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就知道她没这么好骗,脸上没伤却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
二宝站在门边往里探头,顾寒不悦地扫了他一眼,顾宁对顾寒气道:“你看他做什么,怪他没拦住我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寒见她眼睛微红,只得把话说了。
顾宁上下打量着他,担忧道:“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没有大碍,已经上好药了。”
顾宁抬眸说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跟人起了争执?你又没个帮手,跟他们打架多吃亏啊,即便是他们说话不好听,你也犯不着跟那些人较真啊。”
二宝忍不住插嘴道:“九小姐不知道,那些人嘴里的话难听得很,竟然说九小――”
“住嘴!”
顾寒厉声呵斥。
二宝闭起了嘴,张弛那些人一向跟二少爷不对付,今日故意说要用一顶小轿把九小姐抬了去,放在屋里好好折辱,二少爷如何听得了这话,这才起了争执。
顾宁怔了怔,不想这事竟然还因她而起。
顾寒怕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当即说道:“不关你的事,切莫多想。”
顾宁看着他道:“以后别这样了。”
“好,都听你的。”
……
顾宁愁眉渐渐舒展,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这一次出了些意外。
“小姐,侯爷让人把二少爷叫了过去,听说是二少爷跟人打架,把人给打死了,如今那家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顾宁连忙起身,衣袖带倒了茶杯,滚了两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猝然起身,身子摇晃,眼前黑了一下,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一个劲儿往下坠。
“小姐。”珍珠立马走过去扶她,也跟着担忧不已。
顾宁定了定神,一把抓紧她的手臂,声音发哑道:“快去问问大哥可在府里。”
珍珠立马跑了出去。
顾宁心绪不宁,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青紫色的脉络清晰可见,这不是小事,白云书院里的学子多是世家子弟,出了人命可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片刻后,珍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在的,奴婢去的时候,正见到大少爷往外走,他见到奴婢就停了下来,说二少爷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让小姐放心。”
顾宁垂了垂眼,又让珍珠到前头打探。
不多时,珍珠回来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顾宁听。
顾宁越听心里越是发凉。
死的人是通政使张大人家的公子,正三品的京官,这事如何善了?
张家的人刚走,不肯退让,非要以命抵命,永安侯皱着眉头,让人押了顾寒来。
顾寒被按着跪到了地上,挺着脊背,不肯弯腰。
永安侯见他毫无悔改,拿起桌上的茶盏直直地朝他的头上掷去,顾寒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顿时流下了鲜血。
“你这孽障,让你去书院是叫你求学上进,你竟逞凶斗狠,闹出了人命!”永安侯大怒,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顾寒道:“我是与张弛动过手,但绝不可能伤他性命。”
只是寻常打斗,又没伤及要害,何以令人丟了性命?
顾寒起初听到张弛死了的事也是诧异。
永安侯冷眼看着他道:“张家少爷身边的小厮说,打斗之时你一拳击在了张家少爷的心口,张家少爷当晚回去便觉心口憋闷,当时没当回事,谁知隔日便突然吐血身亡。你还道与你无关么?”
