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不许哭!”容均声色俱厉。
泓灿更难过了:“儿臣没有玩泥巴,儿臣有好好读书,儿臣天不亮就誊抄练字,儿子....儿子.....嗝!”吞了口风,边哭边打嗝。
容均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绕到他身后详看究竟,发现他竟然是在掩埋东西。
泓灿还挪了挪小身子想挡住他,自然是被他一手挥开。
容均随手抽了一根树枝挑了一挑,发现泥地里他埋得竟然都是些死鸽子。
“你——”他刚想开口斥责泓灿,但定睛一瞧,这鸽子不是一般的鸽子,是他养的鸽子,专门用于长途送信,是只属于皇城兵马司里他的亲卫。
心里诸多疑惑好像都有了解答。
他问道:“这些死鸽子哪儿来的?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残暴,心术不正,跟谁学的!”
泓灿再也忍不住了,凭什么要替别人背黑锅呀!抽噎道:“父皇明鉴,不是儿子做的,儿子不喜残杀,夫子也有教,儿子不敢的。是......是......是大哥哥。”
“泓琛?”容均又问了一遍,“你说老实话,不许栽赃给你哥哥们。”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泓灿这样的年纪,若要射杀他专门豢养的鸽子,必须有帮手襄助,可他偏偏没有。
泓琛让他埋,无非就是笃定,一旦被发现了,因为鸽子是他从善和寄给红衣的,泓灿又是红衣抚养的,鸽子被洪灿偷走,把玩致死,他们只要咬死了不认,说是泓灿调皮,就能脱个干净。
泓灿上前拉住皇帝的袖摆,撒娇道:“父皇,儿子真的不会,是大哥哥叫儿子埋得。”
“那你的书童呢?”
“哥哥说不许让旁的人知道,我便把他差开了。谁知道父皇会来呢。”泓灿小声嘟哝。
“知道了。”容均甩袖,挣脱了他的小爪子,这个儿子,自从偷窥过他的案牍,他便不喜。
“得空了去给宸娘娘请安。别闲着没事做。若你阿兄们再让你干这样的事,直接让人传话给必真公公。”
“是。”泓灿抹干了泪,乖巧道,“儿子省得了。”
第154章 螽斯折损 宸妃
回到勤政殿,容均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静静的坐了良久。
随后招来了中书令上官明楼和礼部一干人等,另有几个御史,敬王和裕王,一同商讨给宸嫔加封的事情。
御史意见多,以为宸嫔从侍皇帝年岁尚浅,又没有子嗣,未免操之过急,更有激进之语,认为皇帝过于偏爱了。
皇帝道:“那去岁登科的探花郎不过及冠,是个少年天才,你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否认他的才华?若如此,朕褫夺他的探花便是。”
礼部惯会逢迎,已经开始商讨大典的奏乐,两个皇子皆垂手而立,并不言语。倒是敬王经常插嘴,言宸嫔娘娘滑胎,是需要好好安慰,过年时令,喜上加囍,封妃是为后宫添彩。上官明楼位居中书令,地位尊崇,再加上身份特殊,外人道他只是贞显皇后的阿兄,皇帝却知道上官明楼的真实身份是宗亲。所有人均看他的态度,最后上官明楼亦附议。旁边的起居注从始至终奋笔疾书,记录下这一切。
皇帝不由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喜墨汁的味道,但宫里的墨为上等墨,只是不及皇帝用的尊贵。朱砂墨更是专供朱笔御批的极品。
敬王笑嘻嘻道:“陛下,您也忒节省了。”
泓霖回话道:“敬王殿下,墨锭又名玄香,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之所以偶然有轻微异味,无非两个原因,一乃放置过久之故,二是里面掺和了香料。上好的松木烧出来的墨不会如此。”
敬王诧异:“泓霖长大了啊,竟已通晓风雅之道。倒是可以和英王谈得到一起去。”
裕王赞许的看着泓霖:“听大学士们常常夸奖泓霖的勤奋,看来是真的,正好《香典》要重修,不如请陛下允泓霖一起?”
“他小孩子懂什么。”皇帝状甚无意道。
“就当开开眼,跟着一道学习。”裕王力挺泓霖,“陛下刚才还说不要小看了探花郎,怎么轮到泓霖就说他年纪小呢,看来陛下还是舍不得泓霖吃苦。”
泓霖赶忙道:“儿臣不怕吃苦。”
皇帝闲闲道:“保证课业不会掉下?”
