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说道:“络音已经被我打成那样,他想在近卫军立足,重新混个十年八年也未必可以。蔚统领不用咱们赋家,可还有别的选择?”
说罢见赋恂不语,她接着说道:“爹不会真的觉得邬名道能和咱们赋家相提并论吧?”
赋恂的担忧显然不止于此,说道:“只怕蔚统领认为你心机深重,更加不信任我们赋家。若真是不信任,他勉强扶着邬名道也是有可能的。”
赋仟翊倒未觉得蔚瀚英十分不信任自己,从那晚和她的谈话中,依稀觉得蔚瀚英虽然对劭泽的选择颇为无奈,总还是欣慰她多少能帮衬近卫军的。
“蔚统领和您共事这么多年,也算看着我和我哥长大,咱们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保住近卫军就好,何必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再说,就算他要防,劭泽也不能同意。”赋仟翊说道。
赋恂却不敢苟同,说道:“就算如今他无可选择,总会留着邬家作为后手。那邬名道是什么人你最为清楚,此事若是让他知道,没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暂时咱们也没更好的主意,且看他再风光一阵,以后找机会,早晚料理了他!”
赋恂担忧的却不是此事,他细细看着赋仟翊,说道:“你若是在宣王面前说得上话,就向他提一提,趁着今晚刺客之事,想法子换掉麒麟校尉邬东明才是。”
动不了邬名道,先把邬名道的儿子弄走,赋恂此言的确不错。邬名道虽然人品不好,但表面功夫做得顶足,在近卫军口碑也不算差,身边的人也足以排长队。他家的儿子邬东明和邬西明都在近卫军服役,长子邬东明已是当上了麒麟校尉,虽然名声上比不上赋传铭,但麒麟卫队负责皇宫警戒,常常陪伴在皇帝身边,麒麟校尉一职,一点也不逊色于作战都尉。次子邬西明如今尚在近卫军西南军营磨砺,目前没有战功,却也无从挑剔。
若非赋仟翊早些年在邬名道手中险些送命,她也未必能看清邬名道的真面目,更别说是不了解内情的其它人了。
赋仟翊说道:“我已告知他邬名道一事,此次陛下险些被刺杀,说到底还是麒麟卫队警戒失职,就算追责,也追不到楚瑜身上,不知其中是否有别的内情。”
提起楚瑜,赋恂神色有些惋惜与怒意,他下意识地看了赋传铭一眼。
赋传铭原本靠在床沿听他们说话,手臂生疼,并不想开口,和赋恂对视过后,开口说道:“南冕卫队职责保护陛下,如今陛下毫发无损,就是南冕卫队不曾失职。宫内出现刺客,原本就是麒麟卫队的过错,楚瑜莫名被赐死实在冤枉。但事情已出,不论其中是何因由,比着楚瑜的例子,麒麟校尉邬东明也难逃罪责。”
赋恂问道:“你说按照惯例该怎么处置?”
赋传铭道:“宫内出现刺客,刺客甚至直面陛下,麒麟卫队是首责,南冕卫队依责保护陛下周全,严格说来并无过错,即便追责,麒麟校尉较之南冕校尉也应只重不轻。若是楚瑜被赐死,邬东明少说也该凌迟了吧?”
赋恂这才将目光定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楚瑜被赐死,邬东明不能逍遥法外,不论其中有何缘由,蔚统领有权处置他。你若方便就再跑一趟公主府,看宣王能否从中转圜。”
赋仟翊心中一凛,虽然她和邬名道的梁子很深,就算要偿命,也该是邬名道偿命,若是火烧及他的子女,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见她犹豫,赋恂继而说道:“你在西北军营带天狐特战队演习的时候,邬东明和你同级。天狐特战队那些战士如何枉死,麒麟校尉一职如何在你手中被暗度陈仓,你难道已经忘干净了?”
赋仟翊不语。当年邬名道为了扶邬东明当麒麟校尉,不择手段对天狐特战队暗中使坏,导致多名队员惨死,此事赋仟翊始终将仇记在邬名道身上。当时麒麟校尉一职悬空,赋仟翊若是在演习中取胜,麒麟校尉一职非她莫属,不料却被邬名道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截胡。
也是因为这其中的种种缘由,她又在西北军营蛰伏两年有余,实在找不到邬名道处心积虑害人性命的证据,这才回京寻了个幽萤都尉的职。纵使说幽萤都尉位列都尉,名声上是比校尉高,但事实上幽萤都尉手中无权无兵,非战时毫无存在感,照麒麟校尉差远了。
赋仟翊肃然道:“此仇我绝不敢忘。但当年之事尚未明朗,邬东明这么轻易死,我心有不甘。若不让他们邬家身败名裂而亡,我难以面对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兄弟们。”
“此事已成过往,数年间也未曾找到任何证据。此仇报了便是,何必还纠结于名声?”赋传铭说道。
赋仟翊眉毛微动,眼眸一转对上赋恂的眼睛,说道:“爹,仅仅因为失职一事除掉邬东明,太便宜他们邬家了。此事既出,也需向让世人知道,他邬东明被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失职这么简单。”
赋恂未语,赋传铭却惊道:“你难道已经找到了证据?”
