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云珏使用卑鄙手段强迫尹叙的这个说法越发可信。
谢清芸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丝得意。
纵使你得逞这一次又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尹叙更多的厌恶。
这时,尹叙开口了:“这些卷宗尚且需要翻阅整理,一时半刻也难得出结论。且罗兄与冯兄今日劳苦,还是不要苦熬夜战的好。此外,几位娘子从今日起也该跟进记录,那么眼下,就只剩一件事需要先确定。”
来了!
云珏陡然精神,坐姿都更直了。
赵程谨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不对劲。
只听尹叙道:“从明日开始,诸位会更加辛苦,所以文书分配上,需要尽快明确。”
话音刚落,云珏一马当先表态:“我觉得尹师兄说的很对,此事不能再耽搁。”
随着两人发话,一双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冯筠的目光落在云珏身上,眼神里的期盼与忐忑相互纠缠着。
尹叙的目光淡淡扫过冯筠,垂下目光,嘴角很快的扬了一下,指尖轻轻搓捻。
赵程谨眼里的嘲讽已经淌出来了,还带了几分看好戏的从容——当着谢清芸和阮茗姝两个人的面,我就看你怎么折腾。
只听云珏一本正经说:“圣人点我四人为文书官,但并未细化分配,其用意大抵是想将选择权交给我们自己。想来诸位师兄也不好直接选择,不如这事就由我们四人自行商定?”
尹叙平静的回应:“这样也好。”
云珏如受鼓舞,干脆利落:“我选尹叙。”
赵程谨:……
冯筠:……
罗开元:……
三位娘子:你是分不清“多方协商”和“单方面告知”这两种意思,还是当我们都是死的?
话已出口,云珏立场坚定且毫不动摇,含着笑看向谢、阮两位娘子。
谢、阮二人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思绪惊人默契:开始了,她开始挑衅了。
若这时候把持不住站出来质疑,等于推了她一把!
两人迎着云珏的笑容,竟全都心平气和,不置一词。
慢慢的,气氛变了。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赵程谨。
他直直看向谢、阮二人,心里一叠声:不对劲,这不对劲。
紧接着,郑珠也察觉到不对劲,茫然的看了两位娘子一眼。
你们……同意啦?
冯筠眉头皱起,她二人……竟然不反对?
这时,云珏帮他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几位娘子……不反对吗?”
呵,听听。
她这语气,分明是期待有人站出来反对。
谢清芸淡淡道:“既是云师妹主动选择了尹师兄,只要尹师兄不反对,我等又有何立场反对?”
谢清芸看向尹叙:“尹师兄以为呢?”
尹叙看了一眼云珏,对方也正盯着他。
他神色内敛,平静道:“我无异议。”
等等!
你无异议,我有!
赵程谨连坐姿都变了,眼神挨个打量过去,心里隐隐升起一个想法。
仿佛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对劲,一个个都不对劲!
随着云珏选了尹叙,谢清芸相继表态:“既然如此,由我便为赵郎君作文书记录,不知赵郎君可愿意?”
赵程谨一怔,和谢清芸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旋即垂眼轻笑:“那就有劳谢师姐了。”
阮茗姝一看,自己就剩两个可选了,两个还都是寒门子弟,她顿时有些不乐意。
须知什么锅配什么盖,她姐姐是当今皇后,她就算无法与尹叙搭档,好歹也该是赵程谨这样的身份,谢清芸先下手为强,留给她这样两个选项,当真不是故意的?
可下一刻,阮茗姝又复杂的打乱了这番思绪。
她又意识到自己被云珏那番话扰乱了。
心一横,她选了罗开元。
没别的原因,她就是讨厌云珏,所以一样不喜欢被云珏帮过的冯筠。
反正这两人都是没出息的低贱身份,她宁愿选择罗开元这种边缘人物,起码好拿捏。
最后,剩下郑珠小娘子和冯筠,也只能选择彼此了。
冯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目光一次次扫过云珏,留下不可明说的遗憾。
这件事定下后,尹叙做主让大家各自散去,自己也出了书房,似乎是要回卧房。
等人离开,尹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三勤道:“这几日我睡得不大好,你先去房中燃一份安神香,将房间熏一熏,我在院中走一走再回房。”
三勤不疑有他,赶忙去房中张罗。
尹叙打发了随从,随意在院中走了走,一个黑影悄悄从背后靠近他,作吓唬状的手刚刚凹起姿势,尹叙直接转身,平静的目光把身后的少女钉在原地:“又闹?”
