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已经可以预料到一定会有人来取笑她寒酸的嫁妆,但是顾宁的手在床沿上摸了摸,这不是她陪嫁的那张床,杜氏给她的是一张架子床,而不是这需要花费大价钱,耗时又耗力才造得出来的拔步床。
她不会自作多情地往自己身上想,毕竟那张架子床的确拿不出手,配不上他世子爷的身份,就好像她一样,谁不觉得是她高攀呢。可是,人家见着这张床,也不会认为是她的陪嫁,更不会往她脸上贴金,心知肚明的事,又能哄得了谁。
珍珠瞪向两个丫鬟,这两人被顾宁改了名字,丰腴些的便叫玛瑙,纤细些的叫珊瑚,取得十分随意,但一听就是她的丫鬟。二人被顾宁使唤怕了,根本不往顾宁身边靠近,生怕被她看到。
“小姐,奴婢帮您把这头冠取下来吧,戴了这么久,一定压得脖子都疼了,待会儿再让玛瑙和珊瑚给您按按。”
珍珠此话一出,玛瑙和珊瑚立马看向了珍珠,没看她俩个都快钻地缝里了,还跟小姐提她们!不就是在身边伺候的时间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不服气,珍珠心中冷哼,什么事都不干,给小姐捏捏肩都不愿意,要这种丫鬟做什么。
顾宁的眼眸轻转,三个人立马收了眉眼机锋。珍珠虽然一直伺候着顾宁,但还真没见过小姐如此盛装打扮的模样,朱唇莹润,眼波流转,艳红华贵的嫁衣如同一抹霞光轻轻地拢着玲珑曼妙的身子,衬得肌肤愈发雪白细润,晶莹剔透。
珍珠的动作极轻,生怕扯到顾宁的发丝,一件件首饰取了下来,快要把梳妆台摆满了。
难怪这么沉,头上居然戴了这么多东西,顾宁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珍珠瞧了赶紧让玛瑙和珊瑚上前来给顾宁捏一捏。
“不用了。”顾宁把腕间的镯子撸了下来,让珍珠给她把头发随意挽了一下。
王府里的丫鬟婆子已经摆好了饭食,顾宁坐在桌前用了一点,便放下了筷箸,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尤其是当她看到一个老嬷嬷在指挥着丫鬟去收拾床铺,就更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珍珠这个愁啊,又是怎么了,今天一天都没好好用膳,这会儿又吃了这么点,身子能撑得住么。珍珠以前盼着顾宁嫁个好人家,但如今出嫁了,她反而更操心了。
“小姐,不再吃点么?”
顾宁摇了摇头,她吃什么呀,那边都去铺床去了。
珍珠还想再劝几句,那边的嬷嬷笑着走来道:“世子妃若是用完膳,可先去沐浴。”
顾宁的脑子里“嗡”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苏嬷嬷笑得更加和善,瞧这天仙似的模样多惹人爱,世子的眼光果然差不了。
王府里的丫鬟见苏嬷嬷笑容满面,甚是稀奇,她们可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苏嬷嬷的一个笑脸,竟对世子妃笑成了花。
顾宁不知道这位嬷嬷是何身份,但瞧着王府里的丫鬟对她很是恭敬,便料想她应该身份不低,因此不敢随意对待,她初来乍到的,得罪了人可不好,只是被这位嬷嬷过于慈爱的眼神瞅着,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苏嬷嬷是爱屋及乌,对顾宁越看越喜欢,什么身份低了高了,她不看重这个,关键得要世子喜欢才是正理,这几年她一直盼着世子能娶妻生子,等来等去也没个信,一下听到世子要回来成婚,她是要高兴坏了,里里外外地给他们布置新房,趁着她的身子骨还硬朗,将来也能给世子再看看孩子,这世子妃和世子都是万里无一的好相貌,生出的孩子得俊成什么样啊。
苏嬷嬷对顾宁笑道:“世子妃,现在可要沐浴?”
