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还真没留意,不过这里路险,很少货车会走这边。”
陆向晚顿时有些疑惑。
走出早餐店才九点刚过,镇上的市集还没收摊,便沿路逛了过去。
一辆黑色越野车就这样大剌剌地停在市集口边,陆向晚愣了愣,车头挂的,是北城的车牌。
北城离这里将近三千公里。
她下意识朝越野车走去,车熄了火,车内没有人,但后座塞满了一筐筐的东西,堆在最上面的,是两个篮球和一个足球。
她人直接傻了傻,这辆就算在城市里上路也足够高调的越野车……就是阿福口中的货车了。
她问了下附近的摊贩,说他今天早上六点多到这摆摊时这车就已经在了,镇上少见这么气派的,所以特意看了下。当时车内是个男人,闭着眼靠在驾驶座上,应该在睡觉。
她又问有没有看到那男人现在去哪了吗?
摊贩:“就刚才才下车走开的,去哪就不知道了,可能去买个早餐吧。”
陆向晚四处张望了下,又看了眼这车,她跟摊贩买了几个本子还有一盒简装粉笔,然后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小店,说道,“如果待会您看到车上那人回来,麻烦跟他说一声,陆老师在那。”
她在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要了一碗豆浆,然后看了眼时间,正好九点半,小店门口人来人往,周遭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陆向晚捧着豆浆暖手,看着沿街的人和事,片刻后,像是突然被勾起了些什么欲望,便拿出了收音机。
依旧是那个男主持人时而刻板时而幽默的声音,今天的资讯貌似很高大上,都是跟世界金融时事相关。
陆向晚听得有些走神,直到主持人突然说了句,“离家出走的儿子这回出息了。”
她的注意力被拽了回耳机里。
主持人:“服装品牌旭日,在三天前公布将品牌改名为旭日向晚,于今天上午九点半正式上市。”
陆向晚瞬间定住,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官网就名称变更公示里有一句话,旭日向晚而生,向晚而落。”主持人点评了二字,“深奥。”
第二十章
仿佛有什么瞬间冲击着一根心弦,陆向晚眉睫轻动,然而耳机里的播主持人已经接着播报着下一条。
陆向晚下意识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后看着空白页面的提示才想起这里并没有网,不明所以的急躁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对上一次如此没有耐性,可能只有在终审庭内等宣判的那一分钟了。
她转头询问老板,“这镇子是不是哪里都上不了网?”
老板摆手,“这大山哪里会有网,当年修信号塔都修了好几年。”
陆向晚想收起手机,可莫名有些执拗,她突然起身,往广场方向走去,既然修了信号塔,或许在某个方位会有一星半点有网的可能。
可是没有。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里一直看着手机的网络信号提示,始终都是一个省略号。
她沿着广场往下山的路走去,直到能在山峰间看到云雾间的信号塔尖,省略号终于变成了一个E。
她立刻刷新了下网页,安静地看着极度缓慢的进度条,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第二十四秒,终于打开了。
关于旭日向晚的网页结果,她一条条看了下来。
网速慢到了极致,她也急躁到了极致,然后慢慢的,又换上了另一种心情。
旭日在半月前从起昇集团里完全拆分出来,成为独立的一家公司,品牌名称也随之变更,改为,旭日向晚。
陆向晚点开另一篇采访报道,记者问其脱离起昇集团的原因,公关发言很官方,只说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双方公司高层沟通后决定的结果。
而问其改名的缘由,对方则问答,因为旭日,向晚而生,向晚而落。
当初她妈妈建立工作室,用她的名字命名,就叫向晚。
向晚时分,大多宁静而悠长,就如妈妈对她这一生的期许和祝愿,愿她此生无风无浪,愿她此生宁静而悠长。
手机单格的信号强撑到此时也变回了省略号,陆向晚站在大山之中,微微抬头看向了冬日里的太阳,瞬间暖和得让人眼眶也发酸。
她收起手机,沿路走回至小镇,再回到市集边上的小店。
小店临街的位置,她的那晚豆浆仍旧放在原位,而她原本的座位上,此时坐着一个人,陆向晚看着那人,目光定定的,脚步缓了下来,再慢慢停下。
