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泽忽然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多操些心将自己打扮好看一点,等我娶你。”
等我娶你。
她忽然觉得这是一句比“非你不娶”更好听的话。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已经不介意劭泽是否只娶她一人了。至少她面前的这个人在真心对待她,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全力以赴为她达成所愿。而这个人还是当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宣王殿下,甚至是将来的皇帝。
她不知为什么,每每看着劭泽,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就会是惑明的皇帝,绝不可能因为是公主所生而庸碌一声。
赋仟翊心中的酸涩和感动乱作一团,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感动得哭,还是该兴奋得笑。
她钻入劭泽怀中,将脸埋在他肩头锦缎罗织的衣物之中。劭泽伸手轻揽住她,轻声说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你虽不是深闺之中万事不懂的妇人,也不可能做到八面玲珑。今后你只需将我要你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事交给我即可。”
“你是怕我给你闯祸吗?”赋仟翊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是怕你给你自己找麻烦。”
劭泽强调了一句,赋仟翊嗤之以鼻地应了一声,随即沉默。
劭泽的衣物上泛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香。赋仟翊向来喜爱玫瑰的味道,浣洗衣物的洗剂之中总滴有浓郁的玫瑰甜露,每每打开衣柜,都有如进入玫瑰花海一般,甜美清香。
而如今她竟忽然发现这种能净化心境的柠檬清香似乎比玫瑰甜露更加好闻。
记得上一次在皇宫东面的小山上,他的衣物上还是淡淡的茶香,就如高岭土上生长的青松一般清雅绵长。虽然那味道比之柠檬更加清新脱俗,她却不大喜欢。
“殿下,到赋府了。”卓然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马车应声而停。
“回去吧。过两日又到校考之日,告诉赋传铭,这次我跟他过招,务必打起精神来。”
劭泽简而言之。
赋仟翊一愣。近卫军幽萤都尉校考过招,除了像她和灰雁这几个常驻军营的,其余人不仅带着面具,即便过招之时也从不透露代号。劭泽就算以海鹰的身份参加校考,也向来谨慎低调,不怎么有人会认出他。
而海鹰则是近卫军营里的传奇人物,公认在军营中功夫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他肯用海鹰的身份与赋传铭过招,大约是因为赋传铭比武败给灵流,担心他威信不保,有意为他铺路吗?
她面对劭泽,实在说不出口一个“谢”字,片刻只郑重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目送着赋仟翊进了府门,劭泽才淡淡道:“走吧。”
马车驱出不过几步,卓然道:“殿下,您今日言过了。”
卓然与劭泽同岁,面貌清秀,个子不高,身手极为敏捷。身为宣王近身,他跟了劭泽很多年,向来为劭泽心腹,公主府的事、宣王府的事,事事皆知,有人的时候,他从不多言半句,等到人都走光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劭泽沉默着不曾说话,他接着说道:“您知道蔚统领和公主虽松口答应赋姑娘进门,但并未同意您立她为正妃。您擅自推了靖国公和魏家的联姻,又能躲公主和统领多久呢?”
劭泽坐在车内闭幕眼神,闻言却深深叹了口气。
卓然继而道:“自那日魏姑娘离府,您一直不回公主府,依属下看,蔚统领就快要找上门来了。”
“随便他。”劭泽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卓然无奈,继续说道:“您刚刚说想让蔚统领另寻高就,若是此事不解决,蔚统领可能将统领之位让出来吗?”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回公主府吧。”
卓然这才释然,说道:“殿下可不要再和蔚统领吵起来才是。”
“我尽量。”劭泽的话忽然变得很少,面色阴郁。
卓然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殿下,您的伤好些了吧?”
劭泽自之前被段鸿羲莫名其妙捅了一剑,又被赋仟翊伤到小臂,至今不到一个月,虽然以他的内功心法调息得当,早已无所大碍,毕竟也不是表皮伤,想要完全好,至少也要两三个月。
“嗯。”
“方才听你们所言,灵公子是怎么了吗?”卓然继续问道。
劭泽掩在宽袍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攥着,面如死灰:“皇太女赏了他五十杖刑,现在被送回灵府养伤了。”
卓然拽着缰绳的手一松:“什么?”
