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我——珞风音
时间:2022-01-06 12:17:11

他挥挥手示意卓然可以回去休息,自顾自地坐下,将腕间软剑卸下,慢慢喝了两口水。已是深夜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他虽折腾了一晚上有些身心疲惫,思维却始终清晰。
今夜之事牵扯颇多,南冕校尉楚瑜按规矩护驾,虽未将刺客斩杀,却也成功保护了皇帝的安全,并未有失职之嫌。相反,让刺客穿过至少能遇到五路岗哨的宫禁,麒麟卫队应不仅仅是“失职”这么简单。
然而剑锋一转,南冕校尉楚瑜被赐死,麒麟校尉邬东明仍旧带人借着抓捕刺客之名诬赖赋家,皇帝应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参与近卫军内部的斗争。
赋家若有弑君嫌疑,追责甚至可以一路追到公主府。然而此时赋仟翊并未真正和自己订婚,若是事情是冲宣王府或是公主府而来,大可等到他们订婚后再动手。如此可见,此事并不是他的政敌所为。
赋家倒了,受益最多的自然是邬名道,然而邬东明即是麒麟校尉,宫内出现刺客,麒麟校尉难辞其咎,邬名道若有所动作,实在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将邬东明搭进去。
这么看来,若是嫁祸成功,即赋家和邬东明都会遭灾,近卫军两名副统领出问题,军心涣散、人心惶惶,那就正是邱溯能顺理成章打入近卫军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被赋家和邬家的恩怨所迷惑,此事一出,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邱溯身上。
最急着看近卫军大乱的,自然是明妃一党。
想到这里,门忽然开了,站在门口的却不是络涵,而是赋仟翊。
劭泽意外不已:“你怎么进来的?”
劭泽并不是无端发问。这个时间公主府已经下钥,更碍于雩珩公主的吩咐,赋仟翊应当不敢直接去扣门。而公主府向来有整个北冕卫队巡逻保护,想要翻墙而进不惊动人,难度实则有些大。
赋仟翊面色并不好,垂头丧气地进了屋,说道:“你都能只身一人夜闯皇宫,我还不能夜闯公主府了?”
劭泽微微叹气,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夜深露重的,有事着人传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心里不踏实。”赋仟翊握着装了热水的茶杯,被冻得冰凉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怅然看着手中的热茶,轻轻嘬了一口。
不等她说别的,劭泽忽然起身出了门,自络涵手中端过盛满热水的水盆,说道:“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再来收拾。”
 
