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盯着金毛点了点头:“听说是你不合时宜的出现给赋将军和宣王爷造就了大麻烦?”
“公子,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金毛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我那是为将军和近卫军着想。”
劭泽闻言神色一动,目光移向金毛:“今日叫你来也是想问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爷,我只是个管账的,哪里有你们那么多想法?”金毛说道:“邱大人府上的管家是我舅舅,他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又不像你们一样财大气粗,靠着这点军饷养家糊口,当然要精打细算。”
“所以你害赋将军在朝上当众被扣上破帽子,宣王被免了早朝?”段鸿羲似笑非笑地看着金毛:“北冕卫队的人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都是他们随意找茬,我只不过平白无故担了个托辞而已。”金毛毫不含糊地说道:“谁碰上了谁倒霉。”
“看起来你还没有倒霉。”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金毛:“我爹大发慈悲放过你,我可没那么好心。”
“这本来也不是我的错。”金毛说道。
“好吧,你赢了。”赋仟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今晚邱易之和刑部尚书要来,希望你知道该说什么。”
金毛刚开口想说话,却被赋仟翊忽然补充道:“如果你还想手脚俱全地继续拿军饷的话。”
段鸿羲好笑地看着金毛生生咽下后面想说的话,不由心情畅快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挑剔道:“你这是什么陈年旧茶?”
“这似乎是段公子你上个月拿来的什么山岩茶,你自己都喝不出吗?”赋仟翊调侃道:“劭泽可是都没说这茶难喝呢。”
“确实挺难喝的。”劭泽这时才皱了皱眉将眼前的茶推开,向着金毛道:“还是换了龙井来吧。”
金毛嘴里嘀咕着什么拿着托盘将茶杯端起,一边道:“那我喊个丫鬟来配茶吧?”
“不,就你去。”段鸿羲好笑地看着他挑了挑眉,说道:“八分热,辛苦了。”
金毛明显不想顶这差使,推辞道:“马上要集合练兵,我……”
“你一个管账的练什么兵。”段鸿羲调侃道:“练了你也上不了战场,还是去泡茶吧。”
“但是……”
“去吧去吧。”不等金毛说完,赋仟翊已经摆摆手吩咐道:“过一会儿再端上来,我们和段公子有话说。”
段鸿羲的目光始终不曾从金毛身上移开,直到他走过水面浮桥转过葱郁的树林不见后方才回神。
劭泽盯着桌上简约的祥云刻纹不说话,目光却不曾舒展,这时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段鸿羲听罢试探性地看了看赋仟翊,说道:“说出来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狠毒?”
“那就不要说了。”赋仟翊将手上戴的手镯“啪”地拍在桌子上:“你要敢动我近卫军的人我跟你拼命。”
段鸿羲耸了耸肩,指着桌上赋仟翊的镯子看向劭泽,无奈一笑。
“无辜的人不应该被牵连。”劭泽说道。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仁善,将军和公主知道么?”
劭泽神色一动,警惕地看向段鸿羲。
段鸿羲不等他问询,先行开口道:“殿下,大皇子和皇太女将伤天害理当做理所当然,不配做这惑明天下的主人。殿下仁义,大家有目共睹,然殿下可知为何即便殿下委曲求全,那些朝臣们,还是不敢站在殿下这边吗?”
提到这事,劭泽的脸色变得很差:“你是说我没有手段了?”
段鸿羲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是真的着急。”
劭泽木然喝着手中的茶,仿佛根本不记得这茶的味道多么难以入口,半晌将空了的茶杯戳在桌子上:“与狼为伍,是自断出路。”
段鸿羲听罢却急了,说道:“殿下难道真的甘心看着天下落入那两人手中吗?”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配。”
“但是殿下至今不作为,只怕也没有机会在朝中和他们相提并论。”段鸿羲越说越气,继续道:“因为一点小事被罢朝一个月,殿下还有心思在这喂鱼呢。”
劭泽却一副运筹帷幄之态,反问道:“不然呢?罢朝期间,我还要去奔走重臣府邸吗?”
段鸿羲听劭泽说起此事,忙道:“谷宏裕向来看不惯朝中那两位的丑恶嘴脸,殿下不妨……”
劭泽听段鸿羲提起此事,丝毫不意外道:“你能想到此事,那两位,自然也能想到。只怕谷府附近四处眼线,我去了,就是送他们一个更好的话柄。”
段鸿羲闻言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替殿下跑一趟,殿下以为可好?”
