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跟杜氏抱怨抱怨,谁知反被教训了一顿。
顾芸闷闷不乐地回了闺房,独自生了会儿闷气,丫鬟忽然进来传话说婵儿来了。
“让她进来吧。”
别的丫鬟也就罢了,婵儿是大哥身边的,又是母亲亲自挑选的人,顾芸这才耐着性子走了出去。
“六小姐。”婵儿笑容可亲。
顾芸问道:“可是大哥要你来的?”
平日里婵儿并不怎么往她这边走,倒是去母亲那里多些。
“正是呢,少爷让奴婢来问问六小姐的经文抄写得怎么样了,若是已经写完,就让六小姐拿过去给他看看。”
婵儿的话让顾芸皱紧了眉头,支支吾吾道:“我还没写完呢。”
婵儿笑道:“奴婢也觉得那么多经文,六小姐一时半会儿抄写不完,只是方才少爷给九小姐字帖,这才想起了这事,便叫奴婢来了这一趟。”
“顾宁?”顾芸不服气,大哥竟然还给她字帖?到底谁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那六小姐慢慢写,奴婢就先回去了。”
顾芸没说话,闷坐了片刻,忽地将搁在小几上的一只茶杯挥到了地上。
顾宁从顾则的院子里出来,转而去了顾寒的院子。
说来也巧,在半路上正好碰到了。
顾宁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哥哥这是要出府还是刚从外头回来?”
远远就看到他站在路中间,迟迟不迈步。
顾寒回道:“刚回来。”
身后的二宝抬头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今日去赏梅宴了?”
“嗯,去了。”
顾寒与顾宁往院子里走,他看着她笑道:“玩得开心么?”
“开心啊,那么多人和我玩,比府里热闹多了。”顾宁抿着笑,纤长卷翘的眼睫宛如蝶翼。
“这是拿的什么?”顾寒瞅了眼顾宁手中拿的册子。
“大哥给我的字帖。”顾宁将字帖拿给他看,“大哥对我可是寄予厚望,盼着我能成卫夫人呢。”
她歪了一下头,自己先笑了出来,眼波盈盈,动人心弦。
顾寒也跟着笑,“我们阿宁灵慧聪颖,不比卫夫人差。”
顾宁脸颊泛红,“哥哥,快别说了,我的脸皮还没这么厚。”
哥哥这是看自家人哪里都好,倒是听得她怪难为情的。
进了屋子,顾宁忽然开口道:“哥哥,你抬起脚来。”
顾寒不明所以,“抬脚?”
“你先坐下。”顾宁把他拉到了椅子上,“现在抬起来吧。”
顾寒一边抬脚一边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宁伸出手,虚虚地丈量着鞋子的大小,“我给你做双鞋子。”
“不用。”顾寒立马放下了脚。
顾宁诶了一声,“我还没量好呢。”
“你歇着吧,那种活计用不着你做。”顾寒看着阿宁那双柔嫩细白的手就舍不得她做那些粗活,“你能纳得了鞋底?”
“哥哥你太小瞧人了。”之前是纳不了,但这几年长了力气,顾宁觉得她完全可以胜任。
好说歹说,顾寒就是不让她再做。
顾宁瞟了一眼问道:“你这鞋子怎么磨损得这么厉害?”
