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唇角抑制不住微扬。
“你笑什么?”庄柔手持马鞭,指着他问。
“没什么。”肃王态度谦恭。
之后夜宴,庄柔离席去换衣裳,偶然遇到了饮酒上头外出撒热的肃王,以为肃王是专程跟踪自己,嗔怒道:“你——登徒子,你不要过来。”
肃王愣了愣,一个错眼,恍惚觉得庄柔有些眼熟,他按捺住心底被勾起的一丝丝波动,理了理衣袖,正要退开去,却被庄柔叫住。
庄柔道:“你也看见了,我脾气差的很,我是天!朝的公主,到你们仙罗一定作威作福,你去和陛下说吧,说你不要我。”
肃王道:“公主,联姻不是儿戏,你与小王说了都不算的。”
庄柔公主郁闷的扁嘴:“我才刚没了母亲,我不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说什么?”肃王诧异,“丽太妃......出事了?”
大覃的公主丧母是要服丧的,难道就因为丽太妃张绿水是仙罗人,庄柔公主在大覃后宫竟连立锥之地也无?皇帝急不可待得要把她送走?肃王不禁有些愠怒,看庄柔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庄柔公主揉了揉眼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言毕,一股脑钻进了营帐,再不出来了。
其后,宴席完毕,关于庄柔公主的安置问题,仙罗内部发生了争议。
南人党靠着张禧嫔在朝中刚刚站稳脚跟,铁定不希望大覃的公主入宫,奈何宗主国的姻亲,不可拒绝。至于西人党,一早由大妃授意,便力主迎娶,唯有肃王始终不吭声,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
良久回过神来后,只道:“夜深了,改日再议吧。”
几个心腹大臣只好怎么鱼贯而入,怎么蜂拥而出。
张禧嫔的哥哥,张希材也在张禧嫔的帐子里暗谋,希望她可以干预此事,阻止庄柔公主入宫。
张福如按着发胀的脑仁道:“你以为我不想?干预是要干预,但事情不能由我们来做。”
“好不容易赶走了闵氏,但她背后的势力依然没有彻底铲除,朝中仍以妖妇对我相称,听说现在市面上还有影射我的传记,哥哥看过没有?”
张希材皱眉:“《恨中录》的作者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毫无疑问,肯定是大妃和她背后的西人党搞的鬼。”张福如叹气,“说起来,西人党中有才之士真是不少,怎么就没有可用的南人将我的悲惨遭遇收录成册,将闵氏的恶行昭告天下?好让众人皆知,殿下废她废的有理,若不是她善妒,强行夺走我的孩子,还不好好抚养,我们承昀怎会如此体弱多病?明明生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会不会是......?”张希材欲言又止道,“会不会是当初你陷害她贴的产图真的对孩子有影响?”
“你胡说什么!”张福如喝止道,“贴有符咒的产图害我的是她!要我说多少遍?害我流产的是闵氏。”张福如咬牙切齿道,“哥哥,你要牢牢记住了,这一切都是闵氏干的!我不想再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张希材缩了缩脖子:“是,禧嫔娘娘说的对。”
“那个......你说的《谢氏南征记》我也确实略有耳闻。”张希材言归正传,“似乎是流传很广啊......说的是刘某和他的妻子谢氏还有爱妾乔氏的故事,我虽没有看过,但百姓很爱读呢。”
张福如重重一叹,扶额:“这才是目前最让我头疼的。”
“该怎样扭转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呢,我不能就这样继续被动的让闵氏煽动舆论啊,她这样做,就是还不死心!她若有朝一日回到宫中,我只怕没有好日子过,而且西人若卷土重来,必定与我们秋后算账,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所以,唯今之计,就算我再不愿张绿水的女儿和殿下联姻,也要面对一个现实——假如我们动手了,就坐实了我是个跋扈,和心胸狭窄的恶毒女子。”张福如几番计较后道,“这件事必须让别人来做。目下来看,再没有比让西人起内讧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我们找谁呢?”张希材早年一直在外浪荡,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对于政治谋略一窍不通,完全是靠张禧嫔,才当上了内禁卫将。可以随意出入内宫。
张福如冷笑一声:“还记得当年闵氏的走狗司宪府持平闵益寿吗?他那时多嚣张,敢烧母亲的轿子,当众羞辱她!最后还不是被王上赐死。”张禧嫔‘哼’的一声,眸中尽是得意,“此为一震慑。当时他的同僚有几个为他喊冤的?”
“但凡喊冤,一律从罪。”张希材笑道:“贱人果然是要打要骂要管的啊。”
张禧嫔眯着眼睛道:“是不是有一个叫孔寿恒的?”