云珏失落的放下手,走到他面前。
可这份失落还没持续两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又笑起来:“如何?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尹叙失笑:“都被你拿捏了,我还能如何?”
云珏倾身笑问:“现在放心了吗?”
放心?
怎么可能不放心。
那两人的小心思都已被她稳稳拿捏。
思及此,尹叙弯了弯唇角:“云师妹好手段,尹某甘拜下风。”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云珏一听,眼睛都直了,上前一步同他强调:“那都是演的!是假的!”
尹叙笑了笑:“是,演的,假的。”
云珏这才放心,又问:“那你觉得我演的好不好?”
尹叙眼一动,饶有趣味的看向她。
少顷,他悠悠道:“当然好……”
云珏正要高兴,就听他说:“本色出演,怎会不好。”
云珏小脸一垮。
都说是演的啦!
第48章 .11.07【一更】哎……愁人。……
虽然争取为尹叙记录文书是云珏的一己私心,但她从未想过玩忽职守。
相反,正因尹叙是个大事有谋小事细心的人,她才更不可能让自己被抓到半寸尾巴。
虽与谢、郑二人同住东瀚院,但各自拥有单独的房间。
是以,当云珏入住后,彩英也跟着住了过来,帮着她料理起居日常。
夜已深了,彩英跪坐在书案边,仔仔细细的裁纸研磨。
云珏度过了高度甜蜜的一日,精神振奋的怎么都睡不着,坐在书案提笔写字。
打正面儿看去,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但若凑近了看,便可见她写的什么——
与尹君相处之我见。
彩英偷偷瞄了一眼,忍不住想笑:“女郎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这话讨喜,云珏更高兴了,连写字都快了。
彩英好奇的瞄了一眼,问:“女郎写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您是将与尹郎君的相处当做了什么谋略来策划不成?”
虽然云珏从小就在将军的书房和练武场打滚长大,但全府上下无不把她当做小娇娇来养,这写兵书一般的架势,实在让人好奇。
云珏闻言,肃然道:“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
她认真的同彩英解释:“小时候习字学算术,先生让我将写的不好的字又或是算错的题拎出来归总反省。我想,这大抵就是一种学东西的态度。”
她声音小了些,咕哝道:“我又没什么谈情说爱的经验,与尹叙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连个是否合适是否正确的依据都没有,所以,我索性将与他的相处都记一记。就算哪日有了矛盾不快,这些或许能给我什么启示。”
“要知道,这人的脑子被怒火一烧,往往什么好的都忘掉,只记得眼前导火的一切不好。哪里能有功夫细细考量问题所在?但实实在在的记录,便真切又细致。”
彩英啧啧摇头:“往日您读书习字,就差让夫人拎着棍子在您后头督促,如今竟主动做起这些来,您对尹郎君还真是用情至深。”
说着,彩英眉毛挑的老高,看向云珏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审视。
云珏有所察觉,睨她一眼,“有什么就说。你何时是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呐,是您让我说的啊。
彩英轻轻添唇,带着隐晦的提醒:“奴婢只是突然想起女郎先时转述过的夫人的话。您说磨合是互相的打磨,迎合却是单方面的粗暴拆解适应,把自己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尹郎君背地里有没有像您这样,为了将来长远作出打算,但同样一件事,以往您是被迫着做,如今为了他主动来做,还做得兴致勃勃,这算不算改变自己的开始?”
彩英说的有理有据,云珏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单手托腮听着她说。
“须知很多事情,是不自知的沉沦。正如那些瘾.君子,尝试时多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自己,可真正沉沦后,就只有一味妥协的份儿……”
彩英看了看云珏,心一横,直白道:“您先时便对尹郎君沉迷,而今得偿所愿,又这般看重。奴婢怕您深陷情网而不自知,早已分不清磨合与迎合的界限。自以为尹郎君与您同心同德,都在为你们的将来彼此磨合,实则根本只有你一人在迎合……”
彩英说的很认真,云珏支着脑袋听得也很认真。
可她说完后,云珏并没有一副受教的恍然姿态,反倒是笑了笑,轻点两下脑袋,然后继续写。
这给彩英闹不懂了。
您到底把话听进去没有?
