院子,温缇才稍稍冷静下来。朝露晚霞追得气喘吁吁,晚霞边喘气边哭丧着脸问:“初阳姐姐,我们可怎么回侯府啊?”
温缇先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先别急,王爷心里有数。”苏让以为他的王妃跑路了,他还敢大喇喇地带个假的见娘家人吗?
“娘家人有什么不能见的?”书房里,苏让拿起糕饼,尝了一口,很快又放下,抬头看着温缇。
温缇双眉紧蹙,惴惴地说:“可王妃她走了,至今还杳无音信。”
苏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不是说了,有你抵债吗?”
“可,可一见二老爷二夫人,不是,不是……”不是就露馅了吗?
温缇是真心害怕,去了宣平侯府,第一她扯谎说王妃跑了会被戳穿,第二她换了芯子可能会被发现,这是作大死啊。而且回去后会发生什么,她一无所知,书里对原主这种小配角回娘家的事是一笔没提过。
见她怕得像是要哆嗦,苏让凑得更近,在她耳边说:“归宁,不过是走一趟的事。本王的王妃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盛装坐在轿子里,温缇一颗心还在跟着轿子颤颤悠悠。
苏让的话她信,论品阶,身为王妃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原主那些所谓的家人,精明两个字几乎都刻在脑门上了,她要是稍有不慎被瞧出破绽,自己在苏让的死亡笔记本上又要添一笔了。
进了宣平侯府,轿子竟然没有停下来,一直到了正厅才落地。让温缇更意想不到的是,出了轿子,进了正厅,垂下软帘后,温家人才依次进来请安见礼。
行完礼,温家二爷欢天喜地地谄笑着说:“哎呀呀,王爷您这恩宠实在太过了,带温缇回家坐坐就好,怎么奇珍异宝还几箱子几箱子的送,实在折煞温缇了。”
把侄女卖了个好价钱,这开心得是毫不掩饰啊,温缇鄙夷地撇撇嘴。
温家二夫人跟着说道:“我们这侄女打小被老侯爷宠惯了,行事没个轻重深浅,也不知道劝一劝,王爷可别笑话我们侯府出去的人眼皮子浅。”
卖了钱,还把责任推到原主身上,真是白莲到家了,温缇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一直沉默的苏让这时开了口:“她值得。千金万金换她一笑,值得。”
帘子外瞬间安静了。
温缇也被苏让这句话震得回不过神来,懵懵地看向他。苏让貌似也有些尴尬,偏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外头二夫人回过神来,笑道:“以后温缇有王爷宠,我们做叔叔婶子的,还有她远在边关的哥哥也就放心了。温缇年纪轻,不懂体贴照料人,王爷可要多担待。”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拿王爷当自家人,有话就不遮遮掩掩了。王爷身子骨弱,日常忌口肯定多。这丫头也不提前送个信,告诉家里王爷的忌讳,我们想来想去,不知该预备哪样酒菜?王爷爱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下去做。”
哪有姑娘带姑爷上了门,才现问吃啥的,这是要赶客?赶客也就罢了,还把错推到自己身上。温缇握紧拳头,拼命提醒自己忍住,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等帘子里两个人回话,二夫人又另起了话头:“今天阴天,还凉风阵阵的,王爷刚才咳嗽,别是受了寒,不然我们侯府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
温缇心里疯狂吐槽,不知道这位温家二夫人是不会说话,还是太会说话了,怎么能句句踩她和苏让的雷点?
“来人,去拿乌金罩衣!”她高声喊了一句,“一会儿酒宴在花厅摆,王爷好歹添件衣服挡挡风再去吃酒。”
温家二爷急了:“哎哎,那是太子殿下的赏赐,怎么能轻易……哎呦!”他话没说完忽然喊了声疼,不知道是被踩了一脚还是掐了一把。
“王爷是自家人,有什么用不得的,穿一下还能开线破洞不成?”
