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这是在关心她呢。许蕴灵有点美滋滋,彻底对赵长渊改观了,原来宁王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许蕴灵白天回答穆文帝的问题时的确有过害怕。她正准备点头,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再多添一份心疼。
许蕴灵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满不在乎地说:“只有一点点。”
赵长渊挑眉:“真的只有一点点?”
许蕴灵眨巴眨巴眼,点头。
赵长渊浅笑不语,眸光深深,像是看透了她。
对峙小半天——
“好吧。”许蕴灵肩膀耷拉下来,恹恹地鼓了鼓腮帮。她换了一个姿势,双手往后撑在屋脊上,白皙修长的颈项仰起,露出秀美的侧脸和精致小巧的下巴:“唔……”
赵长渊没有催促,单膝屈起,酒壶挂在两指间,动作随性且慵懒。他侧头静静凝视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她双眉似是蹙起而后松开,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中轻颤几许——
许是知道旁边的人是赵长渊,许蕴灵没有那么多顾忌,坦率道:“原来是害怕的。我和皇上又不熟,有点害怕说话不得体得罪了九五之尊被拉去砍头。”
赵长渊了然的笑笑,像是已经预料到她言语之中会有的率真。他浅啜了一口酒:“后来呢?”
“后来啊。”许蕴灵放松下来,像是在林海阁那般,内心平静安宁,她笑了起来,直言无畏:“后来就不怕了啊。”
她回答的干脆笃定,仿佛有什么依仗。赵长渊晃动酒壶的手停下来,静默了一息,轻声问她:“为什么?”
“因为——”许蕴灵拖长了语调,她收回目光,在清冷月辉中冲赵长渊灿然一笑,半真半假道,“可能是因为王爷你吧。王爷你人那么好,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小姑娘笑得甜美狡黠,好像早就算好了他会出手。意外的是,赵长渊对她的算计一点不反感,甚至,还有些许的庆幸和愉悦……
赵长渊微微失神,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难得见赵长渊出神,许蕴灵歪头端详了片刻,忍笑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揶揄道:“王爷,回神啦。”
赵长渊失笑,倒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他情不自禁伸手,在许蕴灵挺翘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调皮。”
许蕴灵对赵长渊没有防备,鼻尖上温热的触感若即若离,却又转瞬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但许蕴灵就是看见了。
她呆愣住,心跳有瞬间的紊乱,可看到赵长渊自然且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方才的动作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
许蕴灵忽视掉心底一闪而过的低落,又变得高高兴兴起来,拉过赵长渊,借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儿八经地敬他:“不管怎么样,总之多谢王爷出声相救。这杯酒我先干了!”
灵俏的小姑娘转眼豪气冲天,利落地一口干了,喝完了甚至很老练地把酒杯倒过来,给赵长渊看看她喝干净了。
赵长渊哭笑不得:“谁教你的……”
说完,忍不住多关心了一句:“女孩子少喝点。”
“知道啦知道啦。”许蕴灵敷衍地摆摆手,一头却已经扎进了酒壶里,半眯着眼睛瞧里面剩下的梨花白,嘴里嘟嘟囔囔,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王爷,你的酒有点好喝,等回了京都,能送我十坛吗?”
赵长渊:“……”
赵长渊拿了两壶酒本是给许蕴灵散心,结果一晚下来,全进了她肚子不说,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向赵长渊讨要起来。
赵长渊有心拒绝,可一看到许蕴灵可怜巴巴又满怀期望的眼神,再坚定的心也软了下来。赵长渊暗叹一声,只好让影卫再拿两壶梨花白。
四壶梨花白都是上好的好酒,出自大宣朝最有名的莫家酒庄,埋了至少有六十年。梨花白入口醇香,酒味虽淡香味可谓浓郁,这酒喝起来不显山露水没什么感觉,后劲却凶猛十足。
许蕴灵贪杯,最后不出意外把自己喝倒了。
她喝醉了不撒酒疯,眯着眼睛抱紧酒壶坐着发呆,只是醉酒了坐不稳,晃着身子摇头晃脑抱怨脑袋重,想摘下来让赵长渊帮忙拿会儿,等不累脖子了再给安上去。
偏偏小姑娘说这话时一本正经,赵长渊看得有趣,屈膝托腮坐在许蕴灵对面,含笑注视她。
小姑娘摇摇晃晃,身形不稳,即将歪倒时赵长渊伸手懒懒一扶,等坐正了便撤手,然后看着她左歪右斜,一个劲地嘟囔晕,等再次把自己晃晕了要倒下时,赵长渊再出手帮一把……
以此循环往复。赵长渊玩得颇有点乐此不疲的意思。
“晕。”冷不防许蕴灵往前栽倒,赵长渊直起身急忙扶住她。
许蕴灵睡倒在他的臂弯。酒壶撒了手,咕噜噜滚下屋檐,却没发出声。楚恒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赵长渊的身边。
楚恒看了眼许蕴灵,迟疑道:“王爷,由属下来送许姑娘回房吧。”
“不必。”赵长渊打横抱起许蕴灵,不给楚恒接手的机会,“我来。”
夜风徐徐,山林间的夜晚静谧而轻柔,窗扉半启,几束皎洁的月光洒进房内。清月在外间熟睡,赵长渊抱着许蕴灵敏捷地跳入屋里。
赵长渊把人放到了床上。
一沾床,原本安安分分的小姑娘自发地抱住被子将自己蜷起来,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
赵长渊不禁笑了笑,撩开她粘在唇角的发丝。凝视半晌,轻不可闻地与她道别:“小姑娘,做个好梦。”
第62章 【62】 ·
一夜宿醉, 许蕴灵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地疼。清月已经醒了,听到里屋窸窣的响动,轻轻敲了敲门, 贴着门询问:“大姑娘,您起了吗?”