“那倒没有,但刺客那么大一个人,稀里糊涂进了皇宫,还摸到陛下的寝宫里,险些将陛下都刺杀了,关键是,刺杀未成功,他竟然还能跑出宫来,这其中没有麒麟卫队的人里应外合,能成事吗?”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明显是有人想嫁祸给咱们赋府。但咱们府上已经清点过人,不多也不少,入夜后,也未曾有任何人出过府。”
赋仟翊起初提起府里的情况,尚未得到回应,听了赋传铭的话,丝毫不意外,说道:“想到了,否则我早就追问此事了。”
赋恂说道:“咱们府上门规森严,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很自觉。亥时点卯无人不在,算着时间,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作案。事发之后除了宣王殿下,府里也不曾有人跑出去。刺客跑入赋府这种事,不过是邬东明信口雌黄。”
赋仟翊听着赋恂的话却不愿意了,说道:“爹你说事就说事,何必讽刺我。”
赋恂原本因为此事面色很僵,见赋仟翊别扭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宣王出手为赋府解围,你还需好好感谢宣王才是。时间不早了,该休息的休息,该干活的干活。”
赋仟翊知道赋恂口中“该干活”的人是自己,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晚是没工夫睡觉喽。”
赋仟翊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对赋恂的提议不能苟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被刺杀,事出蹊跷,只怕有人是紧盯着等着近卫军内讧起来渔翁得利。若是她劝劭泽务必处置邬东明,只会让赋邬两家关系更僵,近卫军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缺口,邱溯见缝插针,这对于劭泽和近卫军都是致命的。
虽然即便邱溯进入近卫军,赋恂仍旧是近卫军统领的第一人选,于赋家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近卫军军权分散,人心不稳的状态会直接影响劭泽在朝中的处境。
她并不想让劭泽冒这样的风险。
丑时,公主府,灯火通明。
雩珩公主和蔚瀚英本已睡下,得知此消息后,蔚瀚英连夜入宫,只留得雩珩公主干坐在房中。
消息传来之事,她就派人去劭泽别苑,却至今未找到人。她的面色愈发冷下来,吩咐下人泡了一壶金骏眉,又将卓然叫来,干坐着喝茶,一语不发。
卓然跪下行了礼,见雩珩公主没有叫起,也没敢起身。雩珩公主一语不发地喝茶,想必是等着他自己招认劭泽的行踪,然而劭泽虽然近日每晚都去赋府转一圈,总不过一个时辰内也会回来,今日的时间的确长了些,也不知是不是留在赋府和赋仟翊商议事情的缘故。
想来想去,他也没敢乱说。
于是,好好的问安莫名其妙变成了罚跪。雩珩公主不语,他也不敢多话,就这么静静跪着看地板,心中将劭泽骂了一千遍。
总又有半个时辰过去,雩珩公主见劭泽仍旧不曾回府,终于说道:“你是宣王近身,不时刻呆在宣王身边,由得他胡闹,你觉得你称职吗?”
卓然冷汗直流,他就算想时刻跟着劭泽,劭泽也不能同意啊。
“属下惭愧。”他含混其词。
第69章
雩珩公主微微叹气,说道:“也是,你总也不可能管着他。”
卓然细细斟酌了一番,说道:“宣王殿下武艺高强,属下这个近身也不过是跑腿的差事,不需要属下跑腿的时候,殿下自然不愿带着属下。”
“你起来吧。”雩珩公主终于说道。
“多谢公主。”卓然应声而起,却依旧沉默。
雩珩公主说道:“他夜里跑去赋仟翊那里,有几日了?”
卓然紧张得手都要抖起来,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就算他不说,雩珩公主一猜一个准。然而公主猜到是一回事,他承不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说道:“属下不知道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难得好脾气,继续问道:“那他夜间离府,有几日了?”
