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点醒了温家二爷和二夫人,侄女再好性子,王爷再怎么不受重用,侄女嫁进了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无论如何,她才是上位者,他们夫妻当众拿长辈身份压人,实在是以下犯上了。
温家二爷一下子没了动静,甩甩袖子后退了两步。
二夫人反应过来,飞快地换了张面孔,恭恭敬敬地说:“王妃原来是体谅我们,但王妃归宁,宴席都不坐一坐,实在不合礼数,说出去叫侯府也没面子。”
“侯爷远在边关为国效力,日后他得胜归来,王爷自然有千百个给侯爷长脸面的法子。”大管家下巴仰得更高了,“现在么,不急。”
一句话臊得温家二爷脸都红了,侯府正主明明是温缇的亲哥哥宣平侯温纬,他们夫妻说不好听的,是鸠占鹊巢,哪有资格打着侯府的旗子讲礼数?
他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坐在轿子里的苏让终于开口了:“回府!”
大总管应了声是,高声喊道:“起轿。”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宣平侯府。
明白自己终于全须全尾地离开了虎穴,温缇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一劫。
听到外面有了喧闹的人声,她忍不住掀开轿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还没看清外面的人影子,温缇忽然感觉到后背有些异样,回头一看,苏让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什么意思?
温缇想了想,冲他眨眨眼睛:“王爷是想换来时坐的轿子吗?”之前来侯府,明明苏让单独占了一顶轿子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非和她挤在一起。
苏让没有说话,眼神越发阴鸷幽深,像是要一口吞噬她似的。
温缇有点心里发毛,壮着胆子继续小声说:“王爷想换就换……”苏让忽然猛地一动,凑到了她跟前,吓得她直接打了一个激灵。
苏让整张脸仿佛放大了一样,一双剑眉拧成了深深的川字,漆黑的眼珠深得看不到底。
“王,王,王爷……”温缇结巴了。
苏让说话了,声音低沉得异常可怕:“他找你做什么?”
他?哪个他?
第九章 不对劲,很不对劲
跟苏让和平相处了两天,温缇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惧怕他了,但此刻的苏让好像又打开了黑暗的开关,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暴戾之气。
她声音有点颤抖:“什么他?奴婢不知道什么他?”
苏让逼迫得更近了:“韩宴之,你不知道他?”
韩宴之?温缇使劲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他是卫国公的儿子,温绮的正经表哥。难道当时在窗外说话的人是韩宴之?和原主暧昧不清的是他?书里完全没写过这些啊。
温缇努力回忆着书里对韩宴之的描写。他被作者形容的有志有谋,极其善于排兵布阵调军遣将,曾经协助温缇的哥哥温纬以几百精兵大破人数过万的敌军。太子和苏让彻底反目后,两方都曾经软硬兼施各使手段,想把这个人收为己用。
莫非苏让是想找出韩宴之的软肋,好收买或者威胁这个人?
“他,他是……”温缇小心地组织措辞,想透露一点有关韩宴之的消息,说不定将来苏让念着这点好,能把自己的名字彻底从死亡笔记本上擦掉。
苏让见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脸色更黑了:“哼,他从正厅侧廊出来,一见我就耗子见猫一样溜了,他在心虚什么?”
“韩少爷不屑繁琐礼仪是出了名的,他许是怕自己言行不当,才有意避开王爷。”温缇用眼神拼命暗示,这个人不是趋炎附势的性子,以权势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苏让眼里都要喷火了,咬牙切齿地说:“你护着他?”
嗯?他这反应和预想的不一样啊,温缇愣了。
按正常发展节奏,他不应该想方设法收集有关韩宴之的情报吗?但苏让这几句话连起来一看,怎么他好像对韩宴之本人毫无关心,话里话外反而泛着一股老陈醋味?
温缇来不及细想,赶紧辩解:“奴婢不过是下人而已,哪配得上什么护不护的?在府里几年,奴婢不过远远见过韩少爷一两次,他的事情,我也都是听其他人闲聊时三两句地提过而已。”
苏让死死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此话当真?”