顾寒抿了抿唇,“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这时顾则从外头走进了厅堂,看了顾寒一眼,对永安侯道:“父亲,事情还没弄清楚,待查明事情原委再行惩戒也不迟。”
永安侯冷笑了一下,“当时看到的人不止一个,还有何不清楚。招来这等祸事,明日张家再来讨人,我也不拦着,让他自己担去吧。”
……
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顾宁却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怎么样了?”顾宁的声音发颤。
珍珠焦急道:“侯爷让人把二少爷关到祠堂里了。”
顷刻间,二宝又从外头跑来,哭丧着脸道:“奴才在厅堂外听见侯爷说不管二少爷。”
顾宁不言不语地垂眸坐着,片刻后,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第59章
“此话当真?”顾薇放下手里的簪子, 扭头看向杏儿,眼睛里闪烁着惊讶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喜悦。
杏儿回道:“是真的,奴婢听得真真的, 张家的人都找上门了, 侯爷盛怒,叫人把二少爷带过去了。”
顾薇讽刺地笑了一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竟然敢打死张家少爷。”
“就是啊,二少爷出手也太狠了。”杏儿佯装恐怯地拍了拍胸口。
顾薇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不屑地说道:“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小时候顾寒没少吓唬她,不就是跟顾宁玩一玩嘛,瞧他这个哥哥紧张的,巴巴地来替顾宁出头,顾薇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顾寒出了事, 她纯当热闹看了。
“快给我把手炉拿来, 咱们去顾芸那里走一趟。”
顾薇起身整了整衣裳, 嘴角微微弯起,这种事情当然要说给顾芸听听, 让大家一起乐乐, 最近她也不知道怎么惹到顾芸了, 每次碰了面, 对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要是不是她还得靠着杜氏来为她操办,哪里会去捧顾芸的臭脚,眼下这事正好让她拿来说给顾芸听。
“好了没有, 快点!”顾薇不满地瞪向杏儿,她要赶在别人的前头去说才能显出她来,要不然等大家都传开了,她再去说有什么意思。
“来了,来了。”
顾薇带着杏儿往顾芸的住处走,在游廊上忽然瞧见了顾宁。
黛眉紧蹙,步履匆匆,杨柳腰间系着的葱黄色裙带随风翻飞。
往前迎了迎,顾薇笑道:“这么急,是要往哪里去?”
顾宁不理会她,兀自往前走,顾薇哪能这么轻易让她离开,好不容易看到顾宁这么紧张着急的样子,如此大快人心的情景,她可不能错过。
顾薇把身子一挡,拦住她的去路,故作不知地问道:“刚才我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妹妹知道么?”
这就顾薇招人烦的地方了,落井下石的事总少不了她的身影,看到别人遇到事了,她反倒沾沾自喜,可她也不想想,都是一个府里的,顾寒不好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
顾宁一句话没说,直接将顾薇拨到了一边。
“小姐没事吧?”
顾薇晃了一下身子,扭头瞪着顾宁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话说顾宁从后门出了府,一刻不停地往她曾经去过的那家书肆走去。她已久不出府,如今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想见到萧夙,从未有过的迫切,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要去试试。
顾宁心里乱得很,强迫自己镇定些,她一面疾步一面想着上辈子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一次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她感到困惑,哥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即使与人动手,也不会伤人性命,这次的事,是意外还另有隐情?她努力地回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有关这位张家少爷的丝毫。
各种念头搅得她心烦意乱,顾宁不由得想要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会与人起了争执,之后的事也就不会发生,这念头令她自责内疚,心口绞痛。
萧夙对此刻的她来说就好比救命稻草,她必须抓到手里。书肆里有三五人在看书籍字画,顾宁一跑进去,这几个人都愣住了。
初春的光凝在她的身上,对女子所有美好的向往也不及眼前的一眼。
店里的小男孩看到她笑了,“姐姐。”
顾宁心急如焚地走向他,蹲下身子,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他在么?”
她的手在发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小男孩眨了下眼,“不在。”
顾宁的心沉了沉,她记得小男孩曾说萧夙不常来,可她心存侥幸地以为之前都碰到了,这次说不定也能见到。
提了提精神,她又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么?”
小男孩又摇了摇头。
“这里就你一个人?你父亲呢?”