顾宁轻抿了一下红唇,这个嬷嬷怎么一个劲儿地催她沐浴。
第81章
在浴室里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出来, 顾宁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服侍过了,四五个丫鬟全围着她一个人转,这个给她穿衣, 那个给她擦发, 她只需要抬抬手、转转身,什么都不用她做。
珍珠一直在顾宁身边伺候,顾宁习惯了, 并不觉得什么,但其余的丫鬟在一边守着她沐浴, 怎么都别扭,心里有几分羞涩又被热气熏腾着,脸上便漫开了红晕。
玛瑙和珊瑚两个人从顾宁脱嫁衣的时候就开始愣神,晶莹剔透的雪润肌肤一点点显露出来,在烛光下盈盈而立的娇躯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向来为自己的身材而自傲的玛瑙看着顾宁的身子,不由得脸红心跳了起来, 院里的妈妈说她这副身子, 男人见了没有不眼馋的, 她沾沾自喜, 私底下更是仔细地养护,自己看了也是喜欢。
直到见了眼前的美景, 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了, 按理说同为女子, 她有的她也有, 没什么好瞧的,但玛瑙真切地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她们伺候的这位,身子不似成熟.妇人那般丰满, 反而有种颤巍巍的娇嫩妍丽,犹如枝头的花蕊轻裹着细细冬雪,在日头的照耀下渐渐融化,美得惊心动魄。
顾宁的年纪尚小,娇妍的花骨朵还没有完全绽开,教人难以想象真正盛开时又会是怎么的极致美丽。
珍珠将手里的嫁衣递给玛瑙的时候,玛瑙连伸手都忘了。没有人去接嫁衣,珍珠扭头看了她们一眼,两人全都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一点出息都没有。玛瑙珊瑚指望不上,还是王府的丫鬟训练有素,主动将嫁衣接了过去。
温热的水浸润着身体,浴桶里撒下了花瓣和香露,顾宁再掩耳盗铃都不管用了,想到之后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起身,恨不得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泡下去,可惜不太现实。
手都快泡皱了才慢吞吞地起了身,晶莹的水珠从粉光若腻的娇躯上纷纷滚落,由丫鬟替她换上了轻软的衣裙,浴室里有张榻,顾宁倚靠在上面,乌黑如缎的秀发放了下去,王府的丫鬟立马为她将秀发擦拭熏干。
珍珠看她们如此伶俐,把她这个大丫鬟都挤得没事做了,但她们再伶俐也不知道小姐的喜好。珍珠取了顾宁素日里用的香膏为她涂抹,只有玛瑙和珊瑚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
等到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顾宁坐直身子,正觉得口中发干,一杯茶就递到了面前。
“小姐请用茶。”
顾宁看了看珊瑚,接过来润了润喉。
玛瑙微微惊讶地瞥了珊瑚一眼。
没有理由在浴室待着了,顾宁将茶水饮尽,犹觉不解渴,又要了一杯,这才一鼓作气地走了出去。
新房的床铺已经整理好,苏嬷嬷见顾宁娉娉袅袅地走过来,好似一朵柔曼的红云,带着无边无际的美丽。
此时的情景仿佛与记忆里某个场景有些重合,苏嬷嬷的目光中流露出对往昔的追忆留恋。
顾宁不想往床上坐,眼睛扫了一眼就再也没往那边瞧过,她坐在美人榻上,不知道做点什么好,便用指尖勾描着衣袖上的花纹,她的心不静,描来描去,一团乱麻。
“世子妃可要看点书来解闷?”苏嬷嬷适时地出声询问。
顾宁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她,“好。”
苏嬷嬷身边的丫鬟走上前来,将一个木匣子放到了小几上,打开木匣子,将里面的书册取了出来,再次退了回去。
原来这书早就备好了,顾宁心想这位嬷嬷有心了。
苏嬷嬷笑道:“世子妃若是无事,老奴就先退下了,想来世子也快回来了,您先看会儿书。”
听了这话,顾宁刚缓了缓的心又提起来了,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苏嬷嬷离开后,顾宁心烦意乱地拿着书册乱翻,哗啦哗啦翻了好几张,眼睛往下一搭,瞬间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要是屋里有火盆,她一定朝火盆里扔去,来个毁尸灭迹。
“小姐,这书――”
珍珠弯身去捡,刚碰到书脊,顾宁面红耳赤地叫道:“不许捡!”
珍珠不明所以地收回了手。
顾宁羞恼不已,怎么能拿这样的污秽不堪的东西给她看,这个嬷嬷不安好心!那都是什么呀!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出嫁前就会有人教导,苏嬷嬷考虑到顾宁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来教她这些,便给她书册,让她自己瞧瞧,到时候也能少受些罪。苏嬷嬷的一番好意,顾宁并不领情,甚至还多有埋怨,嫌那东西污了眼睛。
在很多事上,顾宁以为自己都明白,实则都是一知半解,这是她头一次成婚,连那种书册都不知道,更没人教她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她此刻气愤至极,眼角泛红,双眸莹润,双手握成了拳,这才刚成亲就有人拿这种东西来羞辱她。
玛瑙和珊瑚倒是猜到那是什么书了,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想到顾宁的反应这么大。
顾宁生了会儿闷气,眼睛瞟向地上的书册,匆匆地走了过去,两根纤细的玉指捏着书脊,吧嗒一声扔到了木匣子里。
等着吧,这就是证据!
她倒要看看萧夙怎么说,由着人羞辱她,他脸上就有光么?!
苏嬷嬷退出新房后,在游廊上碰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萧夙。
萧夙看了一眼苏嬷嬷走来的方向,心知她是从新房里出来,“嬷嬷怎么来了,该是她去拜见您,怎让您来跑这一遭。”
苏嬷嬷满面笑容,“使不得,老奴哪能让世子妃去拜见,这是要折煞老奴了。”
萧夙笑了笑,眼角晕着一抹微红,“漂亮么?”