泓霖笑道:“保证。”
皇帝‘嗯’了一声:“庆祥宫去武英殿也近,那便跟着大师傅们好好学。”
此后,泓霖便常去武英殿编书处和秘书郎还有编修们一起探讨。回到庆祥宫又常常温课至夜深,一时间忙碌很多,也懒得去欺负泓灿了。
皇后知悉泓霖受到青睐,心底很是高兴。
至于泓琛,本就贪玩,和泓灿年纪差了好几岁,玩不到一块去。
就这样安稳的过了年,宫里十分喜庆,红衣出了月子,照例是出席了,人瘦削了一些,静神还不错,皇后找她说话,私下里握住她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得体。不枉陛下抬举你。”
“你还年轻,以后会有的,好好养身体。”说完,又赏赐很多补品。
红衣道谢,命璎珞悉数收下了。
年后,钦天监递了好日子给帝后过目,都没有意见。
皇后渐渐的也偏喜红衣,她没有其他人身上那些臭毛病,容才人从前失了一个胎,哭哭啼啼数年,纠缠着不放,结果一场乌龙。红衣伤心归伤心,从来没闹过,甚至不与人怨言,是个品行端正的。
所以封妃大典,皇后给足了体面。知道皇帝命中书令上官明楼为正使。便安排了自己的亲弟弟,英国公府的慕容虞为副使。持节赍册印晋封宸嫔叶氏为宸妃。册文曰。朕惟玉齍襄事。六宫昭翚翟之光,彤管扬辉;九御赞雎麟之化,柔嘉克备,荣宠斯颁。咨尔宸嫔叶氏,兰蕙秉心,帨鞶谨度,瑶筐佐绩。入桑馆以宣勤,镠简腾华,侍萱闱而受祉。今晋封尔为宸妃,锡之册印。尔其祗膺茂典,弥彰雝肃之风;式迓蕃厘。益懋芬芳之德。
宫里的人虽然知道妃位安慰的成分居多,但也是意料中事,毕竟合欢殿那么大,只有她一个人,皇帝毫无加人进去的打算,就连跟她交好的芸贵人也升了芸嫔,熙和公主年节时被叫到皇帝跟前问话,宫里的人便都知道要巴结着宸妃,好像从前不来往的灵贵人,怡美人,柔贵人都来拜见。
红衣来者不拒,就当认个脸熟,而且她也挺佩服皇帝的,那么多女人,居然可以根据不同特色,起出那么多不同的封号,果然读书多,有文化。
她手里捧了一卷关于制香的书籍对璎珞道:“看看,咱们就是吃了不识文墨的亏。”
璎珞小心翼翼道:“娘娘,宫里好几位都是世家出身,精通风雅之道,要说谁是给扶桑送熏香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红衣但笑不语。
搁下书,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照在未央宫的琉璃瓦上,印的宫顶一片金光璀璨。
如果容均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只恐怕她所托非人了。
她轻轻一哂。又捧起书,一页一页的看起来。
元宵之后,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说是仙罗的宁嫔,即庄柔公主也滑胎了,伤心欲绝,因为是个儿子呢。
具体的情况宫里人不知,红衣倒是清楚一点。
她可是算准了时间把扶桑送到了大妃面前,适时大妃已经病了,仙罗天寒地冻的,难为她一把年纪,说的好听,是事事亲理亲为。说的难听点,就是仙罗目前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张禧嫔,以代中殿之名管理内命妇,所以春节盛典,还是要大妃强撑着身子主持。
大覃使臣以故敏华翁主的侍女扶桑遣回本贯原籍安置,以慰仙罗百姓之名,将人送到了大妃跟前,却在兰芝堂门口,把扶桑压在凳子上一杖一杖的打死了。用的是大覃特地带过去的桐油泡的木棍,一棒子下去,掀掉一层皮。
本来扶桑还苟延残喘的,想要到了仙罗求大妃庇佑,好留下一条命,谁知道被活活打死在大妃寝殿门前,大妃气的一口痰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没人知道扶桑到了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为她哑了。
大妃经御医诊断,也说是劳累过度,外感风邪,彻底摊在床上了。
肃王听闻后,冲出勤政殿去看望大妃,但是只看到大妃流着口涎,手脚不可控的佝偻成圆弧,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眼睛拼命的眨,愣是糊里糊涂半个字没说清楚。
针灸、汤药,都试过了,回天乏术。
肃王心急如焚。
仙罗又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雪,雪后雨水不停,大妃病入膏肓,没熬过一个月,就去世了。
大妃仙逝,肃王依例服孝,后宫便都在张禧嫔把控之中。
宁嫔自入宫来,虽然外间朝野争议声不断,但鉴于她秉性柔和,娇俏但不蛮横,肃王和大妃都很喜欢她,就连南人一党的大王大妃对她的殷勤也没法拒绝。而且就表面上看,她和张禧嫔也客客气气的,毕竟她年幼时,父皇有诸多妃嫔,她早就接受了与别人共事一夫的事实,对禧嫔一直颇为恭敬。
只是没想到一向看起来颇为柔弱的禧嫔在大妃死后,肃王守孝期间,凭借着自己掌管调度之权,在某一天夜深人静时,悄悄的遣散了她彩云轩的所有人,只有她和给她上夜的贴身侍女。
宁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被窝里一把拖了出来,揪着头皮拉到了外面。
天寒地冻的,她只穿了单衣,冷的瑟瑟发抖,还挺着大肚子,茫然四顾,火把亮光里张禧嫔的脸狰狞而可怕。
宁嫔在大覃禁宫里娇生惯养的长大,懂事起,父皇就死了,小皇叔严厉,但待她极好,她是温室里的花朵,当场被张禧嫔吓得惶惑不已,还问道:“禧嫔姐姐,这是为何?”
