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了半天有的没得,白玨是真没耐心了,而且她身上也渐渐不适起来,她现在的经脉又细又僵,实在承受不起她汹涌蓬勃的内力。也是时候回去找王迟,将一半的内力先寄存回去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爹死了。”
很突兀的一句话。
白玨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小白花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亲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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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下了一阵小雨,之后绵绵密密的雨幕就没有停过。
清冷的风吹了进来,掀开他搁在桌角的书页,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宫里的太后派人来请他入宫说话,他心里有事,借口长思不舒服需要照顾推辞了。他知道阿姐要找他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多废几句唇舌都是浪费时间。
天越来越暗,顾容瑾披了蓑衣打算出门。
廖凤看到,上前道:“主子,这么晚了,您是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吧。”
顾容瑾顿了顿,略感不自然道:“去看看长思。”言毕,已大步走开了。
廖凤望向连绵看不到头的回廊,一脸茫然。府内为了方便少爷出行,很多屋子都建了相连的回廊,雨天淋不着,夏天晒不到。太尉这要去看小少爷,实在没必要穿蓑衣啊。
第48章 。不思量,自难忘(已重写)·顾长思的屋子灯火通明。
顾容瑾将他们几个带回来后,一句话也没多说就离开了,因为他想到以前白玨做错了事(在他看来)也是最烦他啰嗦。不过阿玨总有招对付他。顾容瑾对她常常是无奈的。
他想,也许孩子大了,听不得老父罗里吧嗦了吧。
想通这层关窍,他什么也没说,只温柔和气的点了下头。
屋内传来顾长思大声说话的声音,继而又笑了起来,“连翘,你写得这叫什么?这也能叫字?”
顾容瑾怔了怔,一直以来他对长思的教育都是谦逊有礼,有礼有节,至少在他视线范围内,孩子都是谦恭知进退的,像这样开启嘲讽模式从来就没有过。
屋内又响起一道声:“我这不叫字,我这叫乌龟爬。”
顾长思:“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奴婢不信少爷刚学字的时候就能写一手好字。”
“我爹说我刚握笔就会写字了,写得比他小时候写得好看,你别笑,我自己都不信……”后头他自己都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随着这一声笑,站在门口的顾容瑾也不自觉弯了嘴角。
长思这是什么时候也学会和人开玩笑了?
这孩子打小为人做事就一板一眼,旁人玩笑几句他都能当真,木着一张脸,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怕他心思重反伤了自己。他也曾反省自己教孩子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可长思是他小心翼翼捧大的宝贝,他是万万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
他余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健康快乐的活着,日子踏实平静,其他的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我爹总是这样,”屋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我明明就是个笨小孩,什么都做不好,我爹还总说我比他小时候厉害……”
那语气里的伤感和自我厌弃听得顾容瑾心肝一颤。
“我知道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我祖父我爹我娘那样的人物,文不成武不就,唉……”
那一声长长的叹息透出了深深的不甘与失落。
顾容瑾神思恍惚的离开,廖凤追上来,再要跟上,被他抬了下手,止住了。
冷风裹着冰凉的雨水,带了哨子,呼呼的吹着。
顾容瑾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在他眼里是只可仰望的山,是知识渊博的海,是他追逐的启明星。父亲对他从来都是严厉的,绝少赞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少年成长期,他曾怨恨过,也曾暗暗发誓,要是将来他有了孩子,一定随便他怎样,绝不为难他,不叫他受自己受过的罪。只要他平安喜乐,他这个做爹的就做的比他爹好。
长思是阿玨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给予他一切,纵容他所作所为,从不觉得他有错。有错也只是他这个当爹的错,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有守护好她们母子,才害得他自小就没了娘,还落了一身病。
可他的纵容,对孩子无止尽的溺爱,甚至对他的一生都没有期待和要求,这些真的是孩子想要的吗?……“慷慨过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此去黄泉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哈哈……哈哈……”
狭长的石板街,晦暗的天光,偶有几户人家窗前亮了灯烛。那人手里提着一坛酒,踉踉跄跄,雨水浸透全身,行止间,肆意癫狂。
雨水成帘,割断的是生死,隔不断的是思念。
顾容瑾看着她癫狂吟诗,熟悉的画面与遥远的过去重叠在一起,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前路窄小,白玨被阻了去路,歪着脸朝他看去,半晌,依稀分辨出,“顾容瑾?”