劭泽道:“这之前他身上就带伤,今日不过是皇太女为了试探他是否是我的人。”
“那他……还好吗?”卓然伸手重新去拉缰绳。
“我不知道。”
“那……”
“你也不可以去看他。”劭泽仿佛早猜到卓然的想法,打断了他的话。
卓然神色一沉:“他功夫那么好,应当也没什么事。”
劭泽仍旧没有说话,时间久了,卓然再次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向赋姑娘承认灵流是公主府的眼线呢?今日赋姑娘已经生疑,殿下也明明很信任赋姑娘。”
“她若知道此事,下回见到灵流必定百感交集,又要故作若无其事,内心纠结。我不想给她凭添负担。”提到灵流,劭泽情绪愈发稳定不下来,袖中的手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卓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属下知道灵公子文武双全,日后必有大用,却怎么也没想到,蔚统领是这么用他的。”
“若想成事,总要有人有所付出。”劭泽道。
卓然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殿下这话,能说服自己吗? ”
“赶你的车。”劭泽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仍旧嵌入掌心的嫩肉当中,却毫无知觉。
赋府距离公主府的路程不算远,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这些话之后,公主府的大门已经隐隐可见。
卓然看着那修筑精致的公主府,忽然心生一种莫名的抵触:“殿下,您想好怎么和蔚统领说了吗?”
第56章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一会儿我下车,你再替我跑一趟段府,务必找到段二公子段鸿羲,告诉他,魏浩轩之女魏紫婧端赖柔嘉,知书达理,值得他一娶。”
“段二公子?这样的事,他肯吗?”卓然瞠目结舌地掀开马车的车帘,回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劭泽。
提起段鸿羲,劭泽的目光渐渐变得自信起来:“为了赋仟翊,他会愿意娶任何人。”
卓然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那殿下何不建议他娶靖国公家的女儿?”
劭泽面色沉如死水,说道:“靖国公府知进退,要面子,我拒绝一次,他们绝不会再提第二次。”
卓然恍然大悟:“殿下,您为了赋姑娘,思虑如此周全,赋姑娘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动的。”
“我承诺给她的事,自然要说话算数。”劭泽不冷不热地说着,起身下车。
赋府。
赋仟翊回到府里,心绪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瑾儿早早地在府门口的守门小屋中等候,见赋仟翊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你可是回来了!我听小安说酒宴之上有人行刺大皇子,是小姐出的手?”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但愿他能记我点好,不要总找我麻烦。”
“大皇子……又找小姐麻烦了吗?”瑾儿问道。
赋仟翊说道:“那倒没有。但是他找劭泽的麻烦,不就等于找我的麻烦了?”
瑾儿用力点头:“那倒是,如今京城上下皆知宣王殿下要娶小姐,小姐和宣王殿下,基本等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什么叫一条绳上的蚂蚱!”赋仟翊敲了她脑袋一下:“用词不当!”
赋仟翊边说边往府里走着,瑾儿慌忙跟着,却道:“小姐自小学的东西我都跟着学的,但是你和老爷去西北以后,我留再府里可是什么都没学过了!”
“知道了,你若想学,有空找个师傅教教你。”赋仟翊随口说道。
瑾儿却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如今小姐就要和宣王殿下成婚,身边可缺不了人,我没时间。”
赋仟翊一边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说道:“那让我哥得空了教你可好?”
瑾儿闻言却忽然娇羞起来:“小姐,你净拿瑾儿取笑!”
赋仟翊却毫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你喜欢赋传铭,不过看赋家这个情况,八成他也是要被联姻的。你若不介意做小,回头我帮你跟他说。”
“小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啊!”瑾儿听罢脸忽然通红,拔腿就要跑。
赋仟翊眼疾手快地拽住她,问道:“赋传铭在府上吗?”
“在,在,大少爷今日早早就回府了,还向夫人请了安!”
听罢她也没工夫管瑾儿的事,径自向赋传铭的别苑走去。
赋传铭似乎早知道她会找自己,屋中灯火通明,甚至连温度正好的安神茶都准备妥当。
见赋仟翊推门而入,赋传铭堪堪一笑:“坐。”
她直接问道:“有结果了吧?”
赋传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将茶杯送到她面前:“你先喝杯茶。”
她有些心虚地接过茶闻了闻:“该不会是压惊茶吧?”
赋传铭看着她喝了茶,这才说道:“络音的确是蔚统领的私生子。”
赋仟翊听到此话,和她之前听到的一样,一点也不意外,点了点头。
赋传铭接着说道:“他的生母就是魏紫婧的生母。”
“啊?”
