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传铭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招式有问题,两只镯子在一条线上,我一剑击落很奇怪吗?”
“也是。”赋仟翊自言自语着跳下石台。
“你能不能认真些!净瞎编一些莫名其妙的招式!”赋传铭忍不住斥道。
赋仟翊心思的确不在比武之上,闻言更是毫无精神:“实在没心思,你找府兵们陪你练吧。”
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就要离开。
“小姐,一个自称宣王近身的人要见您,人被小的带到正厅了。”
宣王近身,那就是昨天驾车的那个卓然了?赋仟翊昨日也是第一次见此人,看起来面目严肃,死气沉沉的。他突然来府,难道是劭泽有事要找她?
赋仟翊衣服也没换,穿着方才练武的藕粉色直裾就去了正厅。
卓然正站在厅中等候,下人上的茶也未曾碰,赋仟翊请他坐下他也不坐。
“那你此来是……”
赋仟翊也懒得管他喝不喝茶,自己倒是渴得很,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殿下有事绊住,不能亲自前来,特命属下来告知姑娘,明日……络音会以幽萤都尉的身份参加校考。”
赋仟翊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她虽然知道络音是何身份,毕竟劭泽没有亲自跟她说过,这个卓然是否知情也不好说,她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嗯?”她见卓然停顿,反问了一声。
卓然说道:“姑娘知道,殿下和络音不睦,殿下希望,明日姑娘能认真对战络音。”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卓然:“让他输得难看一点?”
卓然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个络音功夫不是很好,赋姑娘可以应对自如。”
赋仟翊仔细一想,方觉此事不对,如果络音功夫一般,就算和别的幽萤都尉过招,照样会输,何必非要对到她的身上?
“既然不是很好,像灰雁、青雀之类的,都没有问题,何必非要我出手?”
卓然似乎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道:“因为此事是蔚统领安排的。”
赋仟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蔚统领想让络音进入幽萤都尉的圈子,找谁不好,非要找她开刀?既是蔚统领的人,蔚统领一定不希望他会输给自己。
见赋仟翊沉默,卓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百般纠结,这才上前一步,扑通跪在赋仟翊面前。
赋仟翊见状一惊,慌忙闪身。这可是劭泽的近身,她还没有过门,宣王近身怎么能跪她呢?
卓然道:“姑娘不必躲,反正我家主子非姑娘不娶,姑娘迟早也是属下的主子。”
此话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赋仟翊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她不着痕迹地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卓然道:“蔚统领想扶络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但是我家主子不同意络音入近卫军,因此我家主子和蔚统领产生分歧,至今无果。属下知道姑娘或许不敢违背蔚统领的指令,但此战若络音获得声名,他日,他夺的就是赋家的军权。”
赋仟翊听着卓然的话,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蔚统领还会对她下令,命她败给络音吗?难不成是劭泽的话先传到,蔚统领的话也在后面等着?
卓然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属下知道此事会让姑娘为难。但姑娘迟早要和殿下大婚,殿下的利益和姑娘的利益是浑然一体的,姑娘可千万别糊涂啊。”
“这话,是他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赋仟翊问道。
卓然道:“殿下只让属下传话给姑娘,让姑娘出手不要客气。”
“那么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赋仟翊继续问道。
卓然说道:“属下多话,是怕姑娘迫于蔚统领的威严,不知如何抉择。”
说罢卓然见赋仟翊不开口,继续说道:“殿下因为姑娘的事,已经得罪了很多人,姑娘您可一定呀帮殿下啊。”
赋仟翊打量了卓然一番,心知他既可以做劭泽的心腹,劭泽还在他面前毫无忌讳地说话,说明此人应当可信,于是问道:“殿下和蔚统领,有分歧?”
卓然沉默地抬眼看着赋仟翊,半晌才赴死一般开口说道:“是,蔚统领想让络音接替统领之位,殿下坚决拥护您的父亲。”
赋仟翊故作不知,说道:“络音一介布衣,说接替近卫军统领就接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再说,我父亲当不当统领是其次,若是我忤逆了蔚统领,他一怒之下弄死了我,我不是更亏?”
第59章
卓然听着赋仟翊的话,竟无言以对,面色铁青,百般纠结一般忽然说道:“其实来找姑娘是属下自己的主意。殿下并未让属下前来向姑娘传话,因为殿下不想让姑娘为难。但属下觉得,此事若是姑娘听从蔚统领的意思给络音放了水,不论是对赋家还是对殿下都是后患无穷。殿下虽然说有事他兜着,毕竟殿下不是万能的,万一中间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赋仟翊听着卓然的话,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卓然:“他不曾让你传话?”
卓然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这么大胆,敢假传他的口信?欺负他仁善吗?”赋仟翊目光严肃地死死盯着卓然,心想这个近身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起初在她以为劭泽就是宣王近身的时候,觉得他胆子那么大是因为宣王需要他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如今来看,劭泽自己就是武林高手,这个卓然就算再怎么武艺高强,对于劭泽来讲也不是必须存在的。
如此,他是哪来的自信,敢假传宣王口信?