顾容瑾解开斗笠,任雨水兜头浇下,抬手挡在她头顶,“是我。”
白玨仰起头,伸出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轻佻的左转了下右转了下,忽而一笑,轻拍几下,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手指落下,被他按住,他指尖微颤,呼吸都停了,珍而重之,贴在胸口。白玨浑不在意,却是不耐烦的顺势将他一推。
“滚开!别挡道!”
顾容瑾偏了偏身子,并未放开她。
白玨一下没推开,身形不稳,手里半空的酒坛砸在地上,人晃荡了下,直直向前倒去,被顾容瑾一拉带进怀里。
人入了怀,顾容瑾这才察觉到她身体不对劲,半边凉如寒冰,半边滚烫的如沸腾的水。
顾容瑾眉心拧死,抱起她急速往太尉府去。
身后传来喊声,“顾爹爹,你等等我!”
顾容瑾这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个小萝卜头,身上披了件防水的油布。
顾容瑾一眼认出他,没来得及深究,叮嘱一句,“跟上。”疾步而去。
入了太尉府,一面命人传唤府里的大夫,一面又命人去请太医。府内下人倒也习惯了,并不慌乱。顾容瑾抱着人一脚踏进自己的卧房,白玨忽然醒了,起先还有些懵,片刻后眼神有了焦距,落在顾容瑾脸上,眼角抽了抽。
“咱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一说话,满嘴都是酒气。
白玨酒量好,千杯不醉是夸张,喝个几坛子,迷糊一阵,很快清醒却是事实。
“你醒了?”顾容瑾站住不动。
白玨一醒,嘴就欠,“顾太尉,你这是想趁人之危?我现在是该喊救命好还是半推半就好?”
顾容瑾眉心微皱,眼神由先前的关切变成了困惑起疑。
白玨懂他,一翻身从他怀里跳下来,却是胸口一阵激荡,真气霎时乱了,强忍几息没忍住,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萎顿在地。
顾容瑾面上的疑虑瞬间消弭殆尽,上前扶住她,搭上她的脉。
白玨半边寒凉,半边滚烫,仿佛有一股大力要强行将她从中间撕扯开,难受得不行,却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要不要连这只手也诊一下?”
顾容瑾搭的那条脉,像是被急速拨动的琴弦,又快又乱,表皮通红,眼见着越来越红,仿佛被沸水煮过。再看另一只胳膊,白如冷玉,顾容瑾鬼使神差的也搭了上去,那脉若不是功力深厚根本不易察觉,跟一只死人手也无甚差别。
顾容瑾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白玨嘻嘻笑了起来,一副全然不把自个身体当回事的随意。
“我该怎么做?”顾容瑾忽然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情绪激动道:“我该怎么救你?”
恰在此,管家领着府内的大夫跑来了,“老爷,钟大夫到了。”
顾容瑾未应声,只一瞬不瞬的盯着白玨看,这样的奇怪病症,别说他听都没听过,就是那些专职救人性命的神医恐怕也束手无策,“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表情恐惧,声音紧绷,握住她的肩膀不自觉收紧。
白玨有一会莫名被他的情绪感染,一时无话,只愣愣的盯着他看。
“老爷!”管家听里头没有回应,又高声喊了句。
白玨猛回神,弯下腰,按住胸口,不再强撑,真的好痛啊。
“叫王迟来!”她破碎的呻、吟道。
顾容瑾扭过头高声喊,“快!王迟!把王迟叫过来!”
屋外顿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不同的人分成几拨,匆匆离开。
顾容瑾将她抱上。床,随便从柜子里扯出一件自己的干衣服擦她头脸的雨水。
白玨此刻根本无法分心旁顾,理智在冷热煎熬中溃散崩坏。
她想她不该跟顾容瑾废那几句话,就这么一会功夫,真气乱窜,她快要爆体而亡了。
王迟怎么就来的这么慢呢?
顾容瑾看她一会将自己蜷缩成虾米,一会又张开四肢,难受异常,恨不能以身代之。又催促下人去叫王迟。
刚转过脸,却见白玨抬起上半身张口呼吸,四目相对,白玨忽然一抬手抱住他的头,措不及防,唇上一痛,白玨恨恨得咬上他的唇。……门口传来响动,王迟来了。
白玨放开顾容瑾,焦急的爬起身,朝王迟招手,“快来!这边!”