劭泽显然对他的话不敢苟同,说道:“如今你去和我去,有区别吗?”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而道:“如果说,皇太女认为我是她的人呢?”
劭泽道:“皇太女生性多疑,就算陪伴在她左右的人,只怕都无法取得她的信任,你……”
段鸿羲目光一顿,说道:“殿下终于承认灵流是殿下的人了。”
劭泽神色一滞,不知为何,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轻易承认此事,然而段鸿羲大费周章地扯到此事之上时,他忽然不想否认:“怎么?你想当灵流第二?”
段鸿羲更没料到劭泽会这么轻易承认此事,意外地呛了口茶,尴尬道:“殿下,我……”
劭泽诚然一笑,说道:“拐弯抹角地,不嫌累得慌。”
段鸿羲自然也是知道劭泽是彻底不把他当外人,这才放心说道:“殿下,我哥哥那里,我卖了你不少好,若是真的遇到事情,他应当能够站在你这里。”
“真的?”反倒是赋仟翊首先意外起来:“你们段家向来不问朝中事,你怎么能把鸿文大哥这么古板的人都给说通的?”
“跟着他们,就等着惑明生灵涂炭,这样的事,他如何能不懂?”段鸿羲说着,沉默了半晌,道:“护天军,护的就是惑明的天。若是让惑明变天,岂不违了护天军的初衷?”
劭泽听着沉默下去,木然坐回石凳上,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算不得繁复的纹路。
“若真的让你过闺阁淑女足不出户的日子,你行吗?”段鸿羲忽然问道。
第154章
“啊?”赋仟翊不由诧异地看了看段鸿羲:“你别打岔!”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子挺好。”段鸿羲说道:“波澜起伏怎么了,多刺激,总比一生平静碌碌无为强,说不定还能做些大事。”
“这倒是。”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段鸿羲道:“不过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不了大事,倒不如你从护天军摇身一变成了征海军作战都尉,也算是掷地有声。”
“快别挖苦我了,”段鸿羲努力摇了摇头:“稀里糊涂就被护天军除名,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都说你比武场上过于出彩,大街小巷的小姑娘们可是争着抢着想嫁你,别说侧夫人,就是侍妾估摸着也能从蔽水山脉排到赫那山脉了。”赋仟翊意味深长地冲段鸿羲一笑:“段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成家立业的事?”
“别逗我。”段鸿羲气馁地一摆手,却向劭泽道:“王爷知道我去征海军只是制衡珈谜的权宜之计,自然也不指着在征海军建功立业,只是如今殿下忽然被罢了早朝,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早朝算什么,少问内阁事我乐得清闲。”劭泽听他提到烦心事还是不由皱眉:“目前倒真是该好好想想炎海的问题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段鸿羲盯着劭泽右手上嵌着大块鸽血石的扳指,忽然说道。
“总不能是上次我那种引狼入室一般的馊主意吧?”赋仟翊干望着段鸿羲,随口说道。
却不料段鸿羲竟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等着炎海人把那两位吃死,总好过咱们这么仁义的宣王殿下被他们挤得毫无容身之所的强。”
“别胡说。”劭泽不疼不痒地斥了一句。
段鸿羲继而道:“当年仟翊引炎海人入朝,虽然死了不少百姓,咱们也算重挫炎海,他们就算如今有心侵占,只怕也吞不下我们这块地方。我就是开个玩笑。”
赋仟翊长舒一口气说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段鸿羲道:“我的意思是,设个局给他们,让他们身败名裂不好吗?”
不等赋仟翊回答,劭泽倒是眉毛一挑,仿佛对他的建议很有兴趣。
赋仟翊独自走在皇城最繁华的闹市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得沸腾的各色商铺,心情却并未被周遭感染,反倒惆怅得几乎不敢抬起头来看阳光。
她也不知道如今秽乱不堪的惑明朝廷终究能维持多久的和平,在自己算不得多满意的平静生活被这连续的惊蛰彻底打乱后,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段鸿羲的主意并不见得有多好,但是如今之际,他们也未必有更好的方法。
段鸿羲的主意,无非就是将征海军那几员重臣好生拉拢,利用灵流败坏皇太女名声,让灵流将好处卖给大皇子,待皇太女声名狼藉之时,也就是大皇子名声扫地的时候。
“仟翊?”
