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夙低低地笑,“不是说话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你自己清楚!”顾宁咬紧了唇,用力地往外挣,又被他轻易地压制,她那点力道,在萧夙眼里或许就跟小孩玩闹一般。
他退开了几分,眼中含着笑意,“我的确不清楚。”
顾宁冷冷地睨着他,骗谁呢?!
萧夙垂眸看着她,嘴角勾着浅笑,经过方才的一番打闹,顾宁的帷帽歪到了一边,发髻松松散散地落下了几缕青丝,垂在白皙的脸颊上,秋水明眸乍起涟漪,霞飞双颊,含嗔带怒。
“像个疯婆子。”他搂着她笑。
顾宁气得要命,疯婆子你还抱着不撒手!
她皱着眉头挣了挣。
萧夙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单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刚抬起来,顾宁就警惕地仰了仰头,萧夙顿了一下,将她半遮着脸的薄纱撩到了一边。
他不知在看什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顾宁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朵花。
气氛诡异得很,顾宁算看出来了,她就是使上吃奶的劲儿也掰不过他,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话说个明白,于是她想了想,抬头看向他,开口说道:“世子,阿宁有些话想跟您说一下。”
够尊敬了吧,连敬语都用上了,绝对是个谈话的态度。
萧夙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且说。”
“你、你……”顾宁的声都颤抖了,一双水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萧夙侧了侧头,嘴角微微弯起,带着淡淡的笑意端详着她,他似乎极喜欢看她方寸大乱的模样,着实可恶又可恨。
顾宁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捏紧了手,恨他这般轻浮,她垂了垂眼,继续说道:“世子身份高贵,自有名门闺秀来相配,阿宁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当世子厚爱。”
萧夙抬起她的下巴,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看着她的眼睛道:“觉得我在哄骗你?”
“阿宁没这样想。”
顾宁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是哄骗她是什么,那些话也不知道对多少姑娘说过,她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拿出十足的耐心。
顾宁却并不感激,反而觉得他像一只磨着利爪的猛兽,等着猎物自个跳出来,而后一击致命,不费吹灰之力,漫不经心的语调后面必定是包藏祸心。
她维持着客套疏离的语气,“阿宁虽见识粗鄙,却也知道什么叫私相授受,什么叫无媒苟合。”
到底忍不住刺了刺他。
萧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捏着她下巴的指间施了几分力,“私相授受、无媒苟合。”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别有深意,听在顾宁耳中全然不是个味儿,她有些底气不足,身正才不怕影子斜,依着她此前所为,似乎不足以慷慨陈词地指摘他人,但这个他人是萧夙的话,顾宁就心安理得了一些。
萧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顾宁直视着他的眼睛,挺直了脊背,无言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过了几息。
他缓缓说道:“阿宁,你还未及笄。”
顾宁歪了歪头。
见她似有疑惑,萧夙只好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我是说,你还有点小。”
言外之意,倒仿佛是她迫不及待似的。
顾宁咬了咬唇,鄙夷地想到,之前怎么不说她小?这会儿又拿来做借口。
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他笑道:“我本来也没想对你做什么。”
顾宁忍不住冷笑,他还想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他要是正人君子,全天下的人就都是圣人了。他没一点跟君子沾边,哪个君子能轻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萧夙瞅着她,忽地笑了笑,“只是你这样,倒叫人不得不做点什么。”
顾宁使劲儿推了他一把,软绵绵地没点力气,与其说愤怒之下的反击倒不如说打情骂俏更贴切,不用萧夙说什么,顾宁自己先看不下去了,她怎么就没学点太极拳、八卦掌呢?
不过,她现在最想会的是分筋错骨手。
萧夙捏了捏她柔如无骨的手,“可是打疼了?”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顾宁的手不疼,她心口疼。
她将头扭到一边,蹙着眉,嫌恶地说道:“好浓的脂粉味儿,熏死了。”
她听着萧夙淡淡道:“你倒是香,甜酒味儿。”
顾宁忽地转过头去,胸口不断起伏,目光如刀,刀刀直往他身上刺,恨不得刺上他成百上千个窟窿眼才好。
“你放手!”
此时,山墙里面忽然传来了声音。
一个妇人扬声骂道:“哪个挨光的跑到我家墙外了?!”