卓然嘲讽般地一笑,说道:“属下自小跟着宣王,知道宣王仁善,和昨日姑娘所说的一样,属下也见不得宣王受委屈。兹事体大,宣王虽不想让姑娘为难,但此时若姑娘不作难一番,日后要作难的地方只怕更多。若是让宣王一一善后,宣王还哪有心思干正事?”
赋仟翊听着此话哭笑不得,若是卓然所说都是实情,那就是劭泽虽然什么都不说,等着她听从蔚统领的命令放络音一马,日后再想别的办法补救吗?
只可惜这个卓然真是想多了,就算今日他不来,以昨日赋传铭和她讨论的结果,若是蔚统领下令,她也同样不可能让步络音。
虽然蔚统领的命令重要,但让她在赋家的前途和抗命之间选择,她宁可抗命。反正这种扰乱校考制度的行为,蔚统领也不敢搬上明面来指责她抗命,至于私底下的事,自有劭泽兜着。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赋仟翊简短道。
卓然疑惑地看了看赋仟翊,一时间竟不敢应。
赋仟翊道:“放心,本姑娘会如你所愿的。”
次日,近卫军营。
就在她刚刚进入军营的时候,就被蔚瀚英的副尉叫去了蔚瀚英的营房。
她心里咯噔咯噔得紧张。原本她也经常在蔚统领面前听训,平常的时候和蔚统领还算熟,也不觉得怎样。今日完全是因为昨日听卓然说了那一番话,心中郁结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劭泽表面上尊重蔚瀚英,到了关键时候,也未必被他牵着鼻子走。然而毕竟她不是劭泽,她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一下赋家的安危。
蔚瀚英大约也想不到赋仟翊会知道络音的情况,开门见山道:“这是络音,你们应当已经认识了。”
赋仟翊干望着意味深长看着她的络音,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
蔚统领接着说道:“络音人品贵重、武艺高强,近卫军中也很难遇到敌手,在本帅身边当个副尉屈才了。今日起正式入编幽萤都尉,今日校考,他与你一同参加。”
人品贵重,武艺高强,这评价算是无懈可击的。赋仟翊心中一万只羊驼跳过,和络音对视了一眼,那清冷的目光中尽是审视与挑衅。蔚瀚英说他近卫军中难遇敌手,言外之意就是,他不能输给自己了?
赋仟翊也很想冷笑。虽然她武艺不及劭泽、不及赋传铭、不及灵流,甚至不及段鸿羲,但在近卫军中能与她匹敌的幽萤都尉,可谓寥寥无几。就算武艺相当,鬼主意也没她多。故而她在校考之中也算常胜将军。
如今半路杀出个变态,想让她赋仟翊放水,辱没了她的名声事小。问题是,她凭什么给一个劭泽的敌人铺路?或者说他根本算不上劭泽的敌人,不过是一只不自知的蝼蚁罢了。
“属下明白。”
蔚瀚英不会将这种事安排给赋传铭。一来赋传铭是个极其正统不爱变通的人,二来赋传铭更在乎他自己在近卫军的威信,让他放水,就相当于是让他让出都尉一职,赋传铭是不会让步的。
而赋仟翊就不同了,她虽然自小习武,向来认真努力不怕吃苦,但是她比赋传铭要灵活得多,也并没有想在近卫军掌权的想法,也不很介意自己的武艺有多少人认可。
其实蔚瀚英阅人无数,唯独对她大约是看走眼了。她可不是不想要权,只不过她父亲和哥哥都在近卫军太有头脸,她自己也算威信很高,她实在没必要再去抓权。没必要,并不代表不需要。
首先,她必须拿出极其谦卑并不知情的态度,让蔚瀚英放心,不会紧盯着她,甚至是不会中途换人。
随后,只要络音确定了是和她过招,那么收拾他的机会很多,如果此人功夫比她差得很多,她甚至可以假作放水,以意外之态赢了他。
总而言之,就算不为了劭泽,为了她自己、为了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她也不能帮蔚瀚英干这种龌龊的事。
校场之上,赋仟翊如常戴了幽萤都尉的面具。对面的络音,既不戴面具,也没有代号。只有赋传铭介绍说此人是新任幽萤都尉络音。
当然,赋仟翊还没动手的时候,全场的人都知道他叫络音了。
赋仟翊不由冷笑——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一会儿他也是要重伤着爬下擂台的。
她干望着络音提着剑上来,也没打算先出手,只默默地看着他施展那软绵绵的剑法,心道如此草包的东西,蔚统领竟也好意思开口让她放水?
