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郡王妃略一沉思,褪下金丝连珠玉镯,递给王夫人:“夫人可是瞧这镯子有什么问题?”
随着禾郡王妃的动作,慈安堂里的几人眼中分别闪过一道异芒。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扫过,最终落在了王夫人的手上。
王夫人仔细瞧了瞧玉镯,忽地叹了声:“王妃说这只镯子是小郡主送给您的,敢问小郡主是何处得到的这只镯子?”
见王夫人这般询问,禾郡王妃自然察觉到了异样,转头问元妍希,“妍希,告诉王夫人你是哪里来的?”
元妍希从容应对:“母亲,前两天有个外地商户路经京都,正巧在售卖这只镯子,我瞧着成色上好,玉镯圆润光泽,是个好物件,女儿想着您手腕上正好缺只镯子,就想买了送给您,哪里想到……”
说到后面,元妍希面露委屈和不解,禾郡王妃心疼了,轻拍她的手宽慰道:“母亲知道你的孝心,这本就不关你的事。”
元妍希垂着眼眸,安静地偎依在禾郡王妃的身边。
王夫人皱眉欲言又止,禾郡王妃看着她,直言道:“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不瞒郡王妃。”王夫人拧着眉,严肃道,“如果我没认错,这只镯子本是忠国公府之物,当年我的小姑子出嫁,妾身的公公将其作为嫁妆一并给了蕴灵的母亲。现在这嫁妆却成了王妃您的东西……”
“什么?”禾郡王妃惊讶了。
不止她,就连元妍希,还有一旁静听的许康辉都诧异了。
元妍希眼中光芒复杂,翻来覆去回忆当铺老板说的话。
这只镯子不是说是许蕴纯的物品吗,怎么变成了许蕴灵娘请的嫁妆?她就是想用这只镯子来恶心许蕴纯,虽然中间出了苏柏青的意外,但好在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镯子本身。
现在却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也让人骗了?是谁?
她下意识地看向许蕴纯和许蕴灵,发现前者似乎神情略微紧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夫人手里的镯子,而后者,许蕴灵则面色平静,对上她的视线时,镇定好似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元妍希心里陡然一惊,无端生出几丝寒意。
“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许久不出声的许康辉沉声问道。
王夫人笃定道:“这只镯子名叫金丝连珠玉镯,登记在蕴灵母亲的嫁妆册子上。总督若是不信,可以看嫁妆单子比对比对。”
王夫人信誓旦旦,许康辉已经全然信了,他一转头,看向苏柏青和苏氏,眼底黑沉无比,仿若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苏柏青听傻了,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是我妹妹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嫁妆?”
苏柏青的声音虽小,但在死寂一般的慈安堂里,确是清晰非常。
方才苏柏青就喊着镯子是苏氏给的,如今王夫人却说镯子是总督已经去世夫人的嫁妆,至于其中过程,不用想也明白怎么回事,铁定是苏氏觊觎姚氏的嫁妆,用了手段占为己有了。
许康辉来到苏柏青面前,逼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柏青对上许康辉,发自内心地瑟缩了一下,他害怕地吞咽了声口水,语无伦次道:“我,我在外面欠了前,找茹珍要,她给了我这只镯子,后来,后来她拿不出钱,我知道蕴纯开了间铺子,就找她要,她和她娘,就拿了好多首饰给我,我全给当了。”
话落,慈安堂里落针可闻。
许康辉怒不可遏,碍于众人都在,只能死死压抑住满腔的怒火,质问苏氏:“你拿了蕴灵娘的嫁妆?”
屋里其他人心底都跟明镜似的,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氏,还有她身边的许蕴纯。
当娘的手脚不干净,当女儿的外面还有间铺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一时间,所有夫人看向苏氏母女的目光变得鄙夷起来,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瞧瞧这对母女,身份欺骗不说,私下竟吞了正房的嫁妆,这不要脸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不止旁的夫人,跟着过来的元浩存同样震惊地看着许蕴纯。
他和许康辉其实来了有一阵了,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的墙脚,自然听到了苏柏青说的铺子的事。这会儿他神情复杂的看着许蕴纯的面容,只觉得她陌生,可他对她又十分喜爱,矛盾的情感交织,叫他越发心乱如麻。
许蕴纯终于慌了阵脚,连忙在苏氏背后扯了扯她的衣服,惧怕低声道:“娘。”
苏氏想着女儿,原本退缩的心理变得坚定,她强撑着道:“老爷,您可能搞错了,这只镯子妾也有一只,倒是不知姐姐原来也有一只同样的镯子,而且姐姐的嫁妆在库房好好放着,妾从未动过。”
“姨娘敢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吗?”许蕴灵幽幽道,一双眼锐利地看向苏氏。
苏氏让她看得心慌,她话已放出,应着头皮道:“当然。”
嫁妆的册子在姚氏去世后到了她的手里,只要她佯装册子不见了,就算是忠国公府的人说是姚氏的,她咬死了,也就没有证据证明了。
想到这里,苏氏揪起的心放宽了些。
“是吗?”许蕴灵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将里面的首饰悉数拿了出来,却问苏柏青,“苏家大爷,这些首饰,您还认得吗?”