顾宁吓了一跳,不曾想山墙那边会有人突然出声,那妇人声音洪亮,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可以清楚地听清她说话,顾宁羞愤欲死,脸颊一下子烫了起来,一张芙蓉面染上红晕,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急得不行,揪着萧夙的衣襟,抬头看着他,催促道:“快走,快走!”
萧夙低头去看她,那双眼睛水润润、雾蒙蒙的,看得人心软,他倒想告诉她,这种名头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只是见她这般可怜急切,便依着她,提步往外走去。
第55章
待听不到那妇人的声音了, 顾宁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脸上的绯红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双颊滚烫发热, 柔嫩的唇瓣被她咬得嫣红无比, 仿佛要咬破肉皮,滚出血珠。
虽然隔着山墙,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是谁, 但顾宁却觉得她像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话说得难听, 刺得她耳朵疼。
她不像某人,脸皮比城墙还厚,淡定极了,跟骂的不是他一样,顾宁不由得猜测他或许是经验十足,把这样的事情当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
顾宁冷着脸, 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发髻, 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倏地将帷帽放了下来, 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萧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在他没在此刻火上浇油, 要不然顾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头脑发热地情况下做出什么, 但她试想了一下, 即便是她想跟他玉石俱焚, 也没有制敌的武力,保不齐还被他看了笑话,这哪儿是伤他,分明是丟她自个的脸。
珍珠被萧夙的随从拦住, 上不了前,眼睁睁看着小姐被带进了巷子里,迟迟不见他们出来,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动静,一颗心像放在油锅里煎熬,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巷口,大冬天的生出一身冷汗。
顾宁走了出来,珍珠焦急唤道:“小姐。”
顾宁扭头看向萧夙,不待她开口,萧夙便抬了抬手,叫人放开了珍珠。
珍珠跑到顾宁身边,见顾宁没有不妥,这才放了放心,只是她想不通,小姐和这位世子爷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眼下又不方便多问,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离开了主街,人也少了许多,游人三三两两地沿着河岸而行。
“你的丫鬟护不住你。”萧夙如此说道。
这话轻易地挑起了顾宁的火气,“方才是谁仗势欺人,这会子又挑剔起我的丫鬟来了。”
萧夙目不斜视,“事实而已。”
“不是你让人把她拦住的么,她一个小丫鬟能做什么?”她的丫鬟,好与不好都轮不到他来说。
萧夙淡声:“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要她何用?”
见他这般贬低她的丫鬟,顾宁顿时气结,冷冷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眼里含着笑意,“我难道不是在为你的安危着想?”
真难为他能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顾宁半点不领情,清甜的嗓音极力地凝成冰渣子,“用不着。”
萧夙道:“若是用不着,你能肯让我送你?阿宁,别说气话。”
气话是气话,但绝对是顾宁的肺腑之言。
顾宁粉颈低垂,没有吭声。
“气我说你的丫鬟?”萧夙笑了笑,湛然的眼眸看着她,语调温和,“能讨你喜欢,也不算无用。只是身边没有得力之人,到底是束手束脚,你若是愿意,我可为你寻一个会些拳脚的丫鬟,也能让你安心些。”
这般矜贵雅致的少年郎君,又是如此小意温柔,眼里是你,心里是你,句句甜蜜话都是说给你听,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了下来。
顾宁也可耻的心动了,对他口中那个会些拳脚的丫鬟心动了,依着她多灾多难的经历来看,她可不就是缺这样一个丫鬟嘛,且不说用不用得上,放心身边看着也安心啊。
被萧夙充满诱惑的话音晃了晃,顾宁的理智很快回笼。这个事儿打死也不能松口,别看萧夙说得这么好听,好像都在为她考虑,实则不然,他的用心简直可以用“险恶”二字来形容。萧夙此举就是明晃晃地往她身边按人,将他的耳目放到她的身边,想都别想。
不过,顾宁也有些好奇,“你要怎么往我身边送人?”
永安侯府虽说不是铁桶一般,但也没这么好进吧,更别提是给她再配个丫鬟,她凭什么有这待遇,要是“与众不同”了,那些姐妹们可就不乐意了。
萧夙看着她,言道:“此事你无需操心,你只要点个头即可。”
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肯问一问她的意思?
“不劳您费心。”
他低低地笑,目光摄在她的脸上,即使隔着帷帽也感觉那温度烫人,“不为你费心,那该为谁费心?”
