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点头离开。
赋仟翊回到近卫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泛黑,营中的灯火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赋恂已经回府,此时正值晚膳时间,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赋仟翊突发奇想地转而走入不曾设有值班员的勤务队营房区。平日里军中的各类机要公文都会经由勤务兵的手,可能从赋恂和金毛手中盗取资料的也非勤务队莫属。
她走入挂着一组门牌的房间,翻了被褥,又翻抽屉衣柜,这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过去。虽然她心中知道这样的行为上不来台面,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这个方法也是最简单有效的。
直到她翻到三组的房间,忽然摸着一个枕头手感异常,神色一动,将那枕头的面料拆开,果然见那里面塞着东西。
这回可是抓到你了。她心中想着,将枕头中的东西抽出来,却见是一本《战国策》。
“战国策。”她自言自语着翻动那本书,却见书中有几页上各有一个字像被水滴凐湿了一般模糊不堪,难辨字迹。乍见倒像是水洒上的痕迹。
然而赋仟翊却是熟读战国策的。她仅仅看了几眼就知道了那几页中模糊的字分别是“积”、“非”、“成”、“是”、“金”、“毛”、“可”、“用”。
“积非成是,独木难支。”赋仟翊神色忽然变得犀利,一把合上那本书,塞回枕头中,将枕头复原,又看了看那床边的名牌——“李念”。
她也不多作停留,很快出了房门,唤了棕榈卫队的风隼小组过来。若说近卫军中和统领将军最为亲近的部分,除了北冕卫队,就是日常负责总营安全的风隼小组。此组只有区区20人,却是从各部分抽调的顶尖高手,更是对赋恂忠一不二。
风隼小组赶到的时候,勤务队的勤务兵们也都用过晚餐回营房进行短暂的休息,乍见赋仟翊站在勤务队营房门口纷纷被吓了一跳。
赋仟翊吩咐勤务队长道:“集合队伍。”
近卫军的勤务兵多负责洒扫、抄送公文等杂务,并不如其它士兵一般天天泡在训练场,作风也不如其它士兵一般严谨硬朗。纷纷扰扰地集合过来就用了不短的时间。
“都站直了!”赋仟翊见着这些懒散的勤务兵不由气愤:“看看你们的样子!”
赋仟翊的话多少有一点作用,为数不多的勤务兵都纷纷立正站好,屏气凝神。
“近日近卫军频频丢失文件,有人举报说是勤务队出的问题。今日集合大家不为别的,只为查个心安。若有手脚不干净的,自己站出来,我们也可宽大处理,但若让风隼小组的人搜出不该有的东西,那我也爱莫能助。”赋仟翊说道:“大家都在近卫军服役,如今战事吃紧,不需要大家去上战场,但好歹该做好分内的事。我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忠诚的,但近日近卫军频频出现泄密、盗窃文件的事,若不查清楚,整个勤务队都要罩上不干不净的帽子,这也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都尉,我们勤务队绝无吃里扒外之人。”不等其它人有所反应,勤务队长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说道。
赋仟翊看起来却不想和他废话,只吩咐风隼小组的人进去查:“有没有不妥,查查便知。”
“都尉这样查才怕是不妥。”勤务队长反驳道:“我们勤务队虽无外勤工作,却在营中兢兢业业处理杂物,若都尉就这样随便搜查,岂不是坏了我们勤务队的名声?”
“勤务队隶属近卫军,近卫军的名声才是勤务队的名声!”赋仟翊说道:“搜查是为了勤务队的未来,有鬼抓鬼,无鬼自清。相信胡队长也不希望有关勤务队不干净的风言风语满天乱传吧?”
“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勤务队!”
“胡队长拦着不让查只会让人觉得勤务队心虚。”赋仟翊问道。
勤务队长沉默了少顷,说道:“我这里常常无人值班站岗,若有人潜入制造伪证,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胡队长早知道可能有这一天,为何不按照近卫军的要求设置值班人员?”赋仟翊说道:“近卫军明文规定以组为单位全天候设置值班人员,你不设置就是你的责任!”说着打了个手势示意风隼小组进营房查看。
“赋都尉!你这是……”
“你若拦着我才是引火自焚!”赋仟翊低声呵斥道:“我信你清白,但若过分阻拦就是心虚了!”
