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眉毛一挑,不语。
劭泽在外界的名声因为东面沿海一战而大振。然而仔细回忆起大皇子对他的嫌恶程度,可见他平日里虽然低调,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真实状态,令大皇子和祯元皇太女双双忌惮。
像她一样真正认为劭泽是尸位素餐的,只怕都是些没脑子的废物。
不知怎么的,她如此稀里糊涂,竟还会被劭泽放在心上,莫名其妙真的应了她的诉求,非她不娶,只此唯一。愈是这样,她愈是觉得心虚,觉得在劭泽的未来上,她自己是十分无力的。
见她望着自己出神,劭泽心中一热,伸手将她一把揽过,在她粉润的小嘴上轻啄了一下,随即放开她站起:“太晚了,若不及时止乎礼,怕是真的不妥了。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喂,你……”
不等赋仟翊反应,这人竟一个转身溜出屋去,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赋仟翊犹自没有回过神来,轻轻伸手碰了碰刚刚被他吻过的嘴唇,陷入整夜的失眠中。
这随后的几天,劭泽仍旧是戊时过后才会溜进来,有时闲聊几句,有时手谈一局,总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匆匆而走。
这日赋仟翊亲自配好花草茶,自己先尝了一杯觉得清甜可口,十分满意,故而在劭泽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拽着他坐下来,尝她泡的茶。然而茶还未入口,就听外面一片混乱,劭泽坐着不动,赋仟翊应声而出。
“怎么回事?”
见她院中的婢女秋潭站在院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她心中又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秋潭低身一福,说道:“小姐,刚刚宫里传来消息,陛下被刺杀了。”
“啊?”
“陛下人没事,刺客已经逃了,只是陛下被刺杀,近卫军难辞其咎,陛下已经下令处决了南冕校尉。”秋潭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虽然陛下被刺杀又没杀死,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然而南冕校尉竟然被处死,同为近卫军的赋家颇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南冕校尉一职,说高不高,说低却也绝对不低,毕竟是保护皇帝安全的一支卫队,选拔的必然是近卫军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如今出事,不等刺客被捕,皇帝竟先将南冕校尉处死了!
赋仟翊胸中的怒气油然而升:“南冕校尉是近卫军的人,就算失职,自有近卫军军法处置,陛下怎能不问青红皂白私自处决?”
她和南冕校尉并不熟识,依稀记得,那南冕校尉楚瑜也是自西北军营出身,因为一次演习中担任护旗重任,被皇帝一眼看中,这才被调任至皇帝身边的南冕卫队。不出两年,他便是南冕校尉了。
如此受皇帝赏识,如何这么轻易说处死就处死了?
秋潭见她口无遮拦,忙劝道:“小姐!”
赋仟翊这才有所警醒,闭了嘴,很快又问道:“那和咱们府上有何关系?”
秋潭尴尬地看着她,说道:“麒麟卫队的人紧追着刺客而来,到了咱们府附近,刺客却消失了。现在麒麟卫队正在咱们府上搜寻。”
赋仟翊心中一抖,想到劭泽还在自己房中。此时已过了戊时,若是让人发现这个时间劭泽还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明日不知还会闹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魏紫婧和络涵这样的人,说不定日日急得睡不着觉,就等着她自露马脚好一举攻破呢。
她回屋干望着劭泽。
劭泽早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说道:“既是这样,我把他们引走便是。”
赋仟翊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法子,说道:“若是刺客真进了赋府,就一定能搜到。你呆在我房里,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不会搜我的闺房的。”
劭泽干望着她,忽而说道:“怕只怕是有人特意安排。”
赋仟翊神色一滞,怔怔地看着劭泽。她似乎听懂了劭泽的言外之意——有人知道了劭泽夜里会来她这里,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好将他们抓个正着,坏了赋仟翊的名声。
能安排人穿过重重宫闱摸到皇帝身边,她不认为魏紫婧甚至是靖国公府会有这等本事。
除非,是皇太女或者大皇子。
也就是说,此番主要坏的是劭泽的名声。
“既然是要抓刺客,此时赋府一定是被重重包围,你就算功夫了得,同时对付那么多麒麟卫队的高手,还要不留痕迹很困难。”赋仟翊说道:“顺藤摸瓜,他们早晚能找到你。”
劭泽神色恍然,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你觉得是有人要拿我们两个做文章,而不是有人想诬赖赋府吗?”