赋仟翊这时知道赋传铭为何让她先喝茶了,免得听到此消息之后喝进嘴里的茶来不及下咽再喷出来罢了。
“怨不得魏紫婧管他叫哥哥呢,起初我还以为只是关系好,弄了半天是亲哥哥。”赋仟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想起劭泽对络音的态度,暗自唏嘘。
皇家果真也是真情少,原本她觉得雩珩公主和蔚瀚英琴瑟和谐,可谓夫妻之楷模,弄来弄去原来他们之中也有这般不和谐的因素。
赋传铭接着说道:“宣王和雩珩公主皆知此事,他们和络音关系十分糟糕,如今络音虽然跟着蔚统领,也只能是一个类似于近身的角色,想让蔚统领帮他正名大概是不可能的。”
劭泽的确是十分不喜欢络音,看样子络音也不怎么喜欢劭泽,两人不共戴天倒是可能的。然而令赋仟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劭泽的宣王身份源自于雩珩公主一脉,而络音就算是蔚瀚英妾室的儿子,也一样不能和劭泽同日而语,更何况他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这个络音……多大岁数了。”
赋传铭道:“二十四五的样子,我算着,他大概是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大婚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曦日郡秋苑太守今年多大岁数了?”赋仟翊继续问道。
赋传铭只一眼,基本能知道赋仟翊都想问什么,于是说道:“秋苑潇和蔚统领同岁,她生络音的时候,还未和征海军魏浩轩成婚。”
“此魏非彼蔚,两个蔚虽然音调相同,概念却完全不一样。难不成那秋苑潇一心爱着蔚统领,而蔚统领又要娶雩珩公主,她自己就干脆嫁了个名字类似的吗?”赋仟翊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问道。
赋传铭深深叹气:“你我看着宣王风光,看起来他家里的事也一样焦灼恶心。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络音知道自己不能将宣王取而代之,却想将近卫军握在自己手中,只不过雩珩公主和宣王极力阻止,他才会混到现在仍旧什么都不是。”
赋仟翊不由道:“这种卑鄙下流无耻的东西,就算没人阻止,他也管不了近卫军,还是别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赋传铭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赋仟翊的脑门:“猪脑子吗你?只知道生气,不知道想想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赋仟翊这才认真地看向赋传铭,沉默半晌说道:“因为这个络音的存在,劭泽和蔚统领之间产生嫌隙,蔚统领想让劭泽娶魏紫婧,想尽办法排挤我,是想让络音掌管近卫军,若是劭泽娶了我,赋家的地位也有所攀升,那么他再想安插络音取代爹,就更加困难了。”
赋传铭点了点头,正等着她往下说,却不料她怒气冲冲地重重拍上茶桌:“怪不得他死拽着我不放,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将我当回事,搞了半天是想利用我制衡蔚统领!”
赋传铭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想达到制衡蔚统的目的,娶邬名道的女儿邬沁儿也一样可以,或者是把你和邬沁儿都娶了更稳妥,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赋传铭口中的邬名道即是近卫军的另外一名副统领,和赋恂同样军功不少,在近卫军中威信也不小,只是人品不怎么好,为人阴暗、小动作偏多。起初而言,赋恂虽然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却因为邬名道这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存在,还真的不一定能顺利坐上统领之位。
赋仟翊听赋传铭提到邬名道,心中更有一腔怒火:“幸好是这样,不然看我不坑死他!”
赋仟翊和邬名道自是不共戴天的,两年前在西北营区,赋仟翊带领她的天狐特战队参加演习的时候,险些被邬名道设计陷害丢掉性命,事后却因为缺乏证据,她实在无法指控邬名道,这才勉强作罢。
赋传铭知道这件事,当时虽然赋仟翊没有什么事,天狐特战队的五十人几乎损失过半,这些人和赋仟翊在西北军营几乎是同吃同训三四年,虽说并未参加实战,算不得过命的交情,经历此事之后,也等于是过命的交情了。赋仟翊心中压抑愤恨,几乎要回京将邬家的府邸都烧了。
赋传铭忙道:“提他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她女儿不过是闺阁小姐,宣王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依我看,宣王几乎对你百依百顺,又答应非你不娶,应当不仅仅是为了制衡蔚统领这么简单。他是真的喜欢你。”
提起此事赋仟翊心中仍旧有气,明明是这样,劭泽却只字不提,甚至在上个月校场罚跪的时候,他还说自己对宣王没什么用。
如今看来,那真是用处太大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话说得也不对,邬名道的女儿是不是闺阁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是近卫军的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在近卫军混了这么多年,我在近卫军威信是有的,自己人也多,混到幽萤都尉的位置不是偶然,你是作战都尉,也比那个麒麟校尉邬东明有本事得多,咱们家和邬家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