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看着场上令人赏心悦目的剑花,早将蔚瀚英阴郁的脸色抛之脑后。倒是始终不曾发话的赋恂上前来将她叫走。
绕开复人满为患的校场,赋恂找了个僻静之地,这才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赋仟翊瞟着四周,见的确没有人,这才低声说道:“校考之前,蔚统领让我给他放水。”
赋恂惊愕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赋仟翊继续道:“但是他武功太差了,我放水也放不出来。”
赋恂神色冷定下来,说道:“就算是这样,你有意打伤他,以为蔚统领眼瞎?”
“他未必眼瞎,但是他也没脸再来指责我,是他选的人不行,不是我不给面子。”赋仟翊无所谓地说道。
赋恂不由训斥道:“幼稚!”
赋恂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事其中各种缘由,赋仟翊也不想说太多让他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只好说道:“我很快要和宣王成婚,那出嫁从夫,我是应该听宣王的没错吧?”
赋恂似乎意外她何时变得如此乖巧,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赋仟翊接着说道:“那若是宣王和蔚统领产生了分歧,我该怎么办?”
“自然还是听宣王的。”
赋仟翊一边点着头表示绝对的赞同,一边打了个响指。
赋恂神色一顿,问道:“是宣王吩咐,还是你打着宣王的旗号和为父卖关子?”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赋恂虽然不了解其中旁枝末节,却是太过了解她,她是不是在打马虎眼,赋恂一看便知。
“我其实就是看不惯他那个乖张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劭泽都不放在眼里,活该被打!”赋仟翊几乎是默认了赋恂的话。
幸好赋恂没胡子,否则此时胡子一定被她气歪了:“你糊涂!”
“我又怎么了?”赋仟翊话说得颇有些心虚。
虽然昨日听了卓然的话了解内情,毕竟此事她没有和劭泽碰过,的确是她自作主张的。
赋恂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你想帮宣王出气,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咱们赋家虽在近卫军多年,有一定的威信和势力,毕竟蔚统领才是近卫军的统领!你是近卫军,你不听蔚统领的也罢,你还在他面前玩这种小动作,作死吗?”
“反正现在丢脸的是他不是我。”赋仟翊随口说道。
赋恂自然是不知道劭泽和蔚瀚英之间的矛盾,听赋仟翊这么说,心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多想:“就算他们二人有分歧,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对我来讲没区别。”赋仟翊闷声说道。
赋恂一时竟无言以对,刚想开口提醒她说话注意分寸,就听校场一片喧哗,转口问道:“宣王殿下约战赋传铭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赋仟翊一副“爹您好聪明”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蔚统领想让络音取赋家而代之,劭泽力保赋家,就是这个意思。”
赋恂忽然沉默了,干望着赋仟翊久久不言,直到赋仟翊失去耐性,方才说道:“既然宣王殿下看重你,就不要让他失望。”
赋仟翊看赋恂的反应,似乎是早已料到一般,不由问道:“爹,你是不是早知道点什么?”
不等赋恂回答,校场中刀剑之声戛然而止。场上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大,他们只得返回校场。
毫无疑问地,赋传铭险胜。劭泽手中软剑已收,手上微抖,一言不发地下擂台离开。
“不出几日,都尉的功夫又精进了!现在连海鹰都不是都尉的对手了!”
“海鹰和赋都尉从未比过武,说不定他功夫本来就不及赋都尉。”
“那这么说,那个灵家二公子,当真要一人踏平我们近卫军了?以前还抱希望于海鹰,现在一看他也不行。”
“说不定南冕校尉、螣蛇校尉能好一点,毕竟是御前的近身……”
赋仟翊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很刺耳。劭泽的代号海鹰,在近卫军中几乎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平日校考不过随意走上几招就能结束,如今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就这么把威信舍弃了。
只怕此事对近卫军的士气也是很大的损伤。
蔚瀚英自始至终脸色铁青,见劭泽即将走出校场,怒道:“你站住!”
劭泽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平淡问道:“统领有何吩咐?”
“方才的比武,你当真尽全力了吗?”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蔚瀚英问劭泽此话究竟有何价值,若是说他尽力,只能说明他武功的确不如赋传铭,若是说他不尽力,蔚瀚英总不能将他军法处置了。
劭泽说道:“赋都尉武艺高强,是在下输了。”
赋传铭颇有些心虚和下不来台的感觉,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出于对自己还是对劭泽的维护,他都不能承认比武有水分。只好堪堪一笑,并不接话。
蔚瀚英复而说道:“方才看你出剑不敏捷,是受伤未愈吗?”