她忽然觉得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心中一喜,回身正见一身黑红相间长直裾的灵流风度翩翩立于市街正中,纵使衣着色泽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上并不出彩,却仍旧如同明月之辉一般将所有缤纷的色彩都照得黯然失色——这便是他傲人的气质。不同于劭泽的笃定,不同于段鸿羲的桀骜,他的气质内敛而安静,但随意站在街上仍旧能够轻易地令人侧目注足。
她依稀听到周围一些衣着华美的小丫头们开始惊呼。
“灵公子。”
“我……”灵流欲言又止,却忽然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待走过了闹市,灵流才松开她的手,道:“仟翊,劭泽怕是必须要娶那魏紫婧。”
赋仟翊闻言一愣,却很快并不十分确信地笑道:“他和我都尚未完婚,又怎么可能娶那不懂事的小姑娘?”
“你和劭泽是绑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但如果劭泽得不到征海军的支持,始终和那个大皇子势均力敌,皇位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你应当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灵流说道:“那魏紫婧是征海军魏副统领的女儿,若劭泽娶了她,就算不能完全争取到征海军的全力支持,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征海军对大皇子的忠诚度,这于劭泽的下一步路是百利无害的……”
“所以你就来当说客想说服我同意这样莫名其妙的决定接魏紫婧入宣王府吗?”赋仟翊忽然打断他,眉头紧蹙:“我和你又不熟,你……”她说着忽然顿住,抬头对上灵流糅杂着主动、被动、不满与必然的复杂目光,转而说道:“我知道,你们所谓成就惑明安定和平的必要决心,一定是有所付出和舍弃,但是并不认为劭泽争取到皇位是多么重要的事。”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灵流听着她的话不由也抬高了语调:“那两位能坐稳江山吗?”
这时由于他们莫名其妙抬高的音调已经遭到许多人的注意,灵流不得不降低音调低声说道:“你应当明白,稳住惑明,靠那两人是绝对不行的!”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如果为了这个皇位一定要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愿意。”
“就算没有魏紫婧,以后也会有别人,你何故一定要反对呢?”灵流不解地皱眉道。
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灵流:“那你若娶一个姑娘人家同时又嫁了别人你能愿意吗?”
“这是政治性联姻,又不是你情我愿的嫁娶。”灵流说道:“我保证,劭泽这种人不管他娶了谁,心思都一定在你这里。”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赋仟翊道:“那小狐狸精可是主意多着呢!”
“劭泽会喜欢小狐狸精吗?”灵流忽然感觉和她有些不能交流,烦躁地反问道:“你能不能好好动动你的脑子,你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必须适应这样的社会。以现在的形式,若是劭泽挣不上皇位,暂且忽略炎海人不计,难保那些蛇鼠之辈会对他实施政治封锁,那你就要考虑考虑你是陪他被流放好呢,还是帮着他娶几房对他仕途有帮助的侧妃好呢?”
赋仟翊沉默了半晌,说道:“虽然常规套路是这样的,但是我还真不信不娶侧妃他就当不上皇帝。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吧。”
灵流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别扭,只得说道:“你不要把事想的都太过简单,劭泽的处境比你想象的要为难的多。”
赋仟翊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么,用北冕卫队金毛算计我爹,算计劭泽的人究竟是不是珈谜?”
“不是。”灵流肯定地摇头。
“你敢保证吗?”赋仟翊忽然复杂地看了看灵流。
“鸿羲送来的信函的那整晚……珈谜都和我在一起,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那么就是大皇子在自导自演了。”赋仟翊自言自语说道:“邱易之的家眷被绑架,他从金毛口中似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无功而返。公孙宥的在场虽然不能让大皇子怀疑他的立场,至少可以作证金毛并没有做任何超出职权范围的丑事。那么大皇子若得不到满意的结果,相信邱易之的家眷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吧?”
“他的家眷怕是活不成了。”灵流忽然木然笑道:“绑架邱易之家眷的人是珈谜派的。”
“什么?”赋仟翊闻言不由不解地看着灵流:“你不是说……”
“她只是喜欢搅浑水罢了,希望邱易之倒向她,但邱易之却稀里糊涂找上劭泽,以珈谜的个性又怎么能留着他?”
“可是……”赋仟翊忽然自他的话中忽然听出了倪端,不由说道:“那岂不是下一步珈谜就会直接同邱易之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