“孔寿恒?”张希材想仔细回想后才道:“哦,那个多嘴的家伙,被贬官了,不过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就好办了。你替我去跑一趟。”张福如道,“他是西人,曾经西人的重臣,由他出来反对,就与我们南人就毫无关系了。”
“同时你替我转告他,只要他肯为我办事,我保证他官复原职。”
张希材赞叹道:“娘娘真是愈发深谋远虑了啊。”
“不然你以为那么容易让闵氏出宫!”张福如得意的摸了摸珍珠耳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当年岳红衣被大妃和闵氏逼到走投无路,只要大王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旧情,宫里就永远有我的位置。”
“那娘娘就不怕......不怕那岳红衣回来?敏华翁主已经死了,安贵妃也没交代岳红衣的下落。”
提到安贵妃,张福如摇头道:“安贵妃其人,不止恋战权势,还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上次请她帮忙,结果崔家不但问叔父要了巨额的银两,现在大覃送过来的人犯还要再想法子偷摸着送回去,为崔家开采矿山提供苦力,还好殿下没有察觉,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她打交道了,可免则免吧。反正敏华翁主死了,岳红衣就没了着落,要么当低等的宫女,要么逐出宫去,我也懒得问了。”
张希材摸着下巴,一脸猥琐:“说实话,我一直没见过这个叫岳红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大王如此念念不忘。”
张禧嫔眼中迸出嫉恨的光,愤愤道:“她才是真的祸水。”
夜深了,肃王的脚步声一步步往营帐靠近,门口放哨的打出警醒,张福如赶忙让张希材从角落里出去。
不多久帐子掀开,张福如堆起虚伪的笑,上前替肃王解开领口箍住披风的绳子:“殿下,一切都顺利吗?”
肃王道:“又吵得不可开交。这帮人......”他斜卧在羊毛毡子上,“什么都要分个阵营,若能齐心协力,仙罗也不会几百年来都要看大覃脸色。”
张禧嫔安抚道:“王上,举世之功,非一日可达,须代代薪火相传。殿下已经尽了全力,接下去的就看天意吧。日升日落,是自然的真理,只要大王将来能找个有谋略的继位者,继承您的衣钵,还不愁大覃没有衰落的一日嘛。”
这话里有话,肃王装作没听懂,转而问她:“那你对庄柔公主一事又作何看法?”
张福如立即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委屈道:“承蒙殿下恩信,这些年来妾身可以说是独承乾坤雨露,可也因此,担了举世骂名。”
“妾身想,殿下的宫里不能只有妾身一个,妾身不争气,至今只为殿下诞育了一个元子,除此之外,盛寿她......”张福如含着热泪道:“盛寿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妾身没能保住她。”
“不,不关你的事。”肃王的脸沉下来,“是闵氏心狠手辣,盛寿一直好好的,结果她一去看了盛寿,孩子当场就就窒息了。不是她做的是谁做的?寡人即便赐死她都是应该,身为正妻,善妒,又无所出,占了为妇人之两大忌,但西人党势力太大,余波犹在,只能委屈你了。”
肃王握住张福如的手:“再忍忍,寡人答应你,等时机成熟了,一定向大覃请封你为王妃。”
张福如投进肃王的怀里:“妾身不介意这些,妾身只要大王一直念着我就好。”
“无论世间人怎样非议你,寡人知道你是个好的。”肃王拍了拍她的肩膀,“庄柔公主是天朝贵人,回去以后,就给她个名分,当尊菩萨好好供着吧。”
张福如甜甜一笑:“是。”
第150章 双喜临门 头顶一只......小白鸽……
容均在善和的日子,无论多忙,每天都会一封信送回京里,交给皇后,内容都是一样的:“安,勿念。”
皇后早习惯了他的风格,百看不厌,偏偏贵妃非捂着嘴笑说什么‘纸短情长’,像是在替皇后逞强一样,闹得皇后气充盈了肺,肺顶住了心,心堵到了喉咙口。
渐渐的,妃嫔们也疲了,皇后不提这茬,她们也不问。
但是容均私下里都会再写一封长信给红衣,从吃穿用度,到风景人文,林林总总,话痨似的。只是红衣一直没有回过。
必真看在眼里,暗自埋怨:宸嫔娘娘没有心!
