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很紧张,可能是因为愤怒或是恐惧,也可能两者都有。这个男人的体积比她大上一倍。他是个英格兰佬,一个被训练来打仗和杀戮的骑士,而没有任何骑士会喜欢像个俘虏被绑住。他似乎已经要杀人了。
她笔直地看向吓坏她的那双眼睛,尽力将自己的感觉隐藏起来。“有人想要吊死你。”他的表情变得更冷。“吊在树上。”
他发出一个像是从黑暗的洞穴里出现的低沉声音。
“但树枝断了,而我看到你。”她补充道。
虽然尽力不表现出来,但她非常地害怕,即使他已经被固定住。她稍微挺直身体,以隐藏膝盖已经吓得像液体一样虚软的事实。
地想要跑得远远的躲起来,而不是这样直接面对他。“你陷入昏迷,完全不省人事。”
“啊……”声音由他张开的嘴发出。他摇着头,拉扯绳子,身体弓起扭曲着,无法让四肢自由,也无法说出话。“啊!啊啊!”他拚命挣扎着。
她无法相信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体内竟还有残存的力量,能够这样大力地挣扎扭曲。她感觉到十分庆幸,由衷地庆幸自己又再次将他绑了起来。她看着他挣扎。“听我说。”
他看着她,眯起的眼睛野蛮的就像他所发出的那些野兽声响。
“不要。”她摇摇头。“你再拉扯这些绳子,你的手腕将会像脖子一样皮开肉绽。”
他凶狠地低吼了些什么,但没有停止挣扎,表情充满了痛苦。
“谁会对你做出这种事?”她只得到一声愤怒的咆哮。她想像着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变成这样,心情会是怎么样。特别是在经历过那一切后。她在他身边蹲下,柔声说道:“请你不要动。”
他似乎没有听到,或者是不愿意听。他咆哮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像某种野兽一样的声音。
“听我说,英格兰佬,等你康复一些,我会带你到森林边缘,放你自由。”
他转过身,用愤怒的锐利眼神瞪着她,然后拉扯着绳子,并从喉咙里发出那种声音。要是易地而处,那种声音会像是一种恳求。但他仿佛正命令她放开他,而且声音非常地凶狠。
“我不会放开你的。”她顽固地说。
他的表情抽紧,愤怒的视线几乎要在她的肌肤上烧出个洞来。
她站起来,转身离开,因为那个顽固的笨蛋又开始挣扎了。她走向圆形的橡木桌,每当她将手肘放在桌上时,那张桌子就会开始摇晃,她一直很喜欢它,因为它摇晃的动作感觉起来像是具有生命,但她今天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对桌子微笑,并对它说话。
她拿起浅木碗和汤匙,转身走回他身边跪下,将碗端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里面的液体。“这会让你舒服一点,舒缓你的疼痛,并帮助你康复。”
当她试图将药喂进他的嘴里时,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就在她将汤匙凑近他的唇边时,他将头用力转开。这个动作必定让他感到疼痛,他痛苦地闭起眼睛。
“这会让你舒服一点。”
他不愿意看她,不愿意合作。
“我花这么多心力把你救活,难道会再把你毒死?”