两个月没见,对方的头发长了些许,好像对比初次见面那时的不羁和痞懒,不知在何时已经收敛了许多。此时他在喧嚣热闹的市集中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急不躁,不浮不烈,像有一种东西起起伏伏后,最终通通都沉淀了下来。
对方仿佛有所察觉,头轻轻一偏,目光便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眸光一动,有一种“终于”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站起来,朝她走去。
“我来了。”他说,“终于可以再见你了。
陆向晚从未觉得二月初晨的阳光会这么耀眼,她看着昇衍走过来,下意识眯了眯眼,发现眼底似乎更酸了。
他说,终于可以再见她了。
两人谈不上多久没见,可陆向晚却觉得两人在这深山小镇上再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到那辆跑了将近三千公里开到这的北城车牌越野车,或许早在那会她就潜意识知道那车的主人是谁。在北城,出了学校还喊她陆老师的人只有一个。
陆向晚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隔这么久,两人终于重逢,说上了一句话。
昇衍笑了笑,说一个她料想不到的答案,“来扶贫。”
陆向晚愣了愣,对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底,笑意逐渐加深,是那股致命的熟悉感。
*
小店里的那碗豆浆已经凉透,老板人好,在给昇衍上东西的时候也给陆向晚换了碗热的,“你再晚一点回来,可能都要结成霜了。”
陆向晚道了谢,却仍旧执意把钱付了,昇衍按了按她的手,“我来。”
老板约摸是见两人间气场暧昧,笑了笑,随后给昇衍也端了碗豆浆,并说道,“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走出村外去大城市闯一闯,而陆老师却是从大城市攀山涉水来这里,山上的条件比这里更差,咱们都佩服,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老板最后那句话是对着昇衍说的。
昇衍点了点头,说道,“的确。”
陆向晚之前拿起豆浆喝了口,然后便一直捧在手心取暖。此时两人以她为话题说的几句话,她始终维持着温婉的笑,却一直垂眸看着手中的豆浆,安安静静,并不插话,只是眸光随着轻晃的豆浆也轻轻颤了颤。
老板离开后,昇衍说道,“如果不是亲自来一趟,很难想象九曲十八弯的山里还有一个镇,一个村。”
来的路陆向晚知道,一半都是原始的山路,小镇还好,还能靠汽车出入,草瓮村那条山路,根本走不了车,只能拉三轮,或是步行。
陆向晚想起对方刚刚那句扶贫,便说道,“这里比你想象中更落后,这样一个镇、一个村,并不止这里一个,它们偏远、渺小,小到国家伸出扶贫的手都难以实打实地触碰得到。”
昇衍:“所以你来了。”
陆向晚:“有时间,就来了。”
辞掉艺联在编的职位,拒掉出国的机会,结束了所有的兼职,用这样换来的时间,来这里做一份没有一分钱的支教。
他突然想起当初在餐厅她拒绝相亲男人的说辞,她每天忙着赚钱,没有时间和精力兼顾些其他东西。
因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回答,昇衍再度看着她,发现他的她,看似变了许多,却又什么都没变。
他已经很久没吸烟了,可每每碰到她,他心底的瘾都会被勾起。
他嗯了声,“巧了,”然后笑道,“我也有时间,所以也就来了。”
陆向晚忍不住看向了他,他接着说,“我想,现在的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是吗?我的陆老师。”
陆向晚想起了刚刚的新闻内容,但她却没有问,也没有提及。
在这件事上一直理亏的她没有任何立场摇头,她难得自嘲了一番,“你开了三千公里来这里,原来是来讨债的。”
昇衍却莫名说道,“北城的雪已经化了,枯树也开始重新发芽。”
陆向晚不明所以,看向他。
昇衍笑了笑,“可是四川的大雪却上了新闻,怕你冷,所以我来陪你过冬,也顺便扶一扶贫。”
陆向晚觉得口舌发苦,涩到了心底。
她在入冬前离开了他,他却攀山涉水,说来陪她过冬。
“昇衍。”她声音轻缓,“不值得。”
昇衍点头,“自从接管了旭日,这几个月以来睁开眼都是盈亏,做一个决策,考虑的都是回报率,值不值得这个词已经是一个很客观的东西。”他声音平静,却又像带着丝感叹,“但人嘛,总是主观占主导的,我既然主观地喜欢你,就无法客观地去衡量这件事值不值得。”
他支着头,颇有些听天由命地说道,“但是吧,总得要试试,不是吗?”