顾寒不在意地笑,“穿久了自然就这样了。”
目光在他的脸上扫了扫,顾宁微微眯眼,“哥哥糊弄我。”
“我糊弄你什么?”顾寒跟她对视。(丽)
顾宁撇了一下嘴,“谁知道呢。”
“快别瞎想了。”顾寒看向顾宁发间的珠花,“这珠花真好看。”
话题转移得未免有些生硬,但顾宁没再追问。
顾寒心底一松,越来越鬼精了。
到了年下,从年初一开始,永安侯府就一直热闹个不停,作为当家主母的杜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顾芸跟着杜氏出门做客也是疲惫,倒是府里那些庶出的小姐们落了个清闲。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府里的小姐们一起出府去观灯,顾宁则缩在屋子里,拿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这几年的上元节顾宁都是在屋子里不出去,珍珠只当是自家小姐不爱热闹。
院子里忽然有人呼唤,珍珠就出去看了看。
顾宁自打参加过赏梅宴就没出过府,之前那次被人跟踪的事情她还没有忘记,总觉得安安稳稳地待在府里最安全,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珍珠进来,拿回了一张帖子。
是贺明珠给她下的帖子。
贺明珠邀她去的是错风楼,那里出入的多是勋贵,防卫自是不用说。顾宁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她也不想让自己束手束脚地困在府里。
顾宁带着珍珠出了府,跟贺明珠碰面后,一起去了错风楼。顾宁只在几年前来过,这次她跟贺明珠来得早,楼内的文会还没开始。
她们去了楼上的雅间,各家小姐正围着江心月谈笑着。
顾宁和齐佩瑶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齐佩瑶冷淡地扫了过去。
贺明珠把顾宁拉到窗边私语,“阿宁,等会儿文会开始后我们就溜出去玩吧。”
她其实不想来错风楼,但她要不来就不合群,她先露个面,到文会开始的时候再溜出去玩就没人发现了。
贺明珠往外头瞟,恨不得立马就出去逛去。
“街上人山人海,还是好好留在错风楼里为好。”正说着话,顾宁的视线忽地一定,在那边街上看到了萧夙,他正和一名女子站在一起,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想必是愉悦舒畅的,有美人相伴,自然身心愉悦。
顾宁移开了眼,更加觉得男人的鬼话,万万不可当真。
第51章
雅间内暖融融的, 桌上茶点俱全,还温着几壶酒,因着都是姑娘家, 只是一些果酒, 酒味淡得很,不会醉人。
顾宁捏着白瓷杯子喝了一口,旁边几位小姐正谈起今晚文会的事, 她便听了一耳朵。
“你们瞧见了没?外头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往年可没有这么多人,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
有人摇头,有人心知肚明却不说,有耐不住性子的就直接开口问道:“什么缘故,你倒是说来听听,说一半留一半真真是急死个人。”
周念桐的眼睛转了转,笑着看了看江心月, 还能是什么缘故, 还不是知道心月会来, 这才都往这边来了呗。
面对周念桐打趣的眼神, 江心月嗔了她一眼,周念桐不再笑她, 江心月却自有一番烦心事, 她已到了出阁的年龄, 迟迟未定下, 一来是父亲想多留她几年,二来是没有选好人家。
她身边的姐妹人人都羡慕她,觉得她能得到父亲的重视和疼爱,又有第一才女的名头, 将来也会有人人称羡的亲事,可她不想要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何其可笑,在这里的日子让她感到压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闺密好友有什么说什么,喝个酒都得是果酒,多看哪个男子几眼也会引人非议。
看着满屋的女子,江心月暗自叹息,若要她将来相夫教子与后院的妾室争风吃醋,她不屑也不愿!
顾宁的手微微一顿,看到江心月的目光,忽然有了几分恍惚,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上辈子她每次面对江心月这种通透傲然的目光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而其中隐隐透出的哀悯同情更是叫人自惭形秽。
此时心境不同,再次看到这熟悉的目光才发觉,或许被江心月当傻子的不止她一个。
顾宁不懂江心月,她曾经为这份“不懂”而羞惭,如今她依然不懂她,不懂她的高傲,不懂她的脱俗。
江心月是人淡如菊、傲然独绽,又何必对她那样狠心,就不怕弄脏了她的一身清白?
顾宁垂下眼眸,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
“听说这次错风楼请了绮云姑娘。”
此言一出,传出小小的惊呼。
贺明珠疑惑,“绮云?”
好几位小姐都像贺明珠一样不知绮云,顾宁却是知道,绮云是京都里有名的花魁娘子。虽然出身于青楼,但绮云的名声极好,多少文人墨客写诗赞她,便是要见她一面也不仅仅是肯使银子就能够的。
顾宁不光知道她,在听闻她和萧夙有牵扯后,还曾考虑过给她赎了身送到江心月身边去,想归想,她也没有千里迢迢给萧夙送女人的道理,这才作罢。
众人听了绮云的来历,立马就有人鄙夷道:“怎叫了青楼女子来?这错风楼还要不要名声了?”
“助兴罢了,不爱看,不看她就是了。”
“这话说的,她那样的人都能来,可见这错风楼的门槛低得很,以后我是不来了。”
顾宁听着她们因为绮云的到来争论了起来,她往外头瞅了瞅,只见客似云来,不知其中多少人是为了绮云姑娘而来。
贺明珠坐不住,央求着顾宁一起出去玩,顾宁不肯应她,她嘟了嘟嘴道:“你要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
顾宁说道:“多带些人,外头乱。”
贺明珠泄了气,“你陪我去逛一逛嘛,好阿宁,你就答应吧。”
家里人不放心她到处走,她要是带着人出去了,回头母亲知道了肯定要说她。都怪三哥不肯陪她,不知道哪里混去了,她这才想着能和阿宁偷偷溜出去玩一会儿。
顾宁被她摇着手臂,“就一会儿。”
贺明珠立马笑了,“行!”