张禧嫔哪里得空和她废话,直接命人上前打,几个身形彪壮的悍妇,身着尚宫的衣裳,却不是宫里曾见过的脸,对着宁嫔一顿拳打脚踢,宁嫔弯起身子,好像一只虾,用手捂住肚子试图保住胎儿,一边高喊救命,希望有人能听到,去传肃王过来。可惜毫无用处。
头发被扯乱了,衣衫不整。
宁嫔哭着求饶:“禧嫔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你的出现就是与我作对。我能容你到今日,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要怪,就怪大妃!谁让她早不死,晚不死,没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呢。而今没人保你,你要想找人求救,自己下黄泉去找她吧。”说着,张禧嫔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你还能言语,说明打的还是太轻。上药吧。”
张禧嫔身边最得力的尚宫端着一个大碗,一手拧住宁嫔的脖子,径直灌了下去。
宁嫔拼命挣扎也没用,药的剂量很大,咕噜咕噜的,宁嫔呛了几口,还是喝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食指伸进喉咙抠,干呕了半晌之后,腹部便传来剧痛,疼痛的程度远远盖过殴打造成的,她意识模糊的往勤政殿方向爬,张禧嫔冷眼看着她的笑话,笑她蠢懵无知,不自量力。
须臾,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色血印。
宁嫔发出伤心的痛哭,她能感到热流从身体里用涌出,然后在冰冷的雪地里化开。
第155章 原形毕露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宁嫔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彩云轩了。
她被抓的侍女也都放了回来,在屋外挨次候着,里里外外的将她裹住。肃王坐在床边。好像之前她被丢下,孤立无援是一场梦一样。
她望着他流眼泪,肃王用手轻轻抹去道:“别哭,寡人心疼。”
“王上,有人害我。”她强撑着身子,抱住肃王失声痛哭,“禧嫔为何要害我,我从没有对她不敬。如她这般阴狠毒辣,谋害嗣裔的行径,放在大覃是要被处死的,她还不是中殿呢,怎可如此跋扈,竟容不下大王您的孩子!”
“我的孩子......”宁嫔泣不成声。
前面还好,提到大覃的时候,肃王的脸色登时流露出一丝不悦:“口口声声大覃,你人在仙罗,是要事事依着你们大覃的规矩吗?禧嫔怎么了?先不论寡人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禧嫔干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其他人看见,就算真的是禧嫔,那她也是仙罗的人,只有寡人可以要她的命,你若真有本事,把她带回大覃处置好了。”
宁嫔见肃王要走,不停的哭喊着:“王上,王上,真的是禧嫔。”
肃王烦躁至极:“一口一个禧嫔!要知道救你的人还是禧嫔呢,要不是她及时派人找了御医来给你诊脉,又速速通知寡人,如今你不但孩子没了,连命都没了。你指责禧嫔之前先想想自己有什么缺失。知道自己怀着寡人的孩子,为何深更半夜随处乱走?损伤嗣裔后,又想把过失都赖在禧嫔头上。”
从到仙罗以来,肃王待庄柔一直很好,私下里,两人温存的时候,肃王甚至会唤她‘我的公主’,谁知大妃前脚一死,肃王立刻翻脸,往日谦谦君子的温润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宁嫔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张禧嫔的错,是禧嫔蒙蔽了肃王,是禧嫔挑拨离间。她睡了几天,养好了精神以后,便前往绿琴堂质问。
终归是大覃的公主,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欺负的,她气势汹汹的来,预备鱼死网破,孰料禧嫔竟然不在,听说是替大王去京郊的感古堂把闵氏接回来参加庄烈大妃的丧葬。
更意外的是,肃王看她小月中,一次都没有来探望,又回到绿琴堂禧嫔的怀抱,此刻便在里面召见几个心腹大臣谈话。
绿琴堂不大,并不是宫里最好的殿宇,但胜在肃王下朝后过去最方便。所以张禧嫔这些年才甘心蜗居于此处。
宁嫔正要退出去,却听到了里面肃王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总觉有异,偷偷摸摸的绕到了侧门,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了门缝,听到肃王说:“这个禧嫔啊,确实是过分了点,可寡人怎么可能让流淌着大覃李氏的血脉成为我王室中人?”
“那也是王上您的亲骨血呀!王上您的子嗣太单薄了,而今宁嫔娘娘又不能生育了,能为您开枝散叶的女人太少,老臣每每想来,日夜担忧。”
宁嫔站在门边偷听,惊诧到无以加复。
那个温柔的,哄她开心的男人从头至尾都在骗她???!
她以为她远嫁他乡固然愁苦,却找到了好归宿,还不算太冤。她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孝顺大王大妃和大妃,和禧嫔和睦相处,努力学习仙罗的礼仪,到头来只配这样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