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赋仟翊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自她认识劭泽开始,他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在维护自己,有道理的、没道理的、好办的、难办的、要命的、不要命的,总而言之,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
“那……”
赋仟翊刚要开口,听得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断,仿佛劭泽的院子忽然人来人往起来,劭泽面色一沉,说道:“今日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赋仟翊似乎猜到了什么。劭泽的院子平日里应当没人随意进出,若是此时忽然人多起来,八成是因为络涵把人引来。她和劭泽尚未订婚,却呆在劭泽的卧房之中多有不妥,就怕她不会身败名裂。
或许是同为女人的直觉,她只一眼就能看出,络涵对劭泽绝对不是奴才对主子的崇敬之情,而是女子对男子的倾慕之情,就算如劭泽所言,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络涵照顾劭泽这么多年,大概早已将他看作自己的男人,如今她忽然出现,大约是打断了络涵的念想。
第65章
络涵能不报复她吗。
她说道:“你房中的丫鬟管得未免太宽了。若她真的出身太高你不好管教,不如就换了吧。”
换个丫鬟而已,用不着兴师动众,而劭泽却为难起来,说道:“这个络涵,是我父亲塞到我这里来的,若是我不用,必定又有一堆麻烦事接踵而来。你就当她是空气,等订婚之后我搬去宣王府,将她留在公主府,不来打搅我们就是。”
赋仟翊因为听信了劭泽的鬼话,当晚回到赋府,就接到了雩珩公主的传话,说是宣王和她都是名门大家,行事需得循规蹈矩,订婚之前务必要自恃身份,不得做出有悖人伦纲常之事。
此话听来,赋仟翊却是冤枉得不行,和劭泽随意说说话而已,怎么就被络涵宣扬成这幅样子了?更何况此事传到雩珩公主耳中,不论她相信与否,此话既已说出口,就是相当难听了,好似她赋仟翊真的那么不要脸将自己送去劭泽卧房一般。
真是够恶心的,赋仟翊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嫌恶过一个女人,就算是魏紫婧如此飞扬跋扈,毕竟也就是明面上和她争争抢抢算了,也不如络涵这般暗地里坑人的。
赋仟翊整日没有出门,赋恂和赋传铭又在军营当差,午饭时分也只有她和赋夫人两人。
餐桌上的菜品很丰富,有赋仟翊喜欢的鸭汤和笋干,还有蒸得精致的玫瑰牛乳糕,然而赋仟翊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却心不在焉。
赋夫人见她郁郁寡欢,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鸭汤,说道:“你纵是在近卫军当差,总是要嫁为人妇的。宣王身份贵重,就算他答应你不另娶,身边的姑娘也会源源不断,你用军营里对付男人那一套对付她们,显然不可能。”
“那我要怎么办。”赋仟翊心不在焉地捉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汤,心思全在赋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赋夫人道:“不论出身如何,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就算你爹如今只是二品,大婚以后你也是正牌的宣王妃,除了宫里那几位主子,没人能越过你去。你大可不必纠结任何人的出身,不该让步的时候,不能让步。”
“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宣王妃。”赋仟翊闷闷说道。
按照惑明皇室大婚的规矩,订婚一年后才能大婚,虽然订婚之后她的宣王妃之位就坐实了,但只有大婚后她才能入宣王府为主母进行主事。在此之前,她仍旧什么都不是。
赋夫人认真地说道:“他心里认为你是,你就是。既然从一开始你就不曾让步,就一定守住了,万万不能退缩。”
赋仟翊知道自己母亲指的是劭泽非她不娶的事,担心那络涵早晚要巴结着劭泽不放。然而赋仟翊担心的却不是络涵,而是那个一直盯着劭泽不放的魏紫婧。
她说道:“靖国公府的小姐有她自己的骄傲,劭泽拒绝一次,她绝不会再提第二次,但是魏紫婧就不同了,她根本就不要脸。”
赋夫人说道:“她要不要脸是她的事,你要脸就行了。”
赋仟翊被自家母亲堵得无话可说,然而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得要脸。于是安静地埋头吃饭。
午后,劭泽的近身卓然又来了赋府,见到赋仟翊,也不急着传话,反而抱怨道:“赋姑娘,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就这么把我卖了呢!”
赋仟翊知道卓然指的是近卫军校考她和络音比武的事。不由笑道:“真的不是我要卖你,是你家宣王殿下太过鬼才,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猜了个大概。”
卓然堪堪叹气,说道:“说的也是。”
赋仟翊问道:“这次来是什么事?”
