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瀚英干望着赋仟翊,沉吟半晌,问道:“你可知当日,我为何要罚他?”
当日所言,大约是因为劭泽校考迟到等种种原因。当时因为赋仟翊以为劭泽是宣王近身,始终听他所言是因为他擅离职守的缘故。而后却也没有细想过,如今想来,必然不是此原因。
她摇了摇头。
蔚瀚英道:“我告诫过他,离你远些,他非但不听,还险些搭上性命。”
赋仟翊心中一颤,想起此前的事,方觉得当时的确是险中求生。蔚瀚英不许劭泽接近自己,大约也是因为当时她被大皇子看重的缘故,此话并不意外,但蔚瀚英因为此事经吩咐络音打了劭泽,她就不能理解了。
赋仟翊心中忽然生出无限负罪感。
蔚瀚英见她不语,接着道:“因为执意要娶你,大皇子和他几乎正式宣战。大皇子重兵在握,朝中上下,无人敢抢他的东西。如此一来,劭泽在朝中,会变得被动。”
赋仟翊沉默着听着,知道蔚瀚英的话并没有错。但反过来讲,若是大皇子得到了她,也照样得罪劭泽,这场争斗本来就无法避免。
见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继而说道:“既然木已成舟,希望你能用心帮他。”
赋仟翊知道,在蔚瀚英眼里,毕竟她曾伤了劭泽,她说什么爱与不爱都是没用的废话,于是断然道:“属下与宣王殿下成婚后,殿下的事就是属下的事,何谈帮与不帮?”
蔚瀚英却有些意外,回想起当年在西北军营她带领的天狐特战队被邬名道坑,当时她并不曾能说会道过,虽然努力想为她的下属讨回公道,但在失败过后,她也并不曾多言。
前些日子在皇家演武场,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锋芒,大放异彩,根本不曾考虑后果。蔚瀚英始终觉得,她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将罢了。
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赋仟翊不仅会武,似乎还有脑子。
蔚瀚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依你看,络音的状态,在近卫军能安个什么职务?”
提起络音,赋仟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道:“属下直言,络音的性格,不适合在军中任职。”
蔚瀚英眉头终于又皱了起来,说道:“你好歹留一些余地,随意推荐个职务给他。”
赋仟翊道:“统领,属下和他即便不能共存。若是属下真的推荐职务给他,八成在营里还是会忍不住收拾他。顺利的话,很快属下也要叫您一声父亲,故而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您。”
蔚瀚英似乎有些无言以对,干望着赋仟翊许久,方才说道:“如此,你真的不怕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
赋仟翊道:“属下知道蔚统领不是这样的人。络音所作所为,属下容不了,统领也一样容不了。”
给蔚瀚英戴了个高帽子,赋仟翊并不觉得自己的演技很拙劣。
她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富家小姐,说话动听又招人怜惜。她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事情该怎么办,她很是清楚。
蔚瀚英自她进门开始,始终自称一声“我”,并未像平日里一般说上一句“本帅”,证明从心里上,蔚瀚英和她是拉近距离的。
纵使他嘴上这么说,若是劭泽和雩珩公主坚持,他早晚也是要点头的。赋仟翊并不担心他究竟是不是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她真正担心的,是在蔚瀚英心里,根本不会认为络音和劭泽不共存。
蔚瀚英沉默少顷,忽然说道:“络音和劭泽是亲兄弟,此事你可知晓?”
赋仟翊蓦地抬眼看向蔚瀚英,沉默着没有说话。蔚瀚英见她惊讶,以为她是不知道,继而说道:“因此纵使他们真的有小矛盾,络音也不会害他。”
赋仟翊起初不曾说话,因为络音是蔚瀚英私生子的事,她说知道与不知道,似乎都不太合适。听蔚瀚英此言,沉吟少顷,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说道:“但是依属下看来,络音的确是在欺负宣王殿下,殿下嘴上不说,并不代表这样的事不存在。”
蔚瀚英看着赋仟翊,莫名笑了,说道:“他们二人之间,劭泽是否相让,是他的事。若他有一天不愿相让,也可以不必受这份委屈。”
赋仟翊忽然语塞。
常理而言,劭泽是雩珩公主的儿子,是惑明宣王,络音区区一个私生子,如何能给劭泽委屈受?