她也不能太明显地挑了蔚统领的面子,始终是见招拆招,基本不进攻,也不和络音正面交锋。幽萤都尉校考的规矩,任何人必须认真对战,不得放水,不得不进攻,违者罚俸、杖责甚至降职。赋仟翊此举,完全就是在触碰校考规则的底线。
赋传铭看得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怒道:“半炷香了还不出手是想放水还是怎么的?”
赋仟翊故意不曾和赋传铭提起此事,目的就是要在校场之上达到他能肆无忌惮地怒斥这个效果。
此话出口,蔚瀚英的脸上八成也挂不住,赋仟翊余光瞟到戴着面具的劭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心中一乐,终于对络音出手了。
络音的武功也算不得顶差,只是在幽萤都尉当中占不了什么先,蔚瀚英急着拔苗助长,想利用她在近卫军攒的名气为络音铺路,此计太过拙劣,八成是因为劭泽执意要娶她,近卫军实在得不到把控,他已经急不可耐非走这一步不可了。
只可惜她如今竟是个知情人。
再者而言,络音平日对劭泽究竟有多恶劣,蔚瀚英也未必知晓,只怕是这个络音扮猪吃虎的能力太强,令蔚瀚英至今觉得一切都是劭泽在作怪。
想起上个月演武场之上,络音公报私仇在劭泽身上落鞭那么重,赋仟翊手上的镯子已经不止一次打到他的膝盖和手肘各处关节,但并不真的打倒他。毕竟蔚瀚英开口,若是她这么轻易地打败了络音,她实在没理由和蔚瀚英交代。
这样一来二去的过了三十几招,络音也基本被她带着内劲儿的镯子打得筋骨伤损,颇有些有苦说不出的意思。蔚瀚英在一旁看得终于忍不住,只好斥责道:“再敢放水军棍伺候!”
赋仟翊唇角一勾,一镯下去勾住络音的左脚,手中蚕丝一带,轻易将他摔下擂台。临了,还极为内疚地跳下擂台去小心将络音扶起:“你没事吧?对不住了,他们都看着呢,我怕挨打,不敢再让你了。”
络音吃了这么个哑巴亏,虽然明知道赋仟翊不仅仅意在羞辱他,还在帮劭泽报上次鞭刑的仇,当着蔚统领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道:“是在下技不如人,赋姑娘见笑了。”
“我是赤鸢。”赋仟翊强调道。
见此情景,在外人面前始终稳重严肃的劭泽,竟然忍不住笑了。虽然是戴着面具,赋仟翊清楚地感觉到他嘴角扬了一下,心中竟无比轻松和愉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忽然很爱看他笑,不是那种外人眼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如今这种发自内心的笑。他微微一笑,赋仟翊竟忽然觉得,世界都明朗了。
赋传铭这时板着脸上前来斥道:“军中严令,校考之时不得放水!为何明知故犯?”
那日他们罚跪之时络音的鞭子落得重于常理,也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在场武艺较通的人都看得懂,她是在替海鹰打抱不平。至于前期有意放水,不知情的人只能理解成是她有意羞辱络音。
络音虽在近卫军露脸不多,很多人也知道他是蔚瀚英的副尉。蔚瀚英力捧自己的副尉为幽萤都尉,却又被赋仟翊半推半就地羞辱一番打下擂台,蔚瀚英颜面扫地,此时面色已经黑如墨汁。
第60章
赋仟翊忽听赋传铭的第二次训斥,一时间有点懵,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理说,赋传铭应当不知道此事的内情,但是她公报私仇打了络音,赋传铭是知道的。然而不管他知不知道,比武结束后忽然训斥,难道还是想问责不成?
赋仟翊愣了半晌,后退一步屈膝一跪:“属下惭愧。”
赋传铭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蔚瀚英身前,问道:“统领,您看此事……”
蔚瀚英仍旧怒视着不争气的络音,听得赋传铭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晌道:“幽萤都尉赤鸢,校考时违反军规,念其悔过及时,着罚俸一月,以观后效。”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把她拖走打一顿吗?赋仟翊心中倒是万分得意,此举虽然惹得蔚瀚英不高兴,但在蔚瀚英的角度而言,她除了如此做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事实上络音功夫也没有人们看到的那么差,只可惜遇到赋仟翊,让赋仟翊营造得看起来功夫异常的差。
如此一来,蔚瀚英想将络音安插在近卫军要职是不可能了。她如今也不是特别怕得罪蔚瀚英,毕竟身后有劭泽撑腰,蔚瀚英就算看劭泽都不顺眼,一脉父子,他也不能真的拿劭泽的利益开玩笑。
当然,这对于蔚瀚英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他大约也没想到劭泽会约战赋传铭,直到劭泽手中软剑甩直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此事蹊跷,冷着脸嘱咐了一句:“校考并非儿戏,再有放水者军法处置!”
当然,不论他如何嘱咐,都改变不了劭泽决定放水的事实。和赋仟翊、络音一组不同的是,赋传铭的功夫是真的在近卫军无人能敌,劭泽就算和他过上数百招仍旧放水,也未必有人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