卓然道:“殿下说,下午他还要进宫一趟,晚上姑娘若无事,就过来赋府。”
赋仟翊眉毛一挑,心想雩珩公主刚刚传信过来,说让她注意举止,转头劭泽就跑来她府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儿。
于是说道:“告诉你家殿下,订婚前没什么情况就别来府里见面了,影响不好。”
“殿下……的意思是,晚上他翻墙来……”卓然支支吾吾地说着,低下头,声音越说越低。
赋仟翊此时若是喝着水,非喷出来不可:“真的?”
卓然尴尬地点了点头。
赋仟翊仔细想了想,让劭泽翻墙来赋府,总比她翻墙去公主府安全的多,于是点头道:“知道了。”
卓然道:“那赋姑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赋仟翊道:“回去吧,告诉宣王殿下,把那把剑给我带过来。”
“是。”卓然应声告退。
赋仟翊原本以为劭泽说得是晚膳后来,早早吩咐了府兵不用来她这里巡逻,然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戌时,才听见敲门声,忙吩咐瑾儿开门。
劭泽脸色并不很好,沉默地坐了,喝着赋仟翊事先备好的花草茶,许久不曾说话。
赋仟翊想必是他又遇到了麻烦事,说道:“茶已经凉了,我让瑾儿去换点热的吧。”
“不必了。”劭泽说着,将目光转向瑾儿道:“你先下去,把门关上。”
瑾儿虽然总听赋仟翊说起劭泽,和劭泽却也并不熟识,见他面色不好,半句话都没敢说,低声应是后转身出了门。
劭泽这才说道:“陛下想将邱溯调任近卫军,命我父亲腾一个副统领的位子给他。”
赋仟翊眉毛一动。近卫军只有两个副统领,一个是赋恂,一个是邬名道。如今她即将和劭泽订婚,若是罢免也该是邬名道。只是以邬名道的脾气,若是被罢免,只怕近卫军还有的闹。
“蔚统领怎么想?”赋仟翊问道。
劭泽道:“我们商量了两个法子,一是我父亲去接任军机枢密使,让你父亲接统领之位;二是,同时罢免你父亲和邬名道,让你哥哥接任副统领。”
赋仟翊知道此时劭泽一定会尽力保住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故而也不必多说什么。但若真的按照他说得第二种途径,只怕赋传铭太过年轻,邱溯又不了解近卫军,军营里会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赋仟翊问道:“你下午进宫就是为了此事吧?”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我去找了皇太女。”
赋仟翊不语。此事必定是大皇子的下策,若是办成,只怕日后他对皇太女的威胁会更大,不论从何出发点,皇太女都应该和劭泽站在同一立场之上。
只不过……
赋仟翊谨慎地看了劭泽,说道:“皇太女信灵流不是你的人了吗?”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信与不信又能如何,大皇子有征海军和靖野军,还想在近卫军横插一足,而我只有近卫军罢了。”
“那她是答应了?”
劭泽道:“此事就看皇后和明妃的功夫了。”
赋仟翊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说道:“正常人也都会觉得大皇子比你的竞争力大得多。”
“他的确比我的竞争力要大得多。”劭泽说此话时,却并没有此话应有的沮丧,反而自信满满一般。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有。”
“是什么?”
劭泽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娶你。”
赋仟翊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虽然知道对于劭泽来讲娶她并不能解除眼前的困境,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此话才尤为可贵。
或许是在皇家演武场她猝不及防撞到他怀中的时候,或许是左翼城中他从天而降救自己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早已习惯于钉在劭泽身上,总觉得他身上的种种光芒,并不会因为此时身处黑暗而被掩埋。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将那些腐化的皇室成员比下去,光明正大地站在乾钧殿中接受臣民的跪拜。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让他就此也娶了谷吟晴和魏紫婧,至少这样一来,他在朝中才能够真正如虎添翼,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为近卫军的危机而发愁。
“你……娶谷吟晴吧。”她忽然说道。
“嗯?”劭泽仿若看着她出神,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娶谷吟晴吧。魏紫婧虽说家势没什么问题,此人进了宣王府也不会是省油的灯。但是谷吟晴出身靖国公府,我听说靖国公家教很好,想必她也错不了。还有周统领家的周慕嫣,其实……”
未等她说完,劭泽忽然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堵住她的嘴:“我若真的靠女人上位,可还是你心目中的人吗?”