“都尉可是掌握了什么?”胡队长问道。
“我只是分析。”赋仟翊说道:“近卫军发生太多事,我也是为了所有人的荣誉。”
“都尉!”风隼小组的一名战士在三班房门口道:“这里有枕头异常。”
这时所有人才围到三班的位置。
赋仟翊上前将那枕套打开,抖了抖,抖出了刚刚她看到的那本《战国策》。
一本书而已,所有人几乎都从屏气凝神中松了一口气。
“谁的枕头?”赋仟翊问道。
“属下的。”一个身材较为壮硕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大方承认道:“都尉见笑了。”
赋仟翊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闲暇之余多读书是好事,应当鼓励。为何还要将书籍藏在枕头中?”
那年轻人不骄不躁地说道:“属下将书籍放在枕中是为了便于取阅。”
赋仟翊笑着点头道:“若是大家都和你一样好学真是近卫军之幸。”
说着便粗略地将书翻了一遍。
“书上为何有水迹?”
“属下不小心洒上的。”
赋仟翊只作不知,微微皱了眉,细细看过去,神色渐渐严肃:“积非成是,金毛可用。你这水洒得可真有水平,分别洒在了八页的八个字上。”
这时唤作李念的年轻人的脸色才开始转阴:“都尉误会了,只是水印而已。”
赋仟翊这时才举起这本书道:“《战国策》这本书相信很多人都读过,至于因为水渍凐湿的字迹是什么,相信一定会有人记得。”
她说着将那本书“啪”地摔在李念的床铺上:“不信的自己去看!”
这确实是太过完整准确的水迹,很难不被人怀疑。
“积非成是这几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至于金毛,”胡队长回护心切,忙说道:“都尉……”
“前两日陛下私下指定我调查大皇子的账簿,我将那账簿交由金毛保存,昨日却得知账簿丢失,而这账簿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就被递于陛下的桌案上,导致大皇子被斥责,我们近卫军也难逃告密的干系。这些矛盾几乎都指向北冕卫队副尉金毛。金毛自近卫军服役以来恪尽职守,严谨忠诚,我本就不相信他会吃里扒外,如今看来事情确有古怪。”赋仟翊打断胡队长的话说道:“将这人带下去细细审查!”
风隼小组组长萧正涵垂首应是,吩咐组员扯起李念出了营房。
“赋都尉。”胡队长此时却是没了理由,只得到:“属下的管辖范围内出了间隙,属下难辞其咎。”
赋仟翊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深知军营的中威信和人心缺一不可,说道:“人心难测,那个士兵心存歹念也不曾写在脸上,本不该怪勤务队,但事出在这里,胡队长身为勤务队长也难辞失察之罪。即日起着令停职一月,勤务队日常事务由副队长代为管理。”
“你真是糊涂!”灵流听说了赋仟翊晚上再勤务队的事不由道:“他主子既然敢用他,就能保证他是死也不会供出主使的!你现在把他抓了,还如何知晓是谁捣鬼!”
“本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事来。”赋仟翊说道:“战事吃紧,谁有那个闲工夫整天监视他做些什么去了哪里?倒是我哥哥之前为了防止勤务队出事,早早立下了出入记录的规矩,我已经叫北冕卫队的人去查了。只要知道他何时出过军营,就会知道他主子是谁了。”
“这事用脑子想也知道是珈谜的鬼主意!难道大皇子还能自己告自己不成?”灵流说道:“你真是……”
“灵哥哥我看是你在军营呆几天就丢了脑子!”赋仟翊反驳道:“我倒更担心是大皇子想对付我们近卫军而找不到借口,聪明的人做事当然会将自己划在被怀疑范围之内。”
“你行你去查。”灵流道:“查得到才是见鬼!”
“现在大皇子掌握着靖野军和征海军,劭泽掌握着近卫军,护天军仍旧独立,加上这场战争让劭泽在朝中的地位大增,他们有所忌惮是必然。”赋仟翊道:“珈谜毕竟是皇太女,两位夫人几番在朝堂上拥立劭泽为帝,她此时正需要大皇子对劭泽进行牵制,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去祸害大皇子。倒是大皇子自己要求去随靖野军驻扎西北的行为让我觉得不对。劭泽对他的这一行为大为褒奖,这是为着现如今的战事着想,我倒是觉得他要有什么其他动作。征战事小,倒是极有可能想对付近卫军。”
“你这么分析倒是没有错。”灵流点头表示赞同:“劭泽在这方面确实不如你开窍,他只想着救国,人情世故的事真是教的戏唱不得。那么,还有那年帮珈谜做事的人,你不打算继续查了吗?”
“我都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眉目,事情出在我爹身边,总不能把我爹的人都换了去!”赋仟翊说道:“我爹说算了,他做事小心,也不至被珈谜抓到什么把柄。”
“赋将军真是刚正不阿,身正不怕影子斜吗?”灵流神色严肃道:“还是赋将军早就发现了什么,有意要留着那个吃里扒外的?”