许蕴灵捂着脑袋坐在床上, 揉捏额以此缓解沉重感, 应道:“起了。”
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
清月做事细致周到,洗脸的温水早已备好。她端了脸盆进来,只是一进屋, 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她左右环视一圈, 奇怪道:“大姑娘, 您的屋里是不是有股味道?”
清月记得昨夜离开前,大姑娘的房中干净清爽,一点异味都没有, 怎么一夜过去就产生了味道?
她仔细闻了闻。
好像, 是酒味?
随着清月话落,许蕴灵按眉心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回忆起昨晚她与赵长渊饮酒赏月共处了一夜。
梨花白的味道在鼻尖久久不散, 许蕴灵怔怔地出神。
她与赵长渊似乎聊了很多。
可能是夜色撩人, 也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在赵长渊面前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防备。没有阶级差距, 没有高低贵贱,她像和朋友吐露心事一般,轻松地与他畅聊。
开始只是随意聊些大宣的风土人情,风景美食……到了后来, 她胆子大了些,好奇问赵长渊在边关时的战事……
赵长渊是怎么回答的?
许蕴灵努力回想他那时的反应。
他似乎, 仅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笑得那么不真切,语气也格外的淡漠: “问这个做什么,边疆不好玩,你不会喜欢的。”
于是许蕴灵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他们转移了话题,聊到了酒的内容。再后来……
许蕴灵紧紧拧着眉。
她想不起来了。
后面的记忆直接断层,中间多了一片空白。许蕴灵低看了看身上没有换过的衣服,应该是赵长渊把她带下来的。
许蕴灵想得出神,压根察觉不到她已经神游了大半天。
清月见她一动不动,担心她昨夜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清月在许蕴灵面前摆摆手,担忧道:“大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蕴灵猛然回神,一抬撞上清月疑惑又关切的目光。面对毫不知情的清月,许蕴灵莫名心虚,脸上微微发烫,匆忙说:“没发生什么。我只是偷喝了两杯。对了,你再多打点热水进来。我换身衣裳。”
清月不明所以,听话的出去打热水。只是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疑惑,自家大姑娘什么时候偷偷藏了酒来别院。她怎么没看见。
没过多久,清月打了两盆温水给许蕴灵。许蕴灵一个人在屋里简单擦拭了一番,直到身上的酒味再也闻不见,才出去用膳。
吃完早膳,外面天色大亮。
许蕴灵和清月一道出了别院。
刚跨出去,远处传来古朴悠扬的号角声,只见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四处飞向天空。
许蕴灵想起来,今天是皇帝进行祭祀大典的日子。上午穆文帝会率领百官和随行众人一起前往祭台。穆文帝将在祭坛上进行迎神、献爵、辞神和饮福散四个仪式①。
原来大宣朝祭祀仪程有九个,但要九个步骤全部完成,需要耗时整整一天,期间皇帝还要行三跪九拜之礼。往往一天下来皇帝就已经累得不成人样。偏偏祭祀容不得半点懈怠,可想而知,祭祀结束后的皇帝有多狼狈。
于是后来皇帝为了不出洋相,特地花心思精简了仪程,原本的一天变成了半天,九个步骤变成了如今的四个,也就一直沿用到现在。
号角声已经响起,看来祭祀的时间快到了。
许蕴灵加快了步伐,对清月说:“我们走吧,去和爹爹汇合。”
许康辉早就等着许蕴灵和许蕴纯,看到两人出现,便带着他们一起前往祭坛。同行的还有后宫妃子、宗亲世家、文武百官和勋贵侯爵等众多人。一时间场面非常壮观,声势浩大。
祭坛的广场上男女分列,男在东女在西。许蕴灵挤在人群中,很快就看到穆文帝出现在祭坛上。穆文帝身着黑底红纹祥云金龙样衮冕,戴十二旒冕,手持象牙白笏,朝天地跪拜,行大礼。
随着穆文帝一跪下,广场上的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下,许蕴灵混在里面,旁人如何做她麻木地照做。跪了不知有多少次,许蕴灵觉得自己的膝盖快要撑不住时,祭祀典礼终于结束了。
祭祀典礼结束后是一场狩猎比赛。穆文帝换下吉袍,翻身上马,第一个策马疾驰。跟在他身侧是赵长渊和他的战马黑风。他们的身后,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许蕴灵驻守在原地,抬手挡在眉眼处,眺望人群进入山林间,直至不见他们踪影,她才转身往回走。