劭泽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压,顺手抚上她的脸:“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提。”
赋仟翊握住他的手腕,心中百般感动,几经开口,竟再说不出什么来。
“有吃的吗?”不知对视了多久,劭泽忽然说道。
“啊?”
赋仟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在不久之前在蓬莱派的时候,他似乎还教育过自己不要吃夜食,此时怎么忽然自己提出要找东西吃?
劭泽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忙来忙去,似乎还没顾上吃晚饭。在公主府的时候,向来是过了时辰再没有吃的,如今不在公主府,你这里应当……”
不等劭泽说完,赋仟翊终于笑了:“你是偷偷来的,为了掩人耳目,我总不能叫府里的厨子这个时辰开工吧?饭食没有,点心不少,行吗?”
第66章
劭泽看着她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
赋仟翊起身叫来瑾儿,将今日厨房刚给她做的糕点端了过来。几样点心清甜,一点不腻,这样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安抚劭泽空了大半天的胃,然而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并没有做任何评价。
“真的合胃口吗?”
见他每样都吃得那么平均,赋仟翊实在看不出他的喜好,问道。
劭泽这才放下点心,净了手,说道:“不大喜欢甜的。”
赋仟翊干望着桌上的四五样点心,除了玫瑰花糕和山药核桃糕,其它的都是咸的,然而并没有见他多吃了哪样,或是少吃了哪样。和劭泽认识这么久,就算是在蓬莱派的时候,因为他日日和秦翌在一起,她似乎也没怎么和他一起用过任何一餐,回京城之后,除了宫内酒宴,两人也的确没有在同一桌上吃过东西。
她忽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劭泽的口味。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劭泽说道:“暴露自己的喜好有时候很致命。我自小就习惯于这样,不要见怪。”
赋仟翊似乎猜到是此原因,然而看着桌上的点心尤为不解,问道:“但若是每样都吃,覆盖面也挺广的。”
劭泽这才笑道:“酒宴之上不会的。”
赋仟翊对此大受启发,神色一淡:“若是我早些时候知道这个道理,当年也不会被那邬名道下套,害死那么多兄弟。”
劭泽看着她忽然沉默。当年乌洛塔山脉的演习,近卫军天狐特战队因被传令错误而损失惨重。以往演习中所用武器皆为软木所制,目的就是不要伤人,近卫军内也几乎没有因为演习折损过人。而乌洛塔山脉演习中,天狐特战队竟死了数十人。
天狐特战队正是由赋仟翊指挥,在近卫军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分队,若非有人从中作梗,这样的惨剧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确定是邬名道?”劭泽问道。
赋仟翊点头道:“就是他。”
“可有证据?”劭泽追问。
赋仟翊神色一垮:“若是有证据,他可还能活到现在吗?”
劭泽沉默半晌,说道:“你放心,他早晚会付出代价。”
劭泽原本就是翻墙进府,不曾有任何人知晓,如今躲在赋仟翊房中,只要瑾儿不说,一样不会节外生枝。然而赋仟翊想起雩珩公主派人来传信的事就糟心,干望着劭泽,想着什么时候该赶他回去。
劭泽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我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也只是随意提醒几句。”
说起此事,赋仟翊看向他的目光中却颇有担忧,说道:“你也一样是翻墙进来的。”
此话出口,劭泽却尴尬起来:“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这几日实在找不到什么冠冕堂皇见你的理由。”
赋仟翊终于诚心诚意地笑出了声:“在认识你以前,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也有半夜私会人的时候。”
劭泽却不以为然,说道:“你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夜里带人训练演习的时候也不少,此时竟还新奇了不成?”
赋仟翊不由皱了皱眉,说道:“带人夜训,和秉烛夜话,能一样吗!”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你说得有理,我们需赶紧订婚才是。”
赋仟翊竟脸上并没有正常女子听此话后应有的娇羞之色,反而觉得劭泽的话很对一般点了点头,细细打量着劭泽很是好看的眉眼,说道:“你这样真的不像个王爷。”
“那像什么?”
“宣王近身。”
赋仟翊托着腮看着他,想起月余之前当她问起劭泽身份的时候,他毫不心虚地说了个“宣王近身”,自己竟还莫名其妙地信了,忽然觉得很好笑,唇角一勾,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赋仟翊平日里爱喝红茶和乌龙,然而到了晚上,多数时候还是会煮上一壶花草茶,清香悠远,宁静安神。
劭泽轻轻一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毫无平日在外的捉摸不透,反而清晰而含笑一般:“我只是对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