然后他将头转回来。
她举高木匙。“喏,喝一点,只要一点点。”他的表情没有改变,脸色阴沉,似乎他才是握有主导权的人。
她再次试着喂他那些汤药,但那个顽固的男人不愿意张开嘴,只是用冷漠凶狠的眼神瞪着她,嘴巴紧闭着。她确定那绷紧的下巴会让他非常疼痛,因为他受伤脖子的肌肉拉紧,而某些殷红的伤口也变得更红,甚至开始流血。
“我不会伤害你,”她尽可能冷静地对面他说。“我可以发誓。”
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还是没有放松,表情也没有改变。
她叹口气,试着找寻耐心,但却毫无所获,于是她坐了下来,倾身向他,一边看着他,一边用两只手只抓住他的下颌用力压。当他张开嘴抵抗时,她将汤匙塞进去。
“成了。”她说道,无法压抑自己像是赢了一场仗的感觉,然后坐回去,看着他。“这些药会让你好一点。”
他将药吐了出来。
她朝他摇摇头,男人就跟孩子一样,甚至更糟。
两人彼此瞪视,像某种眼神的战争,过了一会儿,她领悟到这场战役没有人会赢。她不想再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了。
她换了个地方,到他的背后,依然保持着跪姿,将手放到他的耳朵上,强迫他将头往后仰向她的大腿,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
这样他下巴的位置就会比前额高。她抓住他的一只耳朵,再次压住他的下巴,这次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幸好我先刮了你的胡子,英格兰佬,”她用平稳镇定的声调说。“要是我拉住胡子好拉开你顽固的嘴,会比这样更痛。”
从他脸上的表情,她确定他还不知道胡子已经不见了,不过他现在知道了。
她错了。他刚刚不算狂怒。现在才是。
“那一点红胡子很快就会长回来的。”她告诉他。“相信我,英格兰佬,这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他瞪了她一眼,保证日后会好好报复。
她只是甜甜地微笑,放开他的耳朵,不过没有放开下颌,举高汤匙,将整碗药汤倒入他的嘴里。
他呛息、咳嗽着,仿佛她差点淹死他。但他至少喝下一些。
第五章 作者:吉儿·柏奈特
那个小女巫对他下了药。洛杰的头像是喝了一整桶的酒,舌头干得像是春天刚刮过的羊毛,难受透了。
他的喉咙疼痛依旧,感觉哽塞而浮肿,但吞咽时已经不再那么困难;只好像要吞下和自己的头一样大的东西。
等他逮到那个想要吊死他的人,他会让那家伙尝尝他每一分钟所受的痛苦,然后再宰了他。不过,他还是不知道谁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一定是认识他的人,那个懦夫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又听到了那个呼唤他的声音,他听见了那阵笑声,忽然间,他似乎又再次被吊了起来。
他开始发抖,先是手指,再来是整只手。他握紧拳头,躺在地上,等待它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那里过了多久,或者是不是曾经睡着过,但当他张开眼睛,手已经摊平在床垫上,也不再发抖了。
他将头抬离枕头,看看房间。她不见了。
没有其他人在小五里,除了动物以外——一只獾、一只狐狸、几只野兔和一对鼬鼠——统统被关在笼子里。现在连那只猪都被用一根细绳绑在远处的角落里,背上那只鹰的踱步方式,像极了在议事厅里踱步的爱德华国王,而它也是房间里唯一自由的动物。
他听到上面窗子传来的嘈杂声,抬头向上看。一些松鼠聚集在窗台上,尾巴抽动着,仿佛闻到了本来摆在那里的一些果子香气。
诱饵,他猜。
松鼠低下头看着他,然后像宫廷里的仕女忙着谈论最新的流言,彼此窃窃私语着。他向它们发出咆哮——那似乎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松鼠们立刻四处飞窜。
感谢我吧,小坏蛋,因为我是免于你们像那只狐狸和獾被关在笼子里;像我一样被五花大绑的命运中。
他的头躺回柔软的枕上,静了一会儿,仔细地思考着,一边看着自从他醒来后就一直看着的东西——顶上那些阴暗沉重的木头屋梁。
然后,一股挫败感让他开始拉扯着绑住手腕的绳子,现在这个动作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几乎就跟呼吸一样的频繁。
但这一次他停住了,先握手成拳,然后再次拉扯左手;或许是他的力量已经恢复,或许是左手的绳子真的松了。
他摇摇手。绳子真的松了。
接下来几分钟,他不停地扭动、拉扯……拉扯、扭动,直到手得到自由,像上了油一样滑出绳子。他尽可能迅速地将另一只手松绑。这是他逃脱的好机会。
他起身的速度太快,房间在他的眼前开始旋转。他用手抱住头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让翻滚的胃部平静下来,再开始解开足踝的绳子。
他挣扎着跪坐起来,借助窗台站起来。脚感觉像是被煮过一样松软,他得靠在墙上,免得跌倒。利用门的支撑,他小心地走向门口。当走进外面的午后阳光中时,他微微地蹒跚了一下。
她不在附近。他走了几步,到达小屋边缘的转角,寻找她的行踪。