此时此刻,彩英竟有种儿大不由娘,眼看着就要把自己团起来打包送给别人的感觉。
哎……愁人。
……
休整一夜后,云珏早早就被相府的奴人唤醒了,她也知道这半个月对她们来说是考验期限,便也没说什么,由彩英伺候着梳洗一番,抵达尹叙的书房时,脑袋还有些耷拉。
下一刻,尹叙让人将已经归类整理过的卷宗搬进来,紧接着,无论是早已习惯早起甚至睡不得错的罗、冯等人还是与云珏一样挂着倦色的几位娘子纷纷露出吃惊的模样。
谢清芸:“这、这是连夜整理出来的?”
昨日散去后,他们都回房睡觉了,这么一大堆乱糟糟的东西要独自整理出来,岂不是一夜都没睡?
尹叙神色如常,全无熬过整夜的憔悴,只说:“时间紧迫,先说正事。罗兄和冯兄带回的兵籍我已简单翻阅过,这当中……问题不少。”
尹叙的话令诸人瞬间清醒。
以往只是听闻他行事果断利落,真正共事时才深切体会。
冯筠有些急切:“何以见得?”
尹叙也没打算和他们一册一册的翻,转而取来一份由他亲自归纳的手记。
云珏还是坐在尹叙右手边,见他拿来手记,跃跃着想接。
尹叙眼神轻动,却是以一个极其自然的换手,将手记递给了左手边的谢清芸。
谢清芸眼眸一亮,对云珏投去一个略显得意的眼神。
云珏没接到,收回手摸摸鼻子,安静坐好。
冯筠和罗开元急急凑上来想要一同查看,赵程谨却是不大在意的坐在一旁吃茶。
尹叙扫了一眼赵程谨,眼神轻敛,趁着众人传阅手记,他说:“其实这些问题,昨日罗兄和冯兄已大致提到过,所以我只是略作归纳整理。如诸位所见,虽江南诸道已表归心,甚至主动恢复财税上供,又将地方情况上呈朝廷,一举一动极为主动,但其实,诸道所呈文卷杂乱无章,内容不尽详实,哪怕兵籍送到面前,也难断定诸道兵力到底如何。”
说白了,他们好像很真诚,但又不完全真诚。
然而,新君登位后,摆明了是要收敛江南势力,江南诸道非但不反抗,还主动配合,所以,即便它们配合的方式有些膈应人,但你还不能表现出责问态度。
负责外界看来,新君非但失了仁德,且很有可能被扣上急功近利,冷寒人心的帽子。
“是了。”冯筠点头:“我也打听到,通常入伍后会将原籍销毁,改为新的兵籍。重改户籍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解甲归田时,持兵部发放的文书前往籍贯地重新入户籍,一种是战时身亡,同样由兵部将文书层层下发到地方,由地方官出面告知家眷,然后才好处理之后的丧葬仪式。”
“可是我与罗兄搬回的兵籍里竟夹有红名册。士兵战死无人处理,正常的兵籍竟还会因写错人名而出现重复式样,偏偏有损毁的部分却无补样,简直可笑。”
冯筠话音刚落,云珏和赵程谨同时变了脸色,默契的对视一眼。
尹叙无声掀眼,对这二人的表现一览无余。
二人本无遮掩,尹叙见着了,其他人也察觉到。
谢清芸敛了敛眸,又蓄笑开口:“云师妹和赵师弟似乎想到些什么,不知可否说出来与我们大家一同分享?”
赵程谨睨她一眼,理都懒得理。
云珏其实有点不高兴尹叙刚才把东西先递给了谢清芸。
诚然,她不是个会在追求心上人时对情敌抱有敌视或歹心的人。
但须知正在追和追上了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说法。
如今她和尹叙相互钟情,虽然暂时还……咳,还互为对方见不得光的“外室”,但对他们二人来说,这个名分是已经定下了的!
谢清芸可以不知情的挑衅,她只当苍蝇嗡嗡,但尹叙不可以!
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这种传递物件的时刻,应该毫不犹豫的先递给她呀!
云珏有点小气性,两手抬起往下巴上一捧,“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我哪知道呀……”
这语气,酸的。
谢清芸吃了一次亏,可不打算像上次一样自以为是迫她开口了。
你爱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