赋仟翊神色一滞——她不知道最近脑子是不是真的被狗啃了,因为雩珩公主的一个口信,惹得她几乎就没有正常思考过问题。
是啊,劭泽夜间出现在赋府,传出去顶多也就是一个行为不检而已,皇室子弟,私生活就算一团糟,似乎也并不影响他们的前途。再者说,皇帝被刺杀这么大的事,竟只用来败坏一下她赋仟翊的名声,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
第67章
见赋仟翊的脑子终于步入正轨,劭泽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若是真让他们从赋府抓到了刺客,可就麻烦了。”
赋仟翊当然知道有多麻烦,然而事到眼前,也来不及气怒或是感慨,只道:“你引走他们,行吗?”
劭泽苦笑道:“行不行的,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我怕你受伤。”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她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劭泽纵使武功高强很难遇敌手,近卫军中负责宫里安全的几支卫队个个以一顶百,若说他赤手空拳想从麒麟卫队手中逃出去,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若是让劭泽去冒这个风险,她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此处,她却忽然脑子一灵光,说到:“你跑,我来追,紧接着我哥也得跟上来。如此一来,麒麟卫队的人见我们二人出手,应当会放松警惕,你趁机逃走就好。”
劭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不知为何,自从认识了你,我总觉得自己从王爷沦落成了一个近身。”
一面说着,一面从她房中寻了一块黑巾覆面,走出她的房间,自院内抄起一柄练武用的最为普通的长剑,一步跃起。
赋仟翊紧随其后,装模作样地真的出了数次镯子,每次都堪堪停在距离劭泽很近的地方。劭泽武艺高强是没错,轻功却未必比她强,她总觉得没有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易追上他,只得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眼见着赋传铭紧跟而来,倒是担忧赋传铭会忽然出手。
麒麟卫队原本在搜寻府内,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聚集而来。
所幸在看到她出手的时候,麒麟卫队似乎真的如她所想,松懈了半晌,而这几乎一瞬之间,足够劭泽突出重围。近卫军战士的武艺虽然都还高强,但大部分都不会轻功,就算有几个会的勉强能跟上来的,也难以跟蓬莱派的空盾移步相较。很快被他们甩得很远。
唯一紧跟着的,是赋传铭。赋仟翊心里已经骂了赋传铭这个笨蛋无数遍。她虽然武艺还算不错,向来不会刚愎自用,在不确定对方能力的时候,她是不会孤身一人应战的。也不知道赋传铭是否真的了解她,偏要这样紧追着不放。
眼看着其它人都被抛得很远,劭泽终于找了一处深巷,停了下来。
赋仟翊紧随他而停,神色却紧张得很,下意识地握着手中的镯子,看着赋传铭匆匆赶来的身影,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出手制止这个蠢货的攻击。
劭泽见状却道:“他若想出手,现在就已经出手了。”
赋仟翊微微一怔,看着赋传铭越来越近,却并没有拔剑,也没有担忧的样子,将镯子戴回手腕。
“总算他还有点脑子。”
劭泽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脑子不好的,应该是你吧?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我那是关心则乱!”
劭泽见她秀眉微皱,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看着赋传铭已经到了眼前,这才没有笑出来,向赋仟翊说道:“你想办法将他们引走,我脱身以后会让卓然知会你。”
赋仟翊刚想问:为什么是我?触到劭泽的双眸,心中一沉。
她和赋传铭双双追刺客而出,麒麟卫队紧随其后,若是追人都能追丢,只怕比敌不过刺客更加麻烦。
只有他们当中有人受伤才能解了目前的困境。
赋仟翊也来不及问赋传铭如何能轻易判断他们追的不是刺客,倒是很担忧地看着劭泽手中的剑。这种情况下,要伤自然是要伤赋传铭,伤得太轻,恐有人怀疑弄虚作假,伤得太重,好似又有些于心不忍。
此剑是他方才顺道从赋府拿的比武用的青铜剑,剑身沉重,却并未开刃。纵使赋传铭内功深厚,也总不能将他打出内伤来吧?
见他忽然怅然看着手中的剑迟迟不肯出手,赋传铭却急了:“殿下,他们马上追来了。”
劭泽这才出手,用剑身重重击打在赋传铭的右臂,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小臂应声而断。
赋传铭痛白了脸色,劭泽已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赋仟翊知道劭泽手上有轻重,不急着去看赋传铭,往相反方向追去。
刚刚跟上来的麒麟卫队紧跟着她而去。
待她两手空空回到赋府已是快到丑时。
赋传铭的院子里,只听到侧夫人的哭声。赋仟翊不由皱眉,只是逼不得已受伤,又不是死人,至于哭成这样吗?
她推门进屋,赋传铭手臂的断骨刚刚被接好,医师微微欠身,退了出去,赋传铭的胳膊五花大绑一般地挂在胸前,见她进屋,这才问道:“如何?”