顾宁抿着唇不答,他愿意为谁就为谁去,多的是莺莺燕燕让他头疼。
“不要?”他挑眉。
顾宁态度坚决,收他一个丫鬟算怎么回事?她脑子进水了才答应。
萧夙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很有兴致地挑选起花灯,柔和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双仿佛天生带着几分高傲的眼眸也如冰雪消融般褪出一抹春光。
顾宁站在河岸的边上,将帷帽撩开了些,目光投向水面,那里映着一轮摇摇晃晃的月亮,竟让她看得有些失神。
片刻后,萧夙选了一盏最普通的莲花灯,修长的手握着灯柄,侧头看向顾宁,“走吧,送你回府。”
听到声音,顾宁瞥向他,眼中透着警惕和戒备。
萧夙收入眼底,提着莲花灯,转身踱步而行。
一路无话。
顾宁默默地跟着,眼看快到永安侯府了,她看了他几次,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就可以了。”
萧夙摩挲着灯柄,抬了抬眼,似乎看穿顾宁的心思,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转了一下莲花灯,将灯柄塞入了顾宁的手中。
顾宁巴不得他快点走,因此他一离开,顾宁就带着珍珠往府里走,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出府的小姐们也都差不多回来了。
顾宁的脚步忽然一顿,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薇正朝这边走来,她穿着一件斗篷,四处张望。
顾宁见她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街边拐角处,那里停了一辆马车。
顾宁蹙了一下眉,顾薇是要做什么?
她往那边看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顾薇欢喜地笑,二人很快搂抱在了一起。
顾宁瞬间转过了身,靠在墙边,面色有些难看。
等到那边马车离开后,顾宁才转了出来。
珍珠开口道:“小姐,五小姐她……”
“别说了,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第56章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 顾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过了身子,咬着曲起的食指皱眉沉思。细细地想了想, 她固然对萧夙恼恨至极, 但瞧见他对她百般迁就,就跟那些寻常男子讨女子欢心一般温声细语,不得不说顾宁心里也是有些隐秘的畅快, 可这点子快意实在是微不足道,风吹一吹就一点痕迹没有了。
这就好比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仇敌, 你即使天天诅咒他,也丝毫不起作用,可突然之间,他反过头来,跪到你面前跟你磕头谢罪,怎能不叫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当然, 萧夙顶多就是缓了态度, 纡尊降贵地来哄她, 远不到磕头谢罪的程度, 所以顾宁的那口浊气也没有吐尽,加之被他占了那些便宜, 这口气就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口。
萧夙这人惯会拿似笑非笑的眼睛嘲讽人, 此前的事顾宁可没忘了, 他既然对她的所为瞧不上眼, 又何必委屈自己来俯就她。
顾宁又想到顾薇的事,她没有看清那男人是谁,但顾薇频繁出入靖武侯府的举动,也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
顾薇要做什么她是管不着, 只是觉得永安侯府的姑娘也太唾手可得了,府里的人不重视,外头的人更是轻视,这样的人家,真的会有人愿意迎娶吗?
顾宁忽觉前路茫茫,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寒风入体,也或许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顾宁染上了风寒,头脑昏沉,断断续续地拖了半个月。
杜氏让人去请了大夫,珍珠每日为顾宁熬药,满屋子都是苦涩难闻的药味,顾宁头重脚轻,整日里晕晕乎乎的,只好躺在床上歇息。
她很少病得这样厉害,上次为避开靖武侯府老夫人的寿辰,她故意掀开被子冻了半宿,也没有这次这般来势汹汹。
顾寒心疼妹妹,来看望了几次,顾宁赶紧将他劝住了。
“我这几日轻快多了,再喝几副药就好了,哥哥不用再来看我了,如今书院开了学,哥哥别耽误了课业。”顾宁靠在床头,穿着家常小袄,乌发简单地挽了一下,脸上尚有几分病气,唇色淡淡失了红润,唯有一双眼睛像浸在两泓清泉中,莹润潋滟。
顾寒却皱着眉,关切道:“耽误不了什么,倒是你吃了这么多副药也不见大好。”
前头的话不过是借口,顾宁是觉得他常常往内院跑不合适,毕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内院里都是女眷,还有含露院的那些女人,对哥哥影响不好。
顾宁对他笑道:“已经大好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大明显罢了,哥哥若是不信,我这就下来给你走一走,让你瞧瞧我走得直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