“属下的伤已过月余,早已痊愈,多谢统领关心。”
赋仟翊看得出劭泽只想赶快走,留在此处,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状况。蔚瀚英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劭泽身上的伤口的确没有完全长好,但若此事公之于众,只能证明赋传铭是胜之不武,此前所做的一切就等于白做了。
然而劭泽既然话说出口,碍于面子蔚瀚英也不能真找人验伤,只得作罢。
劭泽目光落在赋传铭身上,忽然向他抱拳,说道:“赋都尉才是身上带伤,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赋传铭此前的确被灵流打伤过,并且是众目睽睽之下,至于到底伤得如何,旁人搞不清,赋仟翊却是知道,他的确没什么大碍。劭泽旧事重提,倒是很多人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了之前的事,纷纷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赋传铭。
赋传铭愈发尴尬。
劭泽意味深长地和蔚瀚英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
赋仟翊看得极其紧张,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闹成这幅样子,单看蔚瀚英铁锈一般的脸色就知道,此刻赋家若没有劭泽这个靠山,只怕倒下也是瞬间的事。
此前觉得是劭泽离不开赋家的支持,此事之后,只怕是他们双方相依为命吧。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因为白天的原因,赋仟翊始终未敢提前回府,也没敢出营和劭泽见面。直到营里开了晚餐,赋家三人才一同回府。
一路上,赋恂都一语不发,赋仟翊和赋传铭颇为心虚地跟着赋恂。虽然此事他们赋家应当是一条心,毕竟他俩一个当众打伤了蔚瀚英的副尉,一个直接莫名其妙击败了已知是宣王的海鹰。此事于理倒没什么,于情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赋恂总要给蔚瀚英一个说法吧?
赋仟翊终于忍不住,驱马追上了始终骑马在前的赋恂,说道:“爹,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是太得罪蔚统领了,我是不是应该去……赔个礼?”
赋恂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从天不怕地不怕的赋仟翊口中听到“赔礼”二字是什么奇葩之事。他说道:“赔礼?赔什么礼?”
赋仟翊倒被他的反问问懵了。
赋恂继而说道:“校考比武,络音技不如人,你起初不出手,让他数招是情面,听得传铭喝止之后方才正式出手打伤了他,比武受伤再正常不过,你做得没错。宣王殿下挑战传铭在先,传铭全力以赴,是宣王殿下手下留情,佯作输方,传铭也没做错。”
第61章
“但是……”赋仟翊实在没想到向来不喜欢他们抛头露面的父亲竟说出这么公正的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经张口才说道:“我还是觉得太得罪蔚统领了。”
赋恂说道:“讨喜蔚统领,未必能更进一步。既然如此,不如做好本职。”
赋传铭却心不在焉地,忽然说道:“我觉得,宣王殿下是真的有伤。”
“一个月前他被段鸿羲捅了一剑,你忘了?”赋仟翊鄙夷地看着赋传铭。
“他有伤,还需要放水我才能赢。”
果然赋传铭的关注点和赋仟翊完全不一样。
赋仟翊堪堪摇头,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你武功高的大有人在,他是武功比你高,论带兵打仗却未必比你强。”
赋传铭沉默半晌,终而也觉得此事不该是他的关注点,于是说道:“爹,我们这样,会不会惹怒了蔚统领?”
赋恂大约是听他二人实在心虚,不由说道:“早知道此刻尴尬,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那……”赋仟翊问道:“此事若是早告诉爹,爹有两全的办法吗?”
赋恂道:“你们二人得罪了蔚统领,自有宣王替你们周全。”
感情就是,我们俩得罪了蔚瀚英,和你赋恂没什么关系呗?
赋仟翊怪异地看着赋恂,心想此事赋恂不知道最好,省得蔚瀚英觉得是他们一家子和劭泽沆瀣一气。但事后赋恂显然是知道事情始末,若是不作处置,好像也说不过去。
赋仟翊忽然道:“爹,你要么押了我哥打一顿吧?这样也好和蔚统领交代。”
“喂,你……”赋传铭莫名其妙被赋仟翊坑进去,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严重怀疑这个妹妹是捡来的。
赋恂却有些哭笑不得:“为父说过,传铭尽全力比武,是宣王佯作不敌,就算有错,错也在宣王,不在传铭。”
“就是,此事明明是你和宣王狼狈为奸,和我有什么关系!”赋传铭得到赋恂肯定,恨恨地说。
近卫军营到赋府之间,要经过一条荒僻的小路,他们拐了个弯进入小路,正见劭泽负手而立在路上,连忙喝止了马。
赋恂跳下马,向着劭泽一抱拳:“宣王殿下。”
劭泽也如常回礼,目光落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本王是等她的。”
赋恂和赋传铭意会,回身翻身上马一语不发地离开。
劭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问道:“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
赋仟翊想着昨日卓然来找她的事并未得到他的首肯,觉得把卓然就这么卖了也不大好,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他是蔚统领的副尉,起初不敢出手而已。”
劭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复又走近了一步:“那有意将他打得浑身是伤,也是迫不得已了?”