赋仟翊说道:“麒麟卫队已经回去复命了,刺客一事,想必明日会有人跟进的。”
赋恂坐在桌前,干望着始终在哭的侧夫人,说道:“传铭无事,好生将养便罢,你先回去吧。”
侧夫人却不依,说道:“老爷,传铭被伤成这样,妾身不放心他,妾身可否在这里过夜?”
赋恂显然是有话要问他们,将目光转向赋传铭。
赋传铭也知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说道:“娘,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些休息。”
如此这般,侧夫人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只听着侧夫人离开,赋恂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说道:“你们两人联手,传铭被伤,还让那刺客跑了?”
赋恂此问的确是有理有据。不论劭泽是否在校场谦让了赋传铭,赋传铭和赋仟翊的功夫,在惑明也算是高手,两人联手,就算是顶级高手,也多少会是遇到劲敌一般受些伤,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不留一丝线索地跑了。
如赋恂所言,若是真的毫无痕迹地从他们二人手中逃走,刺杀皇帝又怎会不成功呢?
赋仟翊这才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刺客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还需彻查。将麒麟卫队引走的人,是劭泽。”
赋恂闻言又惊又怒;“宣王殿下如何会在我们府上!”
赋仟翊知道此事说出来也是挨骂的份,然而事到如今,介于赋府的安危,又不得不说,只好说道:“他就是怕白天过来太扎眼,才入夜来跟我说几句话。”
赋恂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更加不可思议:“该不会是深夜翻墙而来吧?”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说几句话就走的。”赋仟翊忙道。
“荒唐!”赋恂怒气中竟一掌震碎了赋传铭房中的桌案。
赋传铭和赋仟翊皆被吓了一跳。
赋仟翊忙道:“若不是碰上此事,您也不可能知道。他是堂堂宣王,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
赋恂大怒,指着她道:“如今你竟要拿宣王来压为父了吗?”
“爹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现在树大招风,他若大摇大摆来了赋府,那些盯着他的人不免又在我身上做手脚。但是有些事又不能不当面谈。”
“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当面谈!”赋恂愤怒之色溢于言表,想要发作,似乎又碍于对方是宣王的缘故多有顾忌。否则以赋仟翊对他的了解,不拆了房子也是挺难的。
毕竟赋家也算是大家,数代以来家训森严,虽然到了赋仟翊这一代行事多有随意,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再怎么放肆,也不至放肆到深夜引男人入府的地步。
“陛下想让邱溯来近卫军接任一个副统领的职位。”赋仟翊忙道。
赋恂目光一滞,盯上赋仟翊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赋仟翊说道:“三四天了吧……”
赋恂闻言随即更怒:“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早和为父说!”
赋仟翊自然也是想过早些告诉赋恂,奈何劭泽那边情况不明朗,就算告诉他似乎也没什么用,这些日子赋恂也不怎么在家,她也就没有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劭泽也在纠结到底怎么解决才好。”赋仟翊说道。
赋恂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的事,为父知道得越晚,我们就会越被动!”
赋仟翊说道:“无非就两个选择,上策是蔚统领另寻高就,您接统领,把副统领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下策是把您和邬名道都免职,让我哥接一个副统领。”
“什么?”赋恂怒道:“这么荒唐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赋仟翊听了劭泽的主意,一直到现在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听赋恂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也没了主意,略有尴尬地看着赋恂。
赋恂见她疑惑,说道:“明妃想将邱溯安排到近卫军,自然是为了分近卫军的权,且不说蔚统领是否愿意让位出来,如今我和邬名道分庭抗礼,无论邱溯接谁的位子,近卫军都会是一团糟。”
“那爹有什么好主意吗?”赋仟翊承认赋恂所言都是实话,并且她也是这么想的,起初听着赋恂反应如此之大,还等着听他说些有用的,怎奈出口还是这些没营养的话。
只不过看着赋恂面色不愉,她也没敢开口挖苦。
赋恂说道:“若是为宣王考虑,近卫军添一个副统领之位未尝不可。只怕是蔚统领想扶络音,一时半会儿并不想让赋家在近卫军太举足轻重。”
第68章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的确更希望络音掌管近卫军。然而络音被自己好生收拾了一顿,在近卫军无足可立,一时半会儿蔚瀚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得依托赋家。或许她在蔚瀚英眼中就是此等心机的人,但如今之势,除非蔚瀚英真的宁可权利外放也不信赋家,否则他也没什么选择。
赋恂担心的事,应当是不成立的。
退一万步,就算蔚瀚英真的为了络音有糊涂的想法,劭泽执意拦着,他大约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