那匹阿拉伯马在石桥后面的草地上,桥下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但他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女人。
他四处张望,并用那虚弱、僵直的脚,尽可能迅速地移动,全身肌肉松软无力,就算他想要,可能也无法用力。锐利的小石子狠狠地扎进脚心。他跌跌撞撞地蹒跚前进,根本无法跑动。虽然他极力想尝试,身体也不愿意遵守脑袋所发出的命令。
他摇摇晃晃地越过石桥,慢慢地接近那匹正在吃草的马。当他接近那匹马时,试着一如往常地安抚马匹,避免它跑掉。
但当洛杰张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一些怪异的声音。
那匹马看着他,低着头,眼睛抬起,嘴里还咀嚼着青草,然后扬起昂扬的马头。洛杰慢慢地伸出手,抚摸马匹的鬃毛和它鼻子上的白色记号,掌心温柔地滑下马的脖子,碰到鬃毛。
然后,在那匹阿拉伯马知道他的企图之前,他旋身上了它光滑的背,手里扭抓着鬃毛,脚跟敲了敲马腹。
阿拉伯马像石头一般静止不动。他又踢了马匹一脚,然后又一脚,最后试着要发出声音,指示马匹前进。那匹马慢慢跑向草坪的边缘。
他做到了!洛杰在心里大笑着,感觉到骄傲和自由。他自由了!自由,当他和马匹走向树林和自由时,他一边这样想着。
骑向哪里?巨石圈吗?他不知道手下们会不会还在那里等待,于是他慢下坐骑,看着分开的两条路。不过是短短一瞬间。
一阵锐利的口哨声划破空气,阿拉伯马攸地向左直转。而洛杰往右边掉下来。
黛琳不再拍打毛毯上的草屑和灰尘,走了几步来到最近的窗边,往里面看着英格兰佬。他还在昏迷中。
她走回去,再用柳条扫帚拍打了毛毯几下,将它从树枝上拉下来,抱在怀里,走回屋里,盖到那个试图偷走马儿的骑士身上。她安静地越过房间,在桌子旁坐下。她的松鼠朋友在桌子上吃着她为它们放在那里的胡桃和野莓果。
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圈,一边不专心地看着松鼠蓬松、卷曲的尾巴,然后用力叹口气。“我帮自己弄来一个好大的麻烦。”
它们看着她,在胖胖的两颊里塞进更多的醋栗。她又叹口气,换手支撑下巴,另一手敲着桌面。
好像敲桌子就能解决问题似的——一个跟十四块岩石一样重的英格兰骑士所带来的问题。当这个非常愤怒的英格兰骑士醒来时,不见得会有多高兴。
他看着她的方式令她紧张,根本不需要说话胁迫;他只要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威胁的言词就变得多余了。
从发现他那一刻起,她只忙着担心怎么救活他,压根儿没想过当他醒来后,她该怎么办。真愚蠢!
现在他清醒过了,冷酷的眼睛瞪着她,用力和那些绳子挣扎,她才发现究竟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所以她坐在这里,想着她究竟该怎么做,能怎么做。眼前就是那只木碗,里面装满会让他安眠的冷药汤。她不能一直这样无止尽地灌他喝药。
或者,她可以?
“别动英格兰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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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杰看着那个坐在粗制板凳上的年轻女人,她拿着一根干草叉,用来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很难相信她就是那个他在巨石圈里看到的、和雉鸡在一起的女人,让他联想到马大拉和露丝的女人。
该死的偷马贼。
她用一双有着森林色彩的锐利双眼看着他,其中一只眼睛瘀青并肿了起来。
她的头发是一种很奇怪的金棕色,仍然狂野、卷曲而丰厚,像是风神曾经想将它们从她的头上偷走似的,一部分的狂野秀发落到胸前,垂在板凳上面。她接近二十岁,也许十八岁左右,他不知道。她很年轻,就一个女巫来说,五官也很悦目,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干净。肮脏的赤裸脚趾钩着板凳的横木,那是她唯一表现出内心紧张的部分。然后他低下头了解了原因。
绳子不见了,地上的木棒也是。他不再被绑住了。
她的下巴不驯地扬高,叶绿色的眼睛大胆地、也可能是紧张地瞪着他,因为她看着他的方式好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动物,专注地看着它的攻击者何时做出第一个动作。
他张开嘴,试着要说话。“呜哈。”从他嘴里和喉咙中发出的低沉呻吟声,现在听起来更接近完整的单字。“呜无……”
现在他听起来却像是被人剪断了舌头似的。
她对这样的改变,看起来和他一样地惊讶。她偏着头,好像这样就能听懂他的话。“喉咙会痛?”
他摇摇头,朝那根干草叉伸出手,慢慢坐起身,已经有人想吊死他了,他不希望还有人想叉死他。
她跳离板凳,表情十分紧张,将干草叉戳近他的脸。“我警告你,英格兰佬,你要是打算伤害我,或是忽然有所动作,我会用这个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