温缇拼命点头,她真是没编瞎话,不管原主和韩宴之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暧昧关系,现在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啊。
“日后就算远远看见他,也要绕路走。”苏让板着一张脸说。
话音未落,忽然轿子一晃,上身前倾的他重心一歪,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温缇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了个满怀。
被一团温热笼罩着,温缇大气都不敢出。她无意识地一抬头,正对上苏让幽幽的目光,温缇顿时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憋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两个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僵硬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吭声。
“王爷王妃!”轿子外大总管的声音响了起来,“二位没磕碰到吧。刚才有个孩童突然跑出来,冲撞了轿子。”
苏让和温缇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刷的分开,各归各位端正地坐好。
“没事,回城外园子吧。”苏让定了定神,才开口下令。
温缇手上不停地绞着帕子,不敢抬头再去看苏让,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样炸开了锅。苏让发怒是因为看到韩宴之从自己待的正厅经过,还命令她以后见着韩宴之就躲,是怕她被拆穿假王妃的身份,还是……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觉得自己和苏让之间的氛围太奇怪了,夫妻当然是假夫妻,主仆却又不太像真主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苏让一直正襟危坐,眼神时不时地从她身上扫过,却没有再停留过。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始终默然不语。
熬过了漫长的一段路程,轿子终于出城进了园子。
一下轿,温缇发现跟随轿子浩浩荡荡的队伍竟然早已经散了,园子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儿。
苏让一进园子就下了轿,和大总管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温缇被一路送到了内院,等四处没人了,她才敢下轿进屋。
园子里的人见王爷这么早回来,也是毫不意外的样子,毕竟苏让早有古怪乖僻的名声,带王妃归宁连宴席都不吃,也不算奇怪。
李嫂早早就备好了饭食,见苏让的轿子回了园子,立刻揪住随轿的朝露晚霞。她左右张望了张望,没发现温缇的踪影,暗骂了一句,才喊她们过去摆饭。
温缇洗净妆容,换上丫鬟的衣服,等赶到饭厅时,苏让已经坐下来了,提起筷子正要吃饭。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还是李嫂常做的几道菜。
苏让一边吃,一边和大总管说话,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温缇不用猜就知道菜不合他口味,过去总吃寒凉之物,他总是昏沉疲累,改吃了几次温补的菜式,整个人的疲态一扫而光,两厢一对比,眼前这些清凉的吃食他自然不愿意碰了。
她也不多话,直接去了厨房,快手快脚弄了葱爆羊肉、糯米咸蛋丸子几道菜,赶紧送上了饭桌。
苏让本来正和大总管低声交谈,看见她送来的饭菜,冲她点点头,提起筷子又吃了起来。温缇笑了笑,转身正要走,就听见大总管在低声讲话。
尽管大总管说得又快声音又低,她还是迅速捕捉到了河堤、知府几个关键词,脚上不由得一顿。
河堤!温缇记得书里写的这件事。苏让封地下的恒州正逢修河堤的年头,然而恒州知府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收到消息后,苏让拖着病弱的身子,彻查了所有账目,审问了大小官员。
事情刚有眉目时,自知罪无可恕的恒州知府竟然带着所有证据投靠了太子,求他保自己一条性命。太子自然一口应下,一本奏章将事情报给了皇上,最后涉事官员入狱的入狱,斩首的斩首,恒州知府倒是被从轻发落,仅仅被抄没了家产。
而且经此一事,皇上只当太子清廉又有才干,从此越发地看重他。太子得意洋洋,公开宣称自己有锦鲤庇佑,天生有福运,而苏让则气得吐了血,在家卧床休养了半年才能勉强行走。
苏让之后的恶劣遭遇像放电影一样在温缇眼前飘过,她要坐视不理吗?任凭他独自舔舐伤口,滋生黑暗暴戾的想法,最终黑化成冷血无情的大反派。
“还不下去吗?”大总管傲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苏让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大总管眼里除了疑惑,还有深深的戒备。
她赶紧扯了个理由:“奴婢是脚麻了,这就下去,这就下去。”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心不在焉地一直晃荡到晚上,李嫂端上去的饭几乎又原样撤了下来。她自觉没脸,嘴上拼命找理由开脱:“王爷今晚公事太忙,忙得连饭都没工夫吃了。”
温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管守着灶上噗噗冒泡的白果炖鸡,看汤烧成了金黄色,香气弥漫到整个厨房,才利落地起锅装好。
敲门进了书房,苏让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地掐眉心。闻见鸡汤的香味,他终于精神了几分。
喝了几口汤,他眉间紧拧的川字也慢慢消失了:“这汤熬得好,把李嫂二十年的厨下工夫不下去了。”