荷包里是许蕴灵从当铺老板手里赎回来的首饰。
苏柏青看到,眼神闪闪烁烁,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下意识地要反口,却听许康辉一声厉喝:“给我如实招来!”
苏柏青心颤,忙不迭地交代了:“全是苏茹珍和许蕴纯给我的!”
苏氏和许蕴纯面色陡变。
许蕴纯深深看了苏氏和许蕴纯一眼。
她要苏氏母女,将吞下去的嫁妆全部吐出来,交出库房的钥匙!
让便宜爹和偏心祖母看清两人贪婪的真面目!
苏氏和许蕴纯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许蕴灵一环扣一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俩。
嫁妆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搁在平时,许康辉或许会大事化小,但摊开在禾郡王妃和忠国公府面前,想要遮掩过去却不是那么容易。
深挖下去,苏氏和许蕴纯最坏的结局,恐怕会和许蕴凡柳姨娘一般。
眼看失态闹得越发难看,许老夫人的寿辰要成了一场闹剧,王夫人出来打圆场,“总督,今日毕竟是许老夫人的寿辰,蕴灵娘亲嫁妆一事,不如等寿辰过了再说?”
“王夫人说的有理。”禾郡王妃帮腔,看了眼许蕴纯,附和道,“我也有些事要同总督讲,等老夫人寿辰过后,一并提了。”
许康辉眼底沉沉,沉吟片刻允了。
而许蕴纯注意到禾郡王妃看了她一眼,又瞧向了一旁沉默不出声的元浩存,一颗心急坠直下,一个不好的念头顿时浮上心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禾郡王妃,然而对上的,却是元浩存失望的眼神,以及元妍希窃喜的目光。
许蕴纯用力地咬紧后槽牙,眼中迸射出一道狠戾的光芒。
第49章 【49】 ·
许康辉去了前院招待宾客, 虽然内宅发生了诸多糟心事,但前面的客人尚不知情,许康辉用力压下心头的愤怒, 几番掩饰,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 同许安泽一起, 和客人把酒言欢。
宴席男女分桌,相比前头的欢声笑语,一墙之隔外的内厅却充满着沉默压抑的古怪氛围。
原本说要走的禾郡王妃留了下来,同郁郁寡欢的许老夫人一起坐在主桌, 席间只偶尔动了几筷, 低声与老夫人交谈了两句。语气淡淡, 与刚来时的热络大相径庭。
禾郡王妃如此,其他夫人有样学样,寡寡淡淡的模样, 叫上头瞧着的许老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苏氏和许蕴纯没有入席, 许老夫人不免埋怨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头上,如果不是苏氏偷偷帮扶娘家,招惹了苏柏青, 他也不会闹上门坏了她的寿辰。
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真登不上台面, 母亲和女儿两个搅事精, 害得她们一家人颜面尽失,平白让众人看了笑话。
许老夫人一腔郁气难以抒发,在主位如坐针毡,总觉得旁人眼里心里都在笑话她。恨不得时光倒流, 在苏氏提出大办寿宴时就回绝她。
这一场的寿宴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熬下来的,等到可以回去的时间点了, 各位夫人们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像是约好似的,陆陆续续,一个接连一个地辞行,不带半点迟疑。
直到最后剩下禾郡王妃母女,和忠国公府王夫人。
慈安堂里的静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儿,许康辉带着一身酒气长驱直入,副将压着苏柏青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元浩存和姚清微。
许蕴灵看到姚清微的出现,有些微的诧异,“表哥,你怎么来了?”
姚清微看到她,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倒是一旁的许康辉多说了一句:“是我请姚参将过来的。”
许蕴灵一怔,却见姚清微颔首:“许总督想请我做个证明。”
正巧,苏氏和许蕴纯一前一后地走入慈安堂,一见到屋里的人,苏氏肉眼可见地慌了慌,许蕴纯垂着头,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许康辉看到母女两人,再也掩饰不住怒意,冷厉喝道:“还不把你们做得事情全部交代出来!说,你们拿了蕴灵母亲多少的嫁妆?!”