“对啊。”赋仟翊慌忙点着头,话却说得心虚不已。
“真的?”
她今日在演武场的举动,只怕连蔚瀚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分明就是故意借着比武把络音打了一顿。
“我就是想起来上个月他打你鞭子的事,觉得生气而已。区区一个副尉,竟敢跟你杠着,真是不想活了!”她终于忍不住说道。
劭泽忽而笑了,伸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他也只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本事,几下鞭子而已,不用这么介怀。”
听劭泽这种无所谓的话,赋仟翊更有点怒意:“虽然上次你迟到,鞭子要是蔚统领打得,轻了重了都说得过去,可他是个什么东西,明知道你是宣王,还敢对你下手?疯了吗?”
劭泽道:“既然他疯了,还和他一般见识?”
赋仟翊竟被劭泽堵得无话可说。是啊,被疯狗咬了,难不成还要咬回去?那她的行为和疯狗又有何区别?
但是她是真的打回去了,而且保守估计,那个络音应当伤得挺重的。
劭泽见她面色怪异,说道:“蔚统领既安排他和你比武,是不是嘱咐了你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劭泽如何会看不懂?赋仟翊索性也不瞒着,说道:“校考前,蔚统领要求我输给他。”
劭泽若有所思地沉默少顷,说道:“果真如此。”
“什么?”
劭泽继而问道:“那你为何敢逆了蔚统领的意思?”
赋仟翊总不能真的把卓然卖了吧?也不能真的说赋传铭去打探了公主府的事,知道络音不仅是蔚统领的私生子,还处处给他使绊吧?
她说道:“这不是……还有你撑腰吗?”
“他发起火来连我都打,我还能替你撑腰?”
赋仟翊知道劭泽此话是在开玩笑,也不往心里去,说道:“我知道你也烦他,我要是真让他赢了,给他奠定在近卫军的名声,日后还不见得会翻出什么花样来,万一蔚统领一个不小心想扶他上位,那我们赋家上下在近卫军付出的多年艰辛不就成笑话了?”
劭泽听了此话,目光才慢慢严肃起来,说道:“我原本不想让你蹚浑水,你且说,是不是卓然找过你?”
既然他问到这里,赋仟翊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卓然来过赋府,只好说道:“你可千万别怪他,我觉得他找我找得对。”
怎奈得到她的肯定后,劭泽的目光竟真的生出些许怒意来:“总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赋仟翊见他真的有些生气,问道:“此事于你而言既然有麻烦,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呢?”
劭泽道:“你是他手下的人,若是让你忤逆他,怕你为难。”
“我为难不要紧,你为难才真的是要天塌了。”赋仟翊埋怨道:“虽然我家势不如谷吟晴,甚至不如魏紫婧,既然你决定要娶我,我也一定要尽我所能帮你排忧解难才是。至少我在近卫军也混了个一官半职,再不济若是朝中有情况,带兵打仗我是会的,总不至于真的是让你娶一个摆设在王府。”
劭泽深漆的眼眸之中,那一潭深湛的水忽而被激起涟漪:“你无须这么紧张。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排忧解难的。”
“可是此时你遇到问题和我遇到问题没有任何区别。”赋仟翊说道。
“卓然究竟都和你说什么了?”劭泽反问道。
“他也没说什么,大部分事情,是我猜的。”赋仟翊说道:“我虽然搞不清那个络音到底怎么回事,偌大的公主府,上有公主,有蔚统领,有你,他不过一介下人,何故能和你闹成这个样子,他怎么敢表里不一地屡屡触及你的底线?看他的样子,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有,他跟魏紫婧称兄道妹的,难不成仗着魏家的面子,竟敢欺负到你头上?”
劭泽听赋仟翊这番话颇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叫“欺负”到他头上,说来说去好像他这个宣王的身份就像捡来的一样。
“他是我父亲和别人的私生子。”
赋仟翊并没想到劭泽竟这么轻易地就说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兜这么大的圈子,直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