顾容瑾跪坐在床沿,怔怔的回不过来神,面上通红。
白玨就跟个喜新厌旧的piao客似的,急切的将走近的王迟一把扯上。床。
这流氓举动,惊得顾容瑾不得不回了神,目瞪口呆。
似有所感,白玨转头看向顾容瑾,嫌弃道:“出去!把门关上!”
送王迟进来的小厮差点惊掉了下巴。神奇的是,他们家太尉竟一点意见都没,只停顿了片刻,转过身。
小厮不是个笨蛋,察觉太尉要转身之前,哧溜一下跑了。
顾容瑾习武之人,自然懂得白玨在做什么,心里略略舒了口气。悄声离开,生怕惊着了她,让她行岔了气。
关上门,一道声音幽幽响起,“我刚看见你们亲嘴了。”
顾容瑾本就不平静的心又起涟漪,勉力按住,“你是花无心的儿子?”
小白花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猴,“是。”
顾容瑾耳里听着屋内的动静,心下温柔,柔声道:“你晚饭吃了吗?”
小白花耸了耸鼻子,“没,你女人只顾着自己喝酒根本不管我。”
顾容瑾笑了,蹲下身,平视他,“那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我让厨下热了饭菜,我等你一起吃可好?”
顾长思这时也跑来了,老远便喊上了,“爹!我听说师父回来了?”
顾容瑾忙起身,示意他噤声。
俩个孩子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小白花一脸防备,不着痕迹的躲到顾容瑾身后。顾长思见他浑身湿透,又想起今天白天的情形,关心道:“你的小猴子还好吗?”
小白花:“……”
顾长思:“府里的钟大夫医术高超,我可以带你找他给小猴子看看。”
半晌无声,顾长思大概是有些失望,他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交朋友也比旁人费劲。
顾容瑾敏锐的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开心,忙跟儿子解释道:“你看他淋了雨,晚饭也没吃,等他吃饱喝足了再……”
“钟大夫愿意给小畜生看诊吗?”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小白花露了个头。
顾长思,“钟大夫可厉害了!他还会给府里的马接生!不管是人还是畜生,他都会看。”
小白花站出来,“那你带我去吧。”
第49章 。认出?(已重写)·
内力要回来容易,再渡到王迟体内就非常费神费力了。
她一边强忍着剧痛还要当心不能心急伤了王迟的经脉。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二人都筋疲力尽,尤其是白玨,几乎倒下的同时就陷入了昏迷。王迟也是一头栽床上,不过他纯粹是困的,到点就睡,一睡就死。
顾容瑾早早安排俩孩子都歇下了,之后一直守在门外。心神不宁。
管家看他家老爷那神态举止,怎么瞧怎么怪异。后来左手捶右手,想起来了,当年他婆娘生娃,他就是这样,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屋内传来响动,顾容瑾连忙回身查看,怔了怔,轻手轻脚进去,一眼看到横躺在床上的两人,一人头朝里,一人头朝外。
他俯身过去,两手撑在白玨耳边两侧,身子压得极低,像是将她整个的禁锢在怀里,实则竭力压制情绪,细细的看她。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顾容瑾将白玨往怀里一抱,眼睛都不曾离开她,吩咐道:“将这东西丢出去。”
廖凤人都飞出去了,得令又硬着头皮旋身回来,弯腰一抱,将王迟扛在肩头,几下起落,跑远了。
顾容瑾将白玨轻轻安置在靠窗的软塌上,纡尊降贵,亲自重新铺了床褥,换了枕头,这才将白玨抱回去,又细细理顺头发,掖好被角。自己则靠坐在床头,一直到天明。
天蒙蒙亮,下人们跟往常一样站在门外,只等老爷一声吩咐进去伺候他上朝。今日不同寻常,等的时间有些久,眼看日头一点点出来,再不叫人就来不及了,全顺思前想后,只得厚着脸皮轻叩房门。
只叩了一声,措不及防,房门自内拉开。全顺的手指头差点戳到顾容瑾胸口。顾容瑾衣裳完好,只面上显出几分熬夜的憔悴,一双眼却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嘴角没有笑意,可他一张口,就能叫旁人感觉到他今日心情很好。
“你让廖凤去一趟衙门告个假。”
全顺:“可是宫里……”要上朝的啊老爷!
顾容瑾:“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随即合上门,退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