苏嬷嬷闻到了酒气,知道这是有些酒意了,听听这话,倒有几分孩子气似的炫耀,“漂亮,真真是漂亮,天底下怎么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美人了,性子又温柔和顺,跟世子很是相配。”
萧夙笑而不语。
苏嬷嬷不敢多耽误,世子妃还在新房里等着呢。
顾宁确实是在等他,但她是等着告状的。
人在愤怒的情况下可以一往直前,顾宁的紧张焦虑被愤怒的火焰压了下去,全然不记得自己此前是如何忐忑,人们常说的气昏了头大概就是顾宁这样了。
可听到外头的丫鬟行礼问安的声音,她还是捏了一下手。
珍珠赶紧去看顾宁,今天这是怎么了,快把脾气收收吧,世子都来了。
顾宁没有接收到珍珠的目光,等到萧夙走进来,她站起了身,本该先声夺人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张大自己的声势,就先有了熄火的苗头。
萧夙今日穿了红衣甚至俊美风流,可顾宁哪管他是穿红还是戴绿,连眼风都不想往他身上扫,即使轻触一下,也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移开。
两个人已有数日未见,顾宁的忐忑在一日日接近婚期时愈加剧烈,如今这个带给她忐忑不安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躲,好在她的脚死死地钉在地上,没有做出拔腿就跑的丢人事。
萧夙的双眸在她的身上定了定,红色罗裳如流水般轻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露出一段纤细雪白的粉颈,身姿窈窕,容貌倾城,耳畔是一对嵌红宝石金耳坠,轻轻地坠在细嫩白皙的耳垂上,叫人想含在嘴里,用齿间轻咬,以解燥热。
顾宁的心怦怦直跳,鼻尖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酒味熏得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萧夙垂眸看向她,轻声问道:“用过饭了么?”
顾宁敛着眼波,点了点头,“用过了。”
他没有再开口,反而一直盯着她瞧,黝黑深邃的眼神教人难以招架,在他的注视下,顾宁总感觉自己就跟没穿衣服似的,她故作不经意地挽了一下发,把手放下的时候赶紧揪住衣襟,用力地往上拉了拉。
她不拉还好,这一拉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了,萧夙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那处饱满。
他的眼睛往哪儿瞅呢!顾宁脸色通红,很想甩他一个耳刮子,但她似乎没有了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在新婚之夜,被新郎瞅了一眼她的那、那里,她就一巴掌呼过去了,这不是跟笑话一样么!
顾宁脑子一乱,问道:“你不去沐浴么?”快点走,别让她看见他。
萧夙抬了抬眼,轻轻地笑道:“你倒是急。”
醇厚的声音卷入耳中,顾宁瞬间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她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怪那个嬷嬷,今晚一直催着她去沐浴,这下可好了,不过是想先支开他,让她缓一下,谁知一张口就是这个,好像她有多迫不及待一样,天知道她有多冤枉,这会儿要是在六月,保管外头都得飘雪花了。
萧夙往浴室去了,顾宁往后一坐,身上的力气去了一半,一看身侧的木匣子,正事都没说呢!
她坐直了身子,等着他出来,跟他把事说一下,但此刻的愤怒已经不足以压制内心的慌乱紧张,她甚至往外头瞧了一眼,盼着太阳立刻升起来,驱散这难熬的无尽黑夜。
第82章
在萧夙进入新房时, 珍珠她们便退到了外面,他去了浴室,屋里就剩下顾宁一人, 她坐立难安, 往这边倚倚,那边靠靠,怎么都不舒坦, 看到桌上有酒,就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以壮胆色。
片刻后, 顾宁听到动静,提着裙子忙不迭地坐了回去,腰身挺直,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萧夙掀帘而入,见顾宁如此正经的模样, 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确实牵了牵唇角, 抬步朝她走去, 二人隔着一张紫檀小几而坐。
他的视线往木匣子上轻轻一掠,问道:“世子妃可是有话要说?”
萧夙甫一靠近, 顾宁就绷紧了弦, 清爽淡雅的气息如蜘网般缠绕而来, 夹着湿润的水汽, 把人密不透风地困在了角落。
顾宁屏了屏呼吸,试图将他霸道的入侵屏蔽在外,但活人哪能不喘气,她泄气般吸了几口气, 瞥了一眼萧夙。
她正琢磨怎么开口,但被他先问了出来,就好像气势上被他压了一头似的,尤其是他含着笑意唤的这声世子妃。
萧夙的手臂搭在小几上,倾身凑近她几分,黑眸中映出她故作镇定的模样,莞尔轻笑道:“你饮酒了?”
顾宁微微往后缩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个状态不对,不能被他牵着走,她把手边的木匣子往前推了推,“世子瞧瞧这个。”
萧夙垂眸看了一眼,又见顾宁抿着唇,一脸的严肃认真,便打开木匣子,将里面的书册取了出来。
翻开书页,他挑了挑眉,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顾宁。
作为苦主,顾宁可是满腹委屈,但她又不屑于跟萧夙诉苦,就把那污糟东西拿给他看,他看了就明白了。言语有失偏颇,她要是开口去说,说不定他还以为她在挑拨离间,所以她也不说什么了,证据摆在这儿呢。
她曾听过一句乡间俗语“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顾宁纤细白皙的脖颈挺得直直的,她占着理呢,底气十足。
顾宁等着他问她这书哪儿来的,但萧夙执着书册,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并没有开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