容均等着急了,就像是咬住了钩的鱼,归心似箭,才一个半月的工夫,就忙不迭地回銮。
走的那天,善和下起了鹅毛大雪,庄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容均看了看她,郑重其事的对她说:“作为一国之公主,你生来锦衣玉食,享受着最优渥的生活,但那不是朕给你的,是百姓供给你的。现在你来和亲,也是为了边疆稳定,是你回馈百姓的一种方式,而且仙罗王室必定也以礼相待,或许是不如大覃那样奢华精美,却一样是不愁吃穿的。所以收起你的眼泪。庄柔,你该懂事了。”
庄柔还想哭的更大声,但她知道,她酝酿出来的悲情只对她的母亲有用,其他人,都只是毫不动容的看客。
不过皇家的公主,容均不会亏待她,几车珠宝玉器做嫁妆,还有几个王爷都留了下来为她送嫁。给足了公主应有的排面。
等肃王也启程回仙罗的时候,容均已经抵达了京城了。
一进京,便有一只鸽子有气无力的朝他头顶冲了过来,毫无方向感。
他怕鸽子在他头顶拉一泡鸟屎,届时会难为官员们,到底是记进起居注呢,还是不要记?钦天监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胡吹海扯一通,说什么天降祥瑞,但无论怎么祥瑞,后世人想起这个皇帝被鸽子拉了一头的屎,他光辉伟岸的形象终归是毁于一旦了。
容均赶忙伸手一把抓,握住傻傻呆呆的胖鸽子后,从鸽子的脚上打开系住的纸条:“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二八月轮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
——是红衣给他的回信。
怎么现在才回?
转念一想,容均心头五味杂陈,紫姑神是厕神,古来有传闻,紫姑神原身是妾室,因为被害死在厕间,便一直被困在那里,世人悯其情,尊称为紫姑神。
皇后是万万不会害红衣的,慕容家的骨气不允许皇后做这些不入流的事。但红衣不是正室,连和他通信都偷偷摸摸的,也着实是伤了她的自尊。她怕是扭捏了很久才动笔的吧......
容均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件事办得不得体。
他快马疾驰进宫,但前朝事多,一时没得空去内廷,在未央宫忙了几宿,还有成堆成山的奏疏。
人回来了好像和远在善和也没有区别。
期间,庄柔的婚事按部就班,听说一路去仙罗的路上,庄柔都在哭,等到了汉阳城,一个叫孔寿恒的西人闲臣忽然跑出来,涕泪悲泣道,绝对不能让庄柔公主进入景福宫为肃王的妃嫔,否则仙罗的社稷就会被天朝牢牢地握在手里。大王就会彻底沦为傀儡。
庄柔好歹是公主,哭归哭,但不能无端端地被人羞辱,自是气急败坏,但她堂堂天朝公主,难道还配不上肃王?原本不想嫁的,一下子竟想通了。
肃王自然也没有听取孔寿恒的意见,派人赶走了他,之后迎庄柔进宫。
鉴于朝野吵得不可开交,庄柔一开始仅被封为正二品昭仪。
庄柔心里憋着气,肃王见她的时候,她撅着嘴道:“你不要以为我母妃不在了就欺负我,我告诉你,我有一堆的皇兄。”
肃王发噱,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人欺负你。你是堂堂天朝公主,你的公主身份都高于现在我册封的昭仪,所以朝野上下不安,不知道该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但天子既然选择将你婚配予我,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你就得守着仙罗的规矩了。”
庄柔闷闷的不说话,肃王递了一颗糖炒栗子送到她嘴边:“年纪轻轻的,打算一直不开心,吊着一张苦瓜脸?会变丑的。喏,我特地命人用蜜糖炒的栗子,新鲜出炉,你试试,喜不喜欢?”
肃王还很周到的替她把壳给剥了,庄柔含在嘴里,点了点头:“唔,挺好吃的。”觑了一眼肃王,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小声道:“好吧,起码你人还不错啦。”
庄柔的婚事由此便定下了。
到了合房的当晚,张禧嫔本以为肃王不会去找庄柔。
果然,肃王到了她的院子,张禧嫔还假意劝道:“王上,大婚之夜,妾身多嘴,万万不可怠慢天朝的公主啊。”
肃王温柔的抚摸着张禧嫔的脸,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语调却极其深情:“我们禧嫔,果然是大度又温柔,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
“怎么会呢。妾身懂得侍候夫王的道理,绝不心生妒意。尽管....”张禧嫔做作道:“尽管难免有一些失落之感。但好在妾身有承昀。”张禧嫔拿了承昀的字给肃王看,“妾身有承昀相陪,不会寂寞的。王上且放心去吧。”
肃王笑了笑:“如此便好,寡人放心了。”
言毕,在张禧嫔错愕的眼神中,施施然的出了绿琴堂,去了庄柔的彩云轩。
没过几天,庄柔被升为从一品贵人。
地位仅次于张禧嫔。
同时,京城正式入了冬,宫里的妃子们都换上了冬装,红衣里面加了一件藕荷色缎绣芍药纹琵琶襟夹坎肩,外套绿色绸绣八团五福捧寿勾莲纹夹袍,配上银镀金镶嵌木芙蓉石英珠翠耳环,双珠碧玺花卉簪子插在发髻上,青青俏俏,脆生生的,是冬天里的一抹生机,又不会太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