温缇扭头一看,苏让整张脸已经黑透了。
他们从太子那里讨来的赏赐,要让苏让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已经不是讽刺,是示威了。这是明晃晃地告诉苏让,他们站队了太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苏让缓缓站起身,径直掀开帘子,几步迈到了两人跟前,沉声说:“不劳二位操心了,有王妃悉心照料,本王这几日身康体健,吃得下冷菜,受得了冷风。”
温缇几顿对症下饭的调养,让他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说话行动不像过去那样心慌气短,因此气势威仪一下子就出来了。
温家人跟着太子党羽没少奚落苏让,以前苏让就算听见了,也不过是病恹恹阴恻恻地瞥他们一眼,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今天这位倒霉王爷挺拔地站在眼前,轻轻几句话,竟然压迫得两个人喘不过气来。
“那,那我们这就去预备宴席,王爷王妃请歇息片刻。”二夫人拽了拽二爷的袖子,两个人慌不迭地夺路而逃。
苏让立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天没有动弹。
不久后,窗外啾啾几声鸟叫,苏让身子一震,甩下一句话:“你好好待着,不要随意走动。”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房间里空了下来,温缇吐出胸口憋的那口气,紧绷的心弦也缓缓放松了。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活动了两步。
走到镜子跟前,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温缇顿时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敢从镜子里打量来人。
走进来的是一名女子,身穿月白家常裙衫,眉眼和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三分相像,但她眉尖微蹙,眼中微含水雾,天生一副柔弱可怜相。
“姐姐。”女子喊。
温缇一下子心如鼓擂:温绮找上门来了!
第八章 像是要一口吞噬她似的
关于温绮的情节一下子涌进了脑海,书里人人都夸她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她更哄得原主把她当做世上最好的姐妹。
然而就是这个姐妹,打着保护真爱太子的旗子,实则招招算计,步步为营,推她进了火坑,踏着她的尸体走上了皇后宝座。
眼看温绮越走越近,温缇忍不住浑身发冷。
温绮把她的异状瞧在眼里,却没有点出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柔柔地问道:“姐姐,王爷人呢?”
温缇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她要找苏让!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吗?
“听母亲说,王爷吹了凉风有些咳嗽,正好丫鬟熬了些马蹄百合汤,我就想着送些给王爷,看看能不能止咳。”
温绮放下手里的汤盅,仔细打量了温缇一眼,忽然掏出一条帕子擦拭起眼角来:“姐姐,王爷待你可好?你是否吃好睡好了?姐姐才走几天,我担心得几乎夜夜都睡不着觉。”说着说着她眼角真的泛起了泪花。
温缇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几乎忍不住要为她情真意切的表演鼓掌。如果故事像书里那样发展,原主嫁给苏让后备受冷落,一回家赶上温绮这样贴心的嘘寒问暖,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
可惜这熨帖的问候,是生了荆棘的鲜花,是毒蛇吐出来的信子。
她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温绮。
温绮本来就心虚,父母一心想让她攀附上太子殿下,她也知道楚王不是良配,所以当皇后派人来侯府探口风时,她立刻跑去温缇那里寻死觅活,说自己早有心上人,还赌咒发誓说什么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另嫁他人。
就这样以命相逼,温缇才无奈地点头应下了婚事。
楚王出了名的阴郁暴躁,嫁过去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温缇半天不说话,她完全没有起疑心,只当这个傻堂姐是心情烦闷,故意和她置气。
温绮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说:“姐姐莫嫌弃,妹妹我多嘴说几句,居家过日子,王爷若有不好的地方,且忍一忍,平常多劝劝,男人总是顾念结发夫妻情意的。”
温缇笑了:“王爷待我如珠似宝,我有什么要忍的?”原主惨,穿书的她也惨,但轮不到温绮这始作俑者来假惺惺地可怜。
“真,真的?”
“不说别的,只说今日归宁,王爷特地选了许多王府珍藏送来家里,二叔还说折煞我了。”
温绮听得一愣:“王爷真心待你就好。”
她垂头想了想,又说:“刚才我爹娘说话不慎,王爷是不是动了怒?姐姐你是知道的,他们向来口无遮拦的,说话经常不中听,但没有旁的坏心思……”
“王爷向来仁善,怎么会为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动怒呢?”