看苏让吃得心情大爽,温缇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说起来,做成这汤可离不了李嫂呢。”
“嗯?”苏让鼻子哼了一声,心思还在鸡汤上。
“这鸡是一直养在后院的,今天说要把它抓去熬汤,李嫂大声吵吵了半天。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听懂了人话,李嫂后来一走近,这鸡就扑腾扑腾到处飞,她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抓住。等晚霞一过去,它竟然直接蹿进了晚霞怀里,大概以为她是救命的活菩萨。”
苏让觉察出不对来,捏着汤匙的手不动了。
温缇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继续说:“李嫂为抓鸡累得气喘吁吁的,结果呢,这鸡还是落在晚霞手里,做成了一锅鸡汤。”
苏让终于变了脸色,放下汤匙抬头看着她。
温缇心猛地一跳,但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奴婢真是的,多嘴说这些杂事干什么,还坏了王爷喝汤的兴致。”
她心里明白,自己编的故事其实漏洞百出,不知道苏让能不能从里头体会出自己苦心埋下的弦外之音,也不知道他悟出来后会不会信任自己。
苏让半天没说话,温缇慢慢垂下了头。
她还是多管闲事了,妄图逆天改命,扭转作者安排好的故事主线,果然是痴人说梦罢了。
“过来!”苏让开口了。
温缇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向苏让。
苏让把食盒里多备的一套汤匙汤碗拿出来,冲她招了招手:“既然这鸡汤来之不易,最劳苦功高的人也该分一杯羹。”
好像鬼使神差一样,温缇听话地坐了下来,盛出一碗鸡汤,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
苏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汤怎么能流进外人的田里呢?”
第十章 宠爱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苏让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振奋的光芒。
一碗鸡汤喝到了底,暖意也跟着流淌到了四肢百骸,温缇焦虑的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她既然穿书穿到了这个世界,平白得到了预知未来的金手指,说不定真能逆天改命呢。
出了书房,刚走几步,就见李嫂扒着廊柱探头探脑地偷偷瞧她。温缇看不上李嫂鬼鬼祟祟的小家子气,躲也不想躲,干脆径直走到她面前,开玩笑似的问:“怎么,今晚招贼了不成?李嫂也出来值夜了?”
李嫂被抓个正着,有些恼羞成怒:“我还不是记挂着初阳姑娘。怎么送个鸡汤,人一去就去了这么半天,腿在王爷跟前扎根了吗?”
温缇火腾一下上来了,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在王爷跟前伺候,轮不到我们下人来说长论短的。”
李嫂翻了个白眼:“哎呦呦,一个丫鬟而已,连通房都算不上,还当自己是主子了么?”
温缇心里冷笑一声,掏出一条帕子,抖开了之后擦了擦嘴角:“我们小丫鬟,不过是听主子的话,明白主子的心意而已。”
饶是夜色昏暗,李嫂也看清楚了,帕子上一只五爪龙张牙舞爪地在腾云驾雾,明摆着是王爷专用的巾帕。
她心里一惊,王爷对初阳这丫头已经宠爱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连彰显身份的帕子都私下送给了她。
其实帕子是喝鸡汤时苏让随手递过来的,温缇想也没想就拿来用了,擦完嘴她才发现上面绣的是龙纹,但用都用了,总得清洗干净再还回去,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见李嫂惊讶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彻底闭了嘴,温缇便折好帕子塞进衣袖里,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心说借苏让的虎皮镇住她也好,免得以后动不动要浪费口舌和她打口水仗。
回了房间,李嫂的事就被温缇抛到了脑后,她满心还在琢磨苏让说的那句话,他是不是听出来自己的暗示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猫叫一样的动静,温缇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断断续续地抽泣。
是谁在哭?
这哭声在夜里实在伤心凄厉,温缇更睡不着了。她起身出门,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发现动静是从朝露和晚霞房里传出来的。
之前两个人都看着好端端的,怎么半夜哭成这样?温缇满心疑惑地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是晚霞,见温缇在门外站着,她立刻慌了神:“是我们不好,吵着姐姐睡觉了?”
温缇摆摆手,向里一望,朝露缩成一团正靠在床脚擦眼泪,她不禁皱眉问道:“这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晚霞把她拉进屋子,看了看朝露,一脸犯难的样子。朝露抬头见是温缇过来,起身三两步上前抓住她,哭着说:“大小姐,求你救救我妹子!”
朝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又有晚霞在旁边补充,温缇终于听明白了。
白天归宁去了侯府,朝露的妹子晨烟偷偷跑去找她求救。这晨烟本来是侯府的烧火丫头,只因眉眼齐整些,就被温家二爷看上了,这几天二爷正左一趟右一趟地派人劝她做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