她就知道阿宁嘴硬心软。
顾宁哪里是嘴硬心软,分明是被她缠烦了。
忽见珍珠走了过来,知道应该有事要说,就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
“奴婢在外头碰到了张教习,她看到奴婢就问小姐在不在,奴婢说了您在这里,她就说要见您。具体什么事她也没说,但看模样挺急的。”珍珠抬头看着顾宁,“小姐可要去见一见她?”
顾宁跟贺明珠说了一句,就跟着珍珠走了出去。
张教习急得不行,忽见顾宁走来,心中稍定,随即迎了几步。
“九小姐。”
瞧见了张教习,顾宁便知她确实遇到了急事,不然她不会连几步路的时间都等不得。
“教习这般焦急,是有何事要用到阿宁?”
张教习说道:“眼下确有一桩事要麻烦到九小姐,就是不知道九小姐肯不肯帮这个忙。”
顾宁没有夸下海口,只是笑道:“教习不妨先讲来听听。”
“是这样的,错风楼请了绮云来献舞,给她伴奏的那个弹琵琶的姑娘伤了手,没法再弹奏,那曲子复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顶上,我刚才见着珍珠,这才想请九小姐……”
张教习看向顾宁,她之前在永安侯府教导她们歌舞时也曾教她们弹曲,这九小姐坐在后面信手弹琵琶的样子让她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音韵动人,指法精妙,说句天赋卓绝也不为过。
顾宁一时没开口。
张教习也知道让侯府的小姐去给一个青楼女子伴奏有些说不过去,但顾宁只是个庶女,还是永安侯府的庶女。在永安侯府,庶出的小姐不比府上的丫鬟好多少。况且,杜氏请她去侯府教导这些小姐们,张教习心里也是有几分轻视,故此才开口让顾宁来顶上。
“九小姐放心,只是在帘后弹奏,不会让人瞧见,旁人也不知是谁,要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会来劳烦九小姐。”
张教习这话就是在抚平顾宁心里的芥蒂,句句为她考虑周全,又道出了自己的万不得已,叫人无法拒绝。
顾宁弯起了唇,“教习既有用得到阿宁的地方,阿宁哪有推脱的道理?”
张教习欣喜万分,忙引着顾宁去了后面。
翻了翻曲谱,顾宁瞬间就明白为何张教习这般焦虑了,这曲子确实难弹,无论是技巧还是意境对弹奏者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即使精通琵琶者也难以马上上手。
张教习对她还真有信心,她自个都不确定能不能弹下来。
“张教习,这支曲子……”
“这是花了重金寻来的古曲,复杂难弹,楼里也就翠羽能磕磕绊绊地弹下来,练了一个多月,才流畅了起来,谁想到紧要关头出了差错。”张教习叹息了一声,翠羽就是成日里练,这才把手使坏了,小指不停发抖,这要怎么上台!
“我实在找不到人了,九小姐先试试吧。”
顾宁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将琵琶抱到了怀中,调了调弦,对着曲谱弹奏。
弹到阻滞之处,她就停一停,想上一会儿再继续。
张教习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听着顾宁第一次弹就能弹个大概,不由得欣喜了几分。
见顾宁神情专注,张教习没有出声打扰她。
好在还有点时间,只盼能应付过去。
第52章
张教习还有其他事要忙, 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顾宁让珍珠在外头看着,室内只她一人, 不时有琵琶声传出。
这曲子实在费手, 弹到紧凑处,纤纤玉指快要晃出了影,加之曲子又长, 极考验人的耐心,真不知是何人谱出这等折磨人的曲子。
顾宁停下来捏了捏手, 心想这张教习可真会找人,她这个小姐便如野草一般,风往东吹她就往东倒,风往西吹她就往西歪,半点由不得自己,旁人推来这个苦差事, 她也得欢天喜地地接着。
张教习开口时, 顾宁面上不显, 心却跟着沉了沉, 指尖紧扣着手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倒是想不假辞色地拒绝, 最终还是世故地选择了应下, 看来她也挺识时务的。
顾宁垂了垂眼, 复又弹奏起来。
不多时,张教习走了进来,她将一身衣裳搁到一边,对顾宁询问道:“曲子弹得如何了?”
“弹是能弹下来, 多的阿宁就不敢保证了。”能不出错地弹下来,顾宁就知足了,至于说要弹出这曲中精妙是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