今天狩猎的第一名能得到皇帝的赏赐,不知道她爹能拿第几。不过朝中射猎技术比许康辉优秀的人不少,就比如说摄政王。有摄政王在,恐怕其余人只能争第二和往后的排名了吧。
有些令许蕴灵意外的是,许康辉狩猎前特地回了一趟驻扎的帐子,正巧许蕴灵和许蕴纯两人都在。一个帐子,两姐妹却互相离得很远,谁也不理谁,就像棋盘上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许康辉沉默不语,心里止不住叹气。
看到许康辉,两姐妹才有了点反应。
“爹,您回来了?”许蕴纯率先跑到许康辉面前,像以前一样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仰看他,娇憨嘴甜道,“您是不是不用去狩猎可以回来陪女儿了?女儿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您,很是想念您。”
许康辉已经很久没有对许蕴纯露过笑脸了。因为许蕴灵,她失去了许康辉的宠爱,巨大的落差让她难以接受。更何况她快要一无所有了,心里万分焦躁,见到许康辉,自然想着要重新获得他的疼爱。而且许康辉以前就喜欢她嘴甜。
然而,许康辉仅是低看了她一眼,复杂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失望。他一言不发地摸了摸许蕴纯的,便拨开了她的手,走向许蕴灵。
许蕴纯的笑容僵住了。
许康辉在前面没有看到。
许蕴灵瞥了眼许蕴纯,对走到自己面前的许康辉说;“爹爹,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许蕴纯真傻,皇帝下旨的狩猎,身为亲信的许康辉怎么可能违旨来陪她们。许康辉应该是专程回来有事要说。
许蕴灵等着许康辉开口,却见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上似是挣扎似是自责。
嗯?许蕴灵狐疑,便宜爹什么情况?
半晌,许康辉像是放弃了什么,长长叹息一声,终于说道:“灵儿,是爹没有教好你大哥。你大哥的事我知道了。是爹不好。”
原来是因为许安泽。许蕴灵心里了然,面上配合着瞬间眼眶一红,但神情仍故作坚强,甚至反过来宽慰许康辉:“爹爹,女儿没有事。您不用自责。大哥他只是一时不学好,和您没有关系。”
许蕴灵如此大度,许康辉就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女儿。但叫他放下面子承认曾经身为父亲的失职和过错,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康辉的自责仅持续了短短须臾。他慈爱地拍拍许蕴灵的肩,面色一肃,保证道:“灵儿你放心,你大哥往后不会有机会欺负你了。爹让韩副将看着他,让他在军营里好好磨练。他要是敢逃出来,爹就打断他的腿!”
话虽如此,但许蕴灵没有把许康辉的话当真。她清楚,就算许安泽再次逃出来,真的打断他的腿是不可能的。毕竟许府里唯一一根独苗苗,平日里许康辉哪怕再凶他,教训时也不敢往狠了训,除了她套麻袋那次,其他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惩戒,没什么实质性伤害。更遑论家里还有位护犊子的许老夫人。
但许康辉既然都这样说了,许蕴灵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于是她眼眶又红了,这次是感动的,她重重地点:“嗯!”
许蕴灵和许康辉在一旁演着父慈女孝,许蕴纯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偏偏更气人的是许康辉和许蕴灵说完就要走了,根本没有留时间给许蕴纯。甚至许康辉走前,告诫了许蕴纯一句:“蕴纯你安分些,好好和你大姐姐一起,不要惹是生非。”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许蕴纯牙龈几乎要碎了。
许蕴灵暗中憋笑,然后送许康辉出了帐子。
等许蕴灵回到帐子时,里面空无一人。许蕴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想来她是因为许康辉的话气得不轻。许蕴纯不在,许蕴灵自然乐的轻松,喝喝茶水,吃吃点心,就等狩猎一结束早点回去。
祭祀礼成,明天御驾要回宫了。
然而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天黑。
许蕴灵椅子上坐了一下午,四肢僵硬,起来动了动,伸伸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