“属下夜里睡在自己房中,不知道前几日殿下是否离府。”卓然嘴硬着不敢说。
他可不会傻到承认劭泽已经连续四日半夜跑出去私会赋仟翊的事。公主府规矩森严堪比皇宫,亥时即是公主府的门禁,公主府会在亥时下钥,任何人晚归或夜间外出都是犯规矩,要挨鞭子。劭泽是主子,就算偶尔跑了出去,鞭子也只会打在卓然身上,若是他承认劭泽连续四日晚归,他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雩珩公主似乎的确不想为难他,只道:“你若乖乖说实话,他晚归的事,本宫可免了你的鞭子。”
卓然闻言更加纠结。若是说了实话,免罚这种事自然是诱惑力极强,他若不承认,万一劭泽回来承认了这几日的事,雩珩公主知道一样是知道,但是他自己的鞭子可就跑不了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雩珩公主此问,也不过是掌握一些劭泽的行踪,至于是不是去了赋仟翊那里,若是劭泽要维护赋仟翊,自然不会承认。
想到这里,卓然忙道:“殿下已是连续四晚外出,但属下并不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忽然觉得好笑,劭泽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卓然,坑起主子来真是眼睛都不眨。她忽然问道:“赋府的赋仟翊,你觉得她怎么样?”
“赋姑娘……”卓然沉吟一番,认真说道:“赋姑娘应是真心喜欢殿下。”
“何出此言?”雩珩公主问道。
卓然说道:“她因为不想让殿下为难,曾劝殿下另娶他人,但殿下没同意。前几日她不顾及蔚统领的命令,仍旧在校场把络音那打成重伤,不过是为殿下打抱不平。”
“她若不这么做,赋家的地位或许不保。”雩珩公主说道。
卓然道:“若赋姑娘只是为了保住赋家的地位,只需打败他,没必要将他打得至今下不来床,如此一来更得罪蔚统领,对她、对赋家都没什么好处。”
雩珩公主问道:“你说她劝劭泽另娶?”
卓然点了点头说道:“是,赋姑娘不希望殿下因为她得罪朝臣,左右为难。”
雩珩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卓然:“此话可当真?”
卓然慌忙点头:“千真万确,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雩珩公主沉默地喝了一口茶,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卓然这才在心中深深抒了口气,心想自己为赋仟翊说了这么多好话,也算将功折罪了,劭泽该不会因为他的小出卖而太过生气。
只消他起身要告退的功夫,劭泽已经推门而进。
“娘,您找我?”劭泽只瞟了卓然一眼,似乎已经知道卓然将自己出卖的事,于是直言道:“是我假扮刺客将麒麟卫队从赋府引走,此事事出蹊跷,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赋府。”
雩珩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竟反常地没提他深夜入赋府的事,说道:“找遍整个近卫军,怕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孤身完成刺杀失败而逃脱皇宫任务的人。但近卫军没有,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只有抓到他,才能证明麒麟卫队是否里应外合。”
劭泽说道:“此人能摸到陛下身边,在宫内定有里应外合的人,只要刑部的灵昀认真做事,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雩珩公主道:“邬名道听说了陛下想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出此下策嫁祸赋家的可能性不大,若真是如此,邬东明这个麒麟校尉脱不了干系,邬家不必杀敌三百自损一千。但出此事由,邬家必然要负一个连带责任。”
劭泽颇有意外地看着雩珩公主,仿佛不知她为何忽然就自觉站位到赋家这边,目光扫到站在一边谨小慎微的卓然,心中也大约猜到卓然会说赋仟翊一些好话,于是道:“我会跟进此案。”
雩珩公主继续道:“日日大晚上跑出去不嫌累吗?既然你和仟翊即将订婚,平日里让她多来公主府陪我说说话。”
“是,多谢娘体恤。”
劭泽倒是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应了下来,丝毫不意外一般地看向雩珩公主,继续说道:“这几日她定要因为此案忙碌,过上几日,我就让她来府里。”
雩珩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怕是睡不了几个安稳觉的。”
“您也早些休息。”劭泽欠身告退。
等出了门,回别苑的路上,劭泽终于忍不住斥责卓然道:“你承认我行踪便罢,怎么还在公主面前乱嚼舌根?”
卓然不服气道:“公主听了属下的话,这不是对赋姑娘已经有些改观了吗?您不夸我便罢,怎么还数落我?”
劭泽说道:“公主识人精准,几时要你来说三道四了?她只是对我不另娶的事不满,并非对仟翊本人不满。”
“那左右也是公主跟您绷着气不松口,属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卓然急于邀功一般。
劭泽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公主许免了你的鞭子,你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了我。”
卓然毫不退让,说道:“是啊,您大半夜跑出去会姑娘,倒是属下天天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挨鞭子。反正鞭子也不打在您身上,您也不知道疼!”
劭泽听到这里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卓然说道:“你是我的人,听我吩咐办事即可,我不会让他们因此事打你的。但若以后你再自作主张透露我的行踪,我就着人将你拖到院子里打成猪头。”
卓然正想开口说什么,劭泽立即补充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卓然看劭泽神色认真,的确不像是说说而已,只得闭了嘴,默不作声地跟着劭泽回了别苑。
劭泽回到自己的别苑已是很疲惫,原本他想着这个时间络涵已经睡下,让卓然去准备热水洗漱即可,却不料络涵却是一直等在自己的房间内,见他回来,也不多说话,很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出去准备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