症结所在,蔚瀚英并未找到根源。雩珩公主和劭泽之所以排挤络音,根本原因是他一定要推络音掌管近卫军。而他似乎却始终认为,他们相处还算和谐。
赋仟翊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头应是。
蔚瀚英见她不语,继而道:“有件事交代给你去办,你务必用心。”
“统领尽管吩咐。”
“劭泽用他这些年树下的威信,换了赋传铭一个名声。你在近卫军,还要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还他的名气。”
区区名气,海鹰并不缺,劭泽大约也不是特别在意。不知为何,蔚瀚英非要让劭泽一个亲王,在近卫军立足。
想要劭泽恢复权威,并不一定非要通过比武。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统领,想要恢复海鹰的名气,还需要一场演习。”
蔚瀚英道:“我会安排。”
赋仟翊忽然强调道:“是和护天军或是靖野军的演习。”
蔚瀚英目光一停,似乎对赋仟翊的提议很是意外和认可,说道:“好。”
赋仟翊和蔚瀚英前后脚自正厅出来,蔚瀚英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赋仟翊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劭泽在蔚瀚英的书房,蔚瀚英回了书房定要和他议事,而劭泽的院子她也是第一次来,哪也摸不到哪,正厅除了几把椅子什么都没有,去卧房似乎也不合适。再者来,她也找不到卧房。
这么大个院子,竟然连个下人都没有看到,她愈发觉得劭泽这个宣王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
终于东面一间房中走出一名侍婢,定睛一看竟然是络涵。
那个络涵似乎也认出了她,远远地低身一福,扭头就要走。
“哎!你等一下。”
赋仟翊忙叫住她。
络涵漠然回过身来,向她走来:“赋姑娘有事吗?”
赋仟翊问道:“殿下的书房在哪里?”
络涵许是在公主府伺候了数年,每一个眼神都猴精猴精的,一眼就看懂了赋仟翊的需求,说道:“殿下别院不曾设立书房,赋姑娘若是等殿下,就去卧房吧,殿下的卧房外间有很多书籍。”
第64章
络涵一面说着,一面将赋仟翊往后院引。
赋仟翊打量着眼前的络涵,颇觉唇红齿白十分耐看,早知道她是伺候劭泽好多年的,该不会是劭泽的通房丫鬟吧?
一面想着此事,心里也愈发不爽起来。
劭泽的卧房真的很大,外间设有一面很大的书架,各类书籍摆放甚是整齐,茶桌置于外间正中,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络涵又向灯中加了些火油,甚至麻利地泡了一壶茶来,一边为赋仟翊斟茶,一边说道:“殿下这里只有这一种茶,姑娘尝尝,若是喝不惯,我再去府里管事那拿别的茶。”
行为倒是恭恭敬敬,然而络涵开口自称为“我”,这是一般婢女不会的。就算是瑾儿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再没规矩,也多数时候自称一声“奴婢”或是“婢子”,就算是自称起“我”,也多半是在闲聊开玩笑。
像是络涵这样,上来就自称“我”的,赋仟翊还是第一次见。然而初来乍到,她也并没有真和劭泽大婚,劭泽房中的事,她也管不着。
故而她只道:“不必了,我们平日在军中,也不挑吃喝。”
络涵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赋仟翊端起茶杯细细一闻,竟是那日在小山坡遇到他是,闻到的那种松柏之味,清新而致远,只这么一闻,似乎外面的一切喧嚣之声都在此刻淡了下去,心底务无比平静。
赋仟翊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却是没有见过这种茶。
细细品了一口,入口却清苦不已,她不由皱了皱眉,打开茶壶查看茶叶。
络涵这才开口道:“此茶叫做‘蔽水石松’,入口苦是苦,后味应该还算凑合。”
还算凑合。这评价让赋仟翊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她实在尝不出此茶有什么特别的,唯独闻着好闻罢了。劭泽如何会喜欢这种茶?
络涵看她皱眉的样子,仿若早已料到,说道:“殿下不喜喧嚣,平日里在卧房静静看书的时候多。姑娘慢用,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赋仟翊有所反应,人已经走出了房间,还顺手将门带上。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细细观察着手中的茶水,不解劭泽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于是起身开始翻书架上的书,甚至还去内间卧房遛了一圈。
算起来劭泽的房间也算是极其简单了,乍眼看去并未见什么名贵的东西,唯独看内间桌案上有一柄由沉香木剑托托着的短剑。那短剑镶嵌繁复,剑柄上一块白玉触手生热,她不由将那剑拔出剑鞘。
劭泽平日里只用软剑,甚至他的房间都没有看到一柄像样的武器,唯独这靓丽的短剑惹人眼目。若是没猜错,此物应当就是劭泽口中和断水剑并称的日月同辉了。
不知为什么,赋仟翊竟是相中了此剑。虽然她不擅用短剑,但是此剑剑柄镶嵌数枚奇珍异宝,通体亮白,剑体锋利,也太好看了些。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劭泽就回来了,进屋看到赋仟翊正拿着那短剑端详,不由一笑,说道:“喜欢吗?”