温缇实在听不下去了,父母当面给了难堪,女儿哭哭啼啼地来洗白,这一家子真是烂泥塘里长出来的盛世白莲。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她爹妈过去恐怕常给原主添堵,估计温绮这戏也是演熟了的。
温绮没料到温缇能一句话噎得自己无言以对,在她印象里这个傻堂姐软弱愚笨,稍微说几句体己话,就能哄得她掏心掏肺,没想到几天不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汤盅推到温缇面前:“是,是,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姐姐可否美言几句,请姐夫喝了我这赔罪汤?”
温缇扫了一眼汤里的马蹄百合,很好,都是寒凉之物,湿寒体质的苏让一样也不该沾。
“放着吧,王爷想吃自然就吃了。”她不咸不淡地说。
温绮沮丧地低下头,抽抽搭搭地又要掉泪珠。
温缇摆摆手:“没事的话,退下吧,我和王爷都想清静清静。”再留她在这里废话,如果撞上苏让,自己编的瞎话就全穿帮了。
温绮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眼角还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她实在无法想象,温缇竟然对自己摆起了王妃的架子。
“还有事?”温缇的语气相当疏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没事,没事,姐姐好好歇息就是。酒宴一会儿便好,东西其实都是备好的。”温绮按捺下多余的心思,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走了出去。
她刚走没多久,外头窗子忽然响了起来,哒哒,哒哒。
“谁?”温缇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是我,表妹。”一个清润的男声说。
这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表哥,书里从来没提到过啊,温缇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
“我不进去,只在这里和你说说话。”男声低沉又温柔,“你出阁后,过得可还好?”
温缇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谁知道窗外这人是谁,万一是温绮和她父母特地安排的,要来故意陷害她呢?
等不到没回音,男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提亲没能抢在前头,你……”话没说完,他突然沉默了。
温缇提心吊胆听着,慢慢琢磨出一点意思来,原主嫁给苏让之前,难道有两情相悦的意中人?
“不管你人在何处,我只愿你平安喜乐、顺遂一生。”男声有点哽咽,“你保重,好好保重,我走了。”
窗外又安静下来。
温缇提着的一口气还不敢完全松懈,她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宣平侯府实在是凶险之地,这里不能久留,多留一刻,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王爷!”外头有人喊。
她立刻整整衣衫鬓发,老老实实坐回了帘子后头。
很快苏让推门走了进来,几步直冲到温缇面前:“你!”一开口语气相当不善。
温缇不知道他这怒气从何而来,只能一脸无辜地抬起头:“王爷,你可回来了。”苏让汹汹的气势刹了车。
“刚才有人一直敲门,吓死奴婢了,生怕有人进来,认出我的身份。”温缇委委屈屈地开始诉苦。
苏让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眼神最后定格在桌子上的汤盅上。
温缇赶紧解释:“有人送了汤过来,我不敢开门,让人把汤放在门外,等人走了我才端进来的。”
苏让阴鸷的眼神又刷的看向她。温缇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喃喃地说:“王妃迟早要去见二爷二夫人,这可怎么躲过去啊?”
“见什么见,他们可未必愿意见自己的侄女。”苏让转头向外喊道:“来人!回家!”
温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让拉着出门上了轿子。
一直走到了大门,温家二爷二夫人才急急忙忙追出来,几个小厮快跑了几步,拦到了轿子前。
温家二爷气喘吁吁地冲轿子里喊:“酒宴都摆下了,怎么说走就走?”
二夫人跟在后头,捂着脸假装掉眼泪:“哎呀呀,我们这侄女是一朝登天,瞧不上我们侯府了,我们做叔婶的,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王妃心疼亲人,不想侯府为侍候王爷王妃大费周章,这才说早些回王府。”轿子前侍立的是王府大总管,高高壮壮的,像是一堵墙,仰着下巴冷眼瞧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