第70章
 
在络涵的角度,只看着那屋内哔哔啵啵的烛火跳动,并不能看到有人坐在茶桌边,她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低声应是,迷迷糊糊地应是,就去睡了。
看着劭泽回屋将屋门关死,坐回茶桌边,赋仟翊才说道:“我觉得此事应当不是邬家所为。”
劭泽微微点头,看她似乎又有些失望,说道:“不用担心,无论此事是何人所为,邬东明的失职之责,还是要比照着楚瑜来。”
赋仟翊神色一动,知道劭泽出此言也是为她着想,于是说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万万要保下邬东明。”
劭泽意外地看着她,有些不解:“你不是恨毒了邬家吗?”
赋仟翊干望着他,沉默半晌,还是说道:“这么多人眼睁睁盯着近卫军,巴不得赋家和邬家斗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机可乘,将近卫军拆散。你不用为了我的感受勉为其难,这个时候,保近卫军稳固更重要。”
劭泽并未想到赋仟翊竟能如此识大体地在这件事上让步,惊愕之余,对她更有些刮目相看。他知道赋仟翊之所欲会出此言,也是不想让他为难的缘故,于是问道:“你跟我说这话,你爹和你哥哥,能答应吗?”
赋仟翊有些疲惫地一笑,说道:“此话正是我们赋家的意思。”
劭泽沉吟许久,方才问道:“你忽然做此让步,是不想让我为难吧?”
怎奈赋仟翊却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说道:“近卫军不太平、公主府不太平,我们赋家只会跟着遭灾,我是为我们家着想,你不用自作多情。”
劭泽却是知道她口是心非,忽然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
赋仟翊原本以为劭泽好歹再追问两句,区区一句“我知道了”说出口,她忽然又觉得很无趣,深深叹了口气,却毫不客气地抱怨道:“我们赋家跟着蔚统领,至今已经十年有余,向来是好事未必轮得到,遭灾却会是首当其冲。若是早知道会被蔚统领排挤猜忌至此,当初还不如寻了朝中其它人依附。”
赋仟翊虽然玩笑一般说出此话,内心却并没有真的将它当做玩笑,劭泽更是没有将此话当做一句玩笑话。
如今虽然他即将和赋仟翊订婚,表面上看着赋家应当是顺理成章的近卫军统领者,然而蔚瀚英心中却另有人选,不过是想让赋家给络音当垫脚石罢了。平心而论,劭泽很清楚,赋家此时的处境真是无比尴尬。
这也怪不得蔚瀚英会怀疑赋仟翊重创络音的动机。
劭泽怅然看着赋仟翊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居然很可爱。他忽然觉得和赋仟翊面对面而坐的时候,他几乎不能够下心来认真思考问题,于是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络音不会得逞。”
赋仟翊默默点头,忽然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蔚统领相信我呢?”
怎奈此问却将劭泽问住了,他微然叹气,说道:“只怕是你怎么做,他都还是想将近卫军交到络音手里。他对你的不信任并不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也不信任我。”
赋仟翊闻言却不解:“你们是父子,言何信任不信任呢?”
劭泽苦笑道:“他大概是担心有一日他若不在了,或是失了权利,我和我娘会欺负了络音吧。亦或者说,是络音担心有一日没了我父亲的庇护,他会什么都不是。”
“他这么卑鄙又贪婪,和任何人都无法好好相处。他若真想好生活着,还不如好好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提起络音,赋仟翊就一肚子火。
说起络音,劭泽的面色有些冷,说道:“他若安分守己,完全可以在京城做一个闲散贵公子,或是在近卫军安心效力,勤于练武,也多少能有所成就。可偏偏他将精力都放在尔虞我诈中,其余的什么都不懂。”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问道:“蔚统领为了他,宁可和公主闹翻,这又是为何?”
劭泽道:“这便是络音的厉害之处了,他总能让我父亲认为,他有责任心能当好我的哥哥,站在我身后替我好生料理近卫军。如此折腾,总好像是我们刻意排挤他一般。随他去吧,毕竟他和我是兄弟,我也不能真料理了他。”
赋仟翊在心中叹气,这就是此事的难办之处了。若说络音这等缺德的人,想收拾他自有一万种方法,然而偏偏他和劭泽是一胞兄弟,且不说是不是血浓于水,以劭泽这样平和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将他怎么样。
因此就算她再看不惯,也顶多是打他一顿便罢。
接着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赋仟翊也不敢久留,匆匆而走。
次日,传遍京城的话,即是皇帝险些在宫内遇刺,刺客逃窜至赋府附近,被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追捕,赋传铭重伤而归,而刺客不明去向。
街坊间盛传刺客是个绝顶的高手,既能只身一人闯入皇宫行刺,并全身而退,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并不能将其抓捕也实属正常。
自朝廷和街坊各路谣传,似乎并未有人怀疑赋仟翊和赋传铭追捕刺客是否有问题。赋仟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再等了两日,未见刺客行踪,刑部也拷问了当晚所有的执勤侍卫,始终未有结果。蔚瀚英也只以邬东明失职之罪轻罚了五十军棍,留任原职,听候发落。
赋传铭终于有些忍不住,趁着赋仟翊晚上回府的功夫把她拦了,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宣王说处置邬东明的事?”
赋仟翊点头道:“说了。”
“那怎么处置这么轻?”
“因为我告诉他,务必要保住邬东明。”赋仟翊说道。
“你说什么?”赋传铭几乎怒目暴走。
想来也知道赋传铭会气怒。邬名道此人极为阴险,别说赋仟翊在他手下吃过亏,和赋仟翊同为西北营区出身的赋传铭也没少被他使绊子,赋邬两家向来是不共戴天。
如今天赐的大好机会,赋仟翊非但不好好抓住,竟还开口为邬家求情起来,就算是赋恂,想必知道了此事也会气得鼻子都歪了。
赋仟翊说道:“稍安勿躁。如今之势,稳固近卫军最重要。”
赋传铭却不这么认为:“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稳固近卫军用得着邬名道吗?何况只是处置一个邬东明,怎么就影响近卫军稳固了?”
赋仟翊认真看着他,说道:“邬名道出了问题,军权的确能大部分都归给我们赋家。但蔚统领和劭泽关系微妙,对我也不是很信任,若是邬名道出了问题,只怕他会另扶新人。”
赋传铭不由道:“如今近卫军只有邬名道和爹,邬名道倒了,咱们赋家总揽军权,权利归一,蔚统领想不信我们也不行。”
赋仟翊眉毛一抬,说道:“咱们步步紧逼,蔚统领未必接招,劭泽极力要求重惩邬东明,就是不顾及近卫军稳固,用脚指头想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此一来,蔚统领不会照办不说,更要对我有所忌惮。”
赋传铭听着她的话,觉得有理,一时间没有说话。
赋仟翊接着道:“近卫军安稳则宣王安,宣王安则赋家安。说到底是蔚统领安,则近卫军安。否则邬家出了问题,麒麟校尉一职空缺,蔚统领八成要把那个络音顶上去,络音一旦上位,于我们、于宣王都没有好处。你觉得呢?”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平日看起来你并不像有这等脑子的人。”
赋仟翊忽然苦笑,说道:“以前不受人关注的时候,总想尽办法要受人关注,如今真的被多方势力盯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前的默默无闻才是最难得的。我只想让赋家平安,至于邬名道之类的败类,不痛不痒地处置便罢,搭上咱们赋府的安危,实在不值。”
赋传铭似乎也认可赋仟翊的说法,说道:“但此事,你好歹要和爹说一声吧?”
赋仟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哥,你终日将时间全用在习武之上,如今照样打不过宣王,打不过灵流。你哪怕将习武的精力分一小份在思考问题上,会比现在看起来聪明很多。”
这话说得极其尖酸刻薄,赋传铭听了也不恼,只微微叹气道:“哥在习武上,并没有太多天分,若不勤学苦练,很难有所成。至于其他事,不是有你们出谋划策吗?”
“可是……”赋仟翊刚想再说,却见赋恂也自府门进来,只好先向赋恂行礼:“爹。”
赋恂似乎有心事,不苟言笑地应了,径直就走。
赋仟翊忙叫住他:“爹,邬东明的事……”
赋恂早知道她要说什么:“早知道你会劝宣王保住邬东明。就算你不劝,为父也是会去劝的。”
“您难道就不觉得是我劝宣王失败吗?”赋仟翊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看向赋恂的面色愈发没精打采。
赋恂向来一眼能看清她的意图,却始终对赋传铭不甚了解。那大约是因为女儿像爹,她和赋恂的套路如出一辙,反倒是赋传铭像极了他的亲娘,为人认真谨慎,平平无奇。
赋恂终于停下脚步,忽然说道:“为父当夜之所以那么说,是真的希望你能劝宣王处置邬东明。”
赋仟翊不解道:“这是为何?”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女人,不需要太懂事。”
赋仟翊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赋恂匆匆说罢走向书房的方向,不解地看向赋传铭:“爹刚刚说什么?”
 