“跟人出去看字画去了。”
顾宁站了起来,心沉到了底,随之而来的是无处发泄的愤怒。之前不想见到他的时候,到哪里都能撞上,如今急着见他,又死活找不到人。
顾宁出了书肆,尚有几分凉意的风吹来,她满心的愤懑倏地凉了下来,脚步虚浮地往街上走去。
心头起伏,茫然失措,顾宁沿着宽阔平坦的街面一步步地走着,仿佛三魂六魄被摄去一般,眼神空洞洞的。
身上虚软无力,顾宁不知道该怎么去救哥哥,永安侯是他们的父亲,原本该是他们的倚仗,但那个男人何曾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他自顾自己享乐,从不管儿女如何,教她如何相信他肯护着哥哥,顾则说让她放心,这叫她怎么放心。
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无模糊,顾宁内心焦灼,深恨自己无用。
就在顾宁心灰意冷之际,一个伶俐的小厮拦住了顾宁的去路。
顾宁的目光转到他带笑的面容上,忽觉几分眼熟。
余拙将一顶帷帽递给了顾宁,“姑娘,世子爷在楼上等着您呢。”
顾宁这才忆起,她在萧夙身边见过他。
她抬手接过帷帽。
余拙不敢多看,在前面为顾宁引路,心里却想生得这般动人,难怪主子肯为她费心。
顾宁跟着他走进了茶楼。
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间门前,余拙没有再往里走。
顾宁推开门,迈了进去。
她也说不清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闷闷的,她停住脚步,朝窗边的那个身影唤了一声,“世子。”
他转头朝她看来,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有些喘不上气,他依然是成竹在胸的矜贵雅致,好似清风朗月。
顾宁攥了攥手,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满心焦急,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因太过用力,指尖褪去了淡粉,染上浅浅素白。
萧夙叹了口气,朝她踱了过来。
他走到顾宁的身前,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地扫过滑腻的肌肤,叹息般温声说道:“哭什么?”
顾宁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何时泪珠儿早已从眼角滑落。
第60章
正值季春时节, 暖风和煦,花木繁盛,吹拂而过的春风也染上了不知名的花香, 日光透过斜窗照进室内, 枝头传来声声鸟鸣。
碧绿的嫩叶在沸水中沉沉浮浮,慢慢舒展,清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
顾宁垂着纤长的眼睫, 一瞬不瞬地看着几上的茶杯,似是沉思似是出神, 好半天没有言语,萧夙也不去扰她,自顾自地饮着茶,浮起的淡淡雾气将他俊逸的眉眼虚虚地掩着。
来之前,顾宁已经想好,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无论怎样都好,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成, 她本就不是那矜贵人, 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太重,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见到人了, 那话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顾宁抬起头, 迟疑地问道:“你在等我?”
萧夙看着她,牵了牵唇角。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顾宁想到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萧夙扫了她身前的茶杯一眼, 语气温和平淡,“茶凉了。”
羞耻、难堪,顾宁攥紧了手,他知道,全都知道!
各种念头闪过脑海,她最终垂下头去,哑着声道:“阿宁求世子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室内骤然安静。
萧夙看向她乌黑的发顶,并不开口。
几息后,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
顾宁的腿被小几磕了一下,眉心微蹙,忍着疼没有出声,萧夙顿了顿,垂眸看着她,淡笑道:“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想让人帮忙,赶明儿有人跪到我面前,随便说句话,我是不是就得帮着杀人放火?阿宁,话不是这样说的,事情也不是这样做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低沉的嗓音往她耳朵里钻,顾宁侧了一下头,无端生出几分火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才行?!
不是他逼着她开口的么,不就是想让她求他,她低头敛目地求了,他又不乐意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混账又难伺候的人。
顾宁压着火气,扭头去瞅他,“那我给世子跪下?”
萧夙眯了一下眼,随即不置可否地笑道:“可以试试。”
顾宁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把她扯到身前,她往哪里跪,往他身上跪么?
“我要如何做你才满意?事关哥哥的安危,你说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哥哥化险为夷。”顾宁想了想,琢磨着他的心思,抬眸去看他,“之前有得罪世子的地方,还望世子海涵,不要与我计较。”
萧夙慢悠悠道:“你倒能屈能伸。”
顾宁差点被气吐血,咬着牙生忍。
他往后几分,曲起食指在小几上敲了敲,顾宁立马乖觉地拿起茶壶,给他手边的茶杯中添水。
萧夙瞅了瞅她,在她眼巴巴地注视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你哥哥打死了张大人家的少爷,张家岂会善罢甘休。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张家没将事情闹大,已经是留有余地了。白白死了一个儿子,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永安侯府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家。”
“哥哥知道轻重,不会打死人的!”顾宁皱起了眉,他每一句都在为张家说话,她可不是来听这个的,若是永安侯府能叫人忌惮,她何须来求他,白给他添水了,就该把水全倒了也不给他喝一口。
萧夙扬了一下眉,“拳脚相搏,总有意外,你如何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