赋仟翊沉默地看着灵流,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
灵流道:“赋将军做事严谨,眼中怎能容得砂子?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爹,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若真是钓大鱼,你紧张吗?”赋仟翊忽然挑挑眉问道:“你在珈谜身边这么些年,会不会处出感情来了?”
灵流垂目摆弄着手中的断水剑:“这话潆儿听了会不高兴。”
赋仟翊长长叹气:“你左右是两边哄着,累不累?”
“你这话说得真酸。”灵流说道:“总比劭泽强,天天对着络涵赶不走,还要时刻担忧你会吃醋。我这好歹两边都相处淡然。”
提到络涵,赋仟翊没了精神:“说多少次把络涵送走,我把瑾儿搁他身边也好几年了吧,嘴上答应的好听,结果络涵也没送走,瑾儿也不还回来。”
“你叫瑾儿跟过去不正好监视他,知道他和络涵什么都没有吗?”灵流反问道。
“这才是最可恨的好吗!”赋仟翊愤慨道:“若是真有什么,我大可以抓住理由把她扫地出门,就是因为没什么又暧昧才最讨厌!”
“那你是希望有什么了?”灵流道。
“我当然不希望!”赋仟翊反驳道:“我看那络涵照顾劭泽倒也上心,只是……”
灵流听着她的话,嘴上虽然一直说着什么,心中却想着别的,这时才终于有机会开口道:“官宦人家的公子身边都有贴身侍婢,你也知道,这贴身侍婢绝大多都成了主子的通房丫鬟,早晚都被主子收房当妾,你且看你哥哥身边的黄英,络音身边的小蔓,就连鸿羲身边的淇滨也是一样,像劭泽这样死守着门槛的可真不多。”
“络涵身份贵重,又不是一般的小丫头片子,他自然尊重。”赋仟翊道。
“你眼瞧着劭泽是这种势力眼吗?”灵流笑道:“那瑾儿也算有姿色的,跟着他也没见怎样啊。”
“反正我跟你说不清!”赋仟翊被灵流的话堵着不知说什么好,干脆不干了:“反正你们都有理!”
灵流道:“这真的不是我有理,那络涵好歹是络音的妹妹,再怎么样邵泽也得顾及络音的面子吧。”
“你们口中就知道说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赋仟翊说着不由开口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想着什么!”
“你知道?”灵流的神色忽然警醒起来,但纵使听赋仟翊这么说着,还是没有不打自招:“你指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赋仟翊皱眉道:“亏得死得早,不然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少事情来!”
灵流忽然哑口无言,虽然他本人和络音的关系和感情不一般,没良心地说,他也觉得络音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过于果毅和不近人情,死了确实比活着让他觉得更放松。然而她的话音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脑中仍然在第一时间浮现出他狼狈地被厚重的铁链锁在地牢里,微笑着说“为了这个国家”。
为了这个国家,你我都可以去死,所以伤人之事皆不得已而为之,是功勋不是罪过。当他知道自己交给赋传铭的伤药事实是毒药之后,自责得几乎崩溃,络音即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安慰了他难以释怀的罪恶感。
而赋传铭就算知道了什么,又怎会背叛?每每想到这层他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掐断。
半晌赋仟翊见他不说话,继而说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是他……”
灵流敷衍道:“仟翊,别说了,评判一个死人毫无意义。”
“好吧,”赋仟翊妥协道:“无谓的争论,我们还不如讨论一下这紫云石的用法。”
然而战事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
维纳朝历126年2月1日,炎海的大部队攻破了处于惑明东海岸蓬莱派的防线,蓬莱派由于深居山涧海岸,没有军队支援,掌门秦翌、朱雀护法唐婉幽连同蓬莱派的多数弟子当场战死,其余三个护法青烨、白慕尘和宋谨弃山而逃,直入皇城投入劭泽门下。
蓬莱派如同一个破口的沙漏,炎海人花了三日的时间炸开了蓬莱派通往右翼城的最近山路,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在2月6日直击右翼城。
劭泽做梦也没想到炎海人会采取这样粗暴的极端方式,并且在炎海人炸山的时候,惑明方对这一切毫无感知。
“活见鬼!”直到线报传来右翼城失守的消息,劭泽才气急败坏地将拳头重重砸到桌案上:“不是说他们不敢走山路吗?”
“可是没说他们不敢炸山!”赋仟翊不怕死地补充道。
劭泽仿佛没有听见赋仟翊的问题,自言自语着,忽然站了起来,吩咐络涵道:“通知灵流带近卫军去右翼城支援第四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