第71章
 
赋传铭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了什么,说道:“爹的意思是,你做好宣王的女人就好。女人太过体贴懂事,时间越久,你需要让步的事就会越多。爹希望你能降住宣王,不必委屈自己。”
赋仟翊怅然,不得不承认赋恂和赋传铭的话都极有道理。她不论在近卫军是什么人,归根结底还是会成为宣王妃。她想活得率性,从一开始就不能过分隐忍退让,否则时间久了,劭泽习惯于她的退让,会越发委屈她。
这个道理,她似乎是知道的。
然而有些事,她却做不到。不知从何时起,她见不得劭泽为难,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作难。于是退让成了习惯,若不是劭泽对她上心,只怕规劝规劝,就将劭泽规劝到别人枕边去了。
见赋仟翊不语,赋传铭说道:“宣王殿下在皇亲中是极为难得的性情中人,我和爹都希望你好好经营你们的感情。”
赋传铭极为刻意地用了“经营”二字,既是经营,就不是一味地只做贤妻,学着隐忍退让,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学会任性。
赋仟翊听得懂他们的意思,她的母亲也是如此教她。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始终做不到。
劭泽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人,正是因着这份难得,她并不想让他为朝事心力交瘁之余,还要费尽心力考虑她的事。她只想站在他身边,好好帮他。
赋仟翊又是整夜不曾睡好,辗转反侧直到天大亮,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小厮来报,说刺客抓到了,这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刺客如今在哪?”她问道。
小厮站在门外听到她的问话,说道:“刑部通过当晚刺客逃离皇宫时落脚的花坛中拓取了脚印,在城东一个客栈之中找到了刺客的鞋子,按鞋索骥,终于在右翼城抓到了人。听闻刺客是个炎海人,如今已经押入刑部大牢在审了。”
“炎海人?”
赋仟翊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自回了京城,有一阵子没有听人提起过炎海人了。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那么此事就比她想象的要严肃多了。首当其冲的,朝中定有一方势力和炎海人互相勾结。
瑾儿自外间走入,自衣架拿起赋仟翊的衣服帮她换,一边说道:“小姐不必操心,咱们刑部审讯的手段一流,那炎海人一定会招供的。”
“但愿如此。”赋仟翊嘴上说着,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朝中各路势力关起门来争权夺势是一回事,若是伙同炎海人谋求私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她原本以为炎海人顶多就是骚扰骚扰东南炎海,自上次他们清剿过后,总能老实好一阵子,却不料没过多久,竟会有炎海人能进入皇宫刺杀?
内斗和卖国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麒麟卫队的责任可就大了,即便之前蔚瀚英以区区五十军棍草草了事,如今也是不可能轻饶过去。
她梳洗完毕,匆匆赶往正厅的时候,赋恂和赋传铭已经出门。她思来想去,虽然这个时候到了公主府未必能见到劭泽,总也要跑一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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