苏氏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后背冷汗频冒,她仍是强撑着嘴硬道:“老爷,妾已经同您解释了,镯子一事纯属巧合,妾没有动过姚姐姐的嫁妆。”
“你还嘴硬?”许康辉怒不可遏。
苏氏坚持自己的一番说辞,委委屈屈道:“妾只是说了实话罢了,老爷您何至于听信外人而不信妾呢。”
“姨娘,你说镯子是你的嫁妆,那别的东西呢?”许蕴灵不紧不慢地出声,“方才拿出的别的首饰,苏大爷可是承认了,是您给的,难不成这些也是你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的?”
许蕴灵似笑非笑,苏氏咬紧牙关,承认道:“是啊,大姑娘,苏家尚未败落时,家中也算富裕,这些首饰是我的陪嫁。”
“是吗?”久不出声的王夫人插|入了话题,她望着苏氏,徐徐道,“可你的陪嫁确实太巧了,和蕴灵母亲的嫁妆一模一样。”
苏氏道:“天下之大,有巧合也是正常的。”
苏氏死不承认,禾郡王妃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将早已摘下来的镯子放在茶几上,抬眸瞧了眼苏氏和王夫人,道,“总督,既然苏姨娘和王夫人各自有说法,不如两位将当初的嫁妆册子拿出来比对比对,不就知道了。”
苏氏手猛地攥紧,将早就想好借口拿了出来,故作为难道:“这……时间过于久远,妾的嫁妆清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可是夫人嫁妆一直放在库房疏于搭理,怕是找不到嫁妆单子了。”
像是早就料到苏氏会这般说,王夫人笑了笑,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册子,不慌不忙道:“这个就不牢苏姨娘担心了,蕴灵母亲当年的嫁妆悉数记在上面。正好,可以借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盘点一番。蕴灵快到笈笄的年纪了,这些东西理应给她,不是吗?”
王夫人说着看向许康辉。
许康辉点头:“确实如此。”
苏氏听到,心中一凉,无数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会?
她怔怔地看着王夫人手里的册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忠国公夫人怎么会将嫁妆单子随身携带,尤其还在今日老夫人的寿辰上,她愣了一瞬,眼神陡然瞪视许蕴灵。
她们早就有了准备,要对付自己!
苏氏又急又恨,可话已出口,她再反悔倒是显得自己心虚了。她磨磨蹭蹭,许康辉早就不耐,催促道:“快点将东西拿出来!”
“姨娘,为了证明您的清白,你还是早点将东西拿出来,好与我娘的嫁妆比对比对。”许蕴灵早就看穿了苏氏的把戏,激道。
苏氏咬牙,现在让柳叶造假一份已经来不及了,许蕴灵和忠国公府明摆着在这等她。
苏氏逞强推脱:“这,找单子需得花些时间……”
“不必费时间了。”许康辉出声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份册子,扔在苏氏面前,“你的嫁妆单子在这儿,直接对吧。”
许康辉面无表情,苏氏对上他冰冷的视线,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好像自己隐瞒的事情,其实在许康辉心里已经无所遁形,她就像跳梁小丑,在所有人面前无谓挣扎。
而他们,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何种地步。
事情到了这份上,苏氏已经骑虎难下,她僵持了小半会儿,手指微颤地拿起嫁妆的单子。
许康辉冷声说:“上面你的嫁妆,开始念吧。”
“……”苏氏白着脸,嘴角哆嗦了两下,仅念了两个字,便装不下去了。
她浑身瘫软,颓丧地垂下了手,苏柏青跟着嚷嚷起来,哭号道:“妹夫!还有这位少爷!你要的嫁妆册子我给你了,放了我吧!那些首饰,我也是不知情的啊!”
苏柏青让人扣押得浑身疼痛,他不曾受过这种苦,根本挨不住,满腹讹人的心机尽数变成了讨饶,语无伦次道:“……还有!还有!不止首饰,许蕴纯,许蕴纯开的那间铺子,也是她用了手段抢过来的,镜天阁的管事告诉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上门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来许府了……”
苏柏青就差声泪俱下了,苏氏身形摇摇欲坠,却不忘挡住身后的许蕴纯,忙道:“老爷,蕴纯和嫁妆没关系,是我,是我将铺子送给她练手的,她不知情。”
“不要你说。”许康辉现在不信她,他直直看着许蕴纯,“让蕴纯自己说。”
许蕴纯被护在苏氏的身后,她的目光一一在屋里几人身上扫过,唯有在元浩存和禾郡王妃定了两秒。
她不能再让郡王妃和元浩存对她生厌了。
元家是能和赵长渊对抗的人之一,如果失去铺子,再失去元家的庇护,她下半辈子,主动要重蹈覆辙,生不如死。
她娘既然要替她解围,将所有过错包揽在自己身上,那她只能承了这份心意,暂时对不起苏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