实在是废话,这么漂亮的短剑,哪个女孩会不喜欢?确切的说,此剑就算是当做一件首饰,也应当是首饰中的极品了。
见赋仟翊没说话,他继而道:“喜欢就拿着吧。”
“啊?”赋仟翊惊愕看向劭泽,仿佛因他如此大方而想不到一样:“你舍得?”
劭泽看着她莫名其妙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事到如今,你的我的,有区别吗?”
茶水入口,他却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络涵给你泡的茶?”
提起此事,赋仟翊忙说道:“你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闻着好闻罢了,这么苦不会呛嗓子吗!”
劭泽看着杯中茶,无奈一笑,说道:“这是因为闻着好闻,用来冲洗茶桌的。”
赋仟翊几近石化地看着劭泽:“你是说我被耍了吗?”
劭泽不以为然地说道:“络涵向来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你的通房丫鬟你当然护着了。”赋仟翊酸溜溜地说道。
“什么通房丫鬟!”劭泽眉头一皱,说道:“她是曦日郡太守的庶女,论起来比你也低不了多少。”
赋仟翊看向劭泽的目光忽然变得奇怪。曦日郡太守庶女,算起出身来也算不得很低。劭泽忽然开口说出这种话,维护络涵的同时,是在讽刺她出身不够高吗?
此话出口,似乎劭泽也觉得说得不太对,忙道:“我的意思是她不可能当我的通房丫鬟,你想多了。”
方才蔚瀚英的话说起派络音罚劭泽鞭刑是因为她的缘故,赋仟翊原本是心存歉意,劭泽此话出口,她心中满满的抱歉全然消散,心情跌落谷底。
总而言之,劭泽似乎和络涵相处的还不错。重要的是,她没看错的话,这个络涵应当是很喜欢劭泽的。
见赋仟翊沉郁不堪,劭泽只好换了个话题,问道:“我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赋仟翊淡淡看了他一眼,坐在桌前,将手中的短剑放置于桌上,说道:“只是说那日让络音罚你鞭子,是因为你不听他劝非要招惹我的缘故。”
怎奈此话一出,劭泽却有些尴尬起来,下意识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又想到此水是蔽水石松,只好又放下,说道:“现在相信我接近你不是因为朝堂之事了吧?”
这时却轮到赋仟翊尴尬了。她的确是想错了,总觉得大皇子想娶她是因为她们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劭泽招惹她就一定也是如此。如今仔细想想,娶她对大皇子或许是天大的好处,对于劭泽而言却是弊大于利。
见赋仟翊不说话,劭泽只好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
赋仟翊当然知道劭泽并不是在她面前邀功,于是问道:“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紧。”劭泽即刻答道。
赋仟翊神色郁郁,伸手拽过他的左臂。
先前在华容街道,她失手刺了他一剑,虽然已过一月,劭泽武艺高强,调息得当也会好得很快,毕竟是剑伤,应当也还是会痛。
常年习武的缘故,劭泽的小臂很结实,只是那已经收口却仍旧狰狞的剑伤不怎么美观,赋仟翊皱紧了眉,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劭泽见她纠结,开口道:“已经好了,只不过看着难看些。”
“你是嫌我剑法不好,刺得难看了?”赋仟翊忽然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
劭泽干望着小臂上的伤疤,终而一笑,转而说道:“我去看过络音了,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出不了门。”
提起络音,赋仟翊心情才稍微有点好,说道:“活该。”
劭泽继而说道:“下个月初一就是良辰吉日,我们的订婚礼由皇后主持。”
“皇后。”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说道:“皇后真的一点都不操心皇太女的婚事吗?”
劭泽道:“皇太女喜养面首,但凡有点傲骨的,不会愿意和她成婚,一般的人,她也未必看得上。”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又想起那日在拜阳殿见到的灵流,虽然她和灵流算不得顶熟,但以她对灵流的了解,能让他忍辱负重呆在皇太女身边的理由,不可能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么简单,不由问道:“灵流真的不是你的人吗?”
劭泽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要是你的人就好了。否则他跟在皇太女身边,若是帮大皇子办事,岂不是灾难?”
劭泽仍旧没有说话,神色严肃下来,仿若陷入沉思。
赋仟翊继续道:“灵流的武功,不知道比你如何。”
劭泽道:“他将四军都得罪了,就算武艺冠绝天下又有什么用?”
“也是。”赋仟翊微微叹气,心想灵流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把自己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一定是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大皇子应当不配让他如此付出,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劭泽身上。
“你会对我坦诚相待吗?”她突然问道。
劭泽突然对上她的目光,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