对方的目光清澈得透亮,陆向晚对他笑一笑,可是却莫名地想哭,她仍旧低头看着手中的那碗豆浆,说道,“当初去曼哈顿找你时,没有别的想法,随心,想去找你,就去了。关于后来的一切,都是回国后发生的,我握着当年查到的资料,是在回国的飞机上看的。”
她觉得,在这件事上或许她还是应该跟他说。在曼哈顿发生的一切很单纯,因为想,所以愿意。不是蓄谋,也不是报复,只是她自私了。
昇衍压根就不在意,“我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
陆向晚顿了顿,“我也不喜欢,可是没有人能一条直路走到底,路到尽头,拐弯时总会再次看到来时的路。”
她说话时依旧没有抬头,而昇衍也没再接话,手上的那碗豆浆已经没有了温度,在她想放下时昇衍将一本画册推到了她面前。
画册已经发黄,边角也有些卷起。
她顿时愣了了愣,这是当时庭审时,对方律师给出的证据。
她瞬间喉咙发紧。
昇衍说道,“这画册原本应该是阿姨的,但却落在了我妈那里,现在物归原主了。”
昇衍为她随意翻开了一页,是一件旗袍的设计手稿,从灵感到细节,满满画了整页纸,而画的落款,是童芬和王淑娴,两个名字。
是她和他的妈妈。
陆向晚:“我曾经听过我妈说过在意大利做交换生的故事,九零年代初能出国的华人不多,正好她那个班除了她还有一个华人女生,所以每次需要合作的作业她两都是固定组合,但我妈妈作为交换生只能在那呆半年,那些年通信不发达,在她回国后两人就没再联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半年留下来的岁月痕迹,如今只剩下这本画册了。
她横在心里的那根刺,最终是在他手上拔的。
昇衍:“昇志国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跟我妈在留学的时候认识,回国后就结了婚,我妈去世后所有的遗物都在他那,包括她所有的手稿和这本画册。他为了筹备旭日这个品牌砸了不少钱,后来无意中看到你妈妈工作室的旗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然容不得一星火苗存在。”
昇志国在他的商业王国里使了多少阴招不得而知,可惜用纸糊的城墙,火苗再小,春风一吹,都是灰烬。
陆向晚这会终于把碗放了下来,已经冷透了的豆浆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此时也终于抬头,看向了他,“你我都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那都是上一辈的事,唯一影响到我的,是在这件事上,我妈妈不在了。”
昇衍在这件事上唯一无法作选择的,是昇志国是他的父亲。
她把答案无声地放到了他面前,可昇衍不想拾起。
这时一声响亮的喇叭声响起,切断了这次的谈话。
是拉物资的货车终于到了,陆向晚站起身,大概觉得说不说再见都不合适,便没有说话。
昇衍同样起身,却说道,“你大概知道,我不是认命的人。”
陆向晚默不作声。
昇衍:“或许你觉得荒唐,但我觉得,我们仍然来日方长。”
陆向晚因为这四个字而失了失神。
陆向晚的声音很轻,“如果你真的是来扶贫的话,你会发现这里的人很苦,苦到每天睁开眼就是忙着活着,没时间把心思耗在爱恨情仇上。”
他说道:“日子苦,但也总会到头的。”
陆向晚目光停在逐渐开近的货车,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也许,是的吧。
*
货车上不了村,只能停在镇口,用三轮一趟趟转运物资上山,此时陈响正指挥着停车,陆向晚走到陈响身旁,货车正停好。
两侧车门同时开启,司机立刻帮忙打开集装箱,而另外一人从另一侧下来,一眼便看见车尾的陆向晚,然后视线一偏,落在了她身后的昇衍,眉眼不声不响地沉了沉。
“小晚。”
陆向晚转头,原地愣了好一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临先生?”
临安檐一身冲锋衣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手上拿着一件女款羽绒,走近她时扬手给她披上,“特意留出一件你的码再把羽绒装车的。”
陆向晚扶住衣服,还是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临安檐:“小杰知道你不回去过年,让我把新年礼物带给你,所以就顺道跟车过来,陪你在这过个年。”
第二十一章
陆向晚:“小杰给我的新年礼物?”
临安檐:“嗯,在行李箱里,先把物资送上山,晚些时候再给你。”
这时临安檐像是终于看见了昇衍,“小昇总?”
昇衍看着他,意思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两人无声对视,他连虚伪的问候都懒得说。
反倒是陈响看见昇衍和陆向晚一同而来,有些惊讶在这山穷水尽的地方还有熟人来,便问她,“陆老师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