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将心中疑惑道出,“只是觉得奇怪,既然是竹园,为何园子里一竿翠竹也没有。”
萧夙的唇角牵起,轻笑道:“我的世子妃,你难道未曾听闻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言?”
身后跟着婢仆,顾宁不满他如此调笑打趣,睇他一眼道:“自然是听过,只是我见过去除杂树、遍植翠竹的,倒是不曾见过只挂个名的。”
她这话里话外无不在讽刺他有其名无其实,他若是真的不可居无竹,怎会一竿竹子都不种,反而种了些海棠蔷薇,可见是欺世盗名,还偏往那君子高洁上靠。
萧夙挑眉道:“无竹使人俗,我虽是俗人,就不许我有附庸风雅之心?做不到置身万竹林,占个名也就罢了,真把园子里种满竹子,莫说什么雅趣了,连觉都睡不好。”
附庸风雅就附庸风雅吧,居然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顾宁是大开眼界,顿口无言。
他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若喜欢,可让园子里的花匠在南窗边上种一丛,夜里看着竹影摇曳,想来也别有韵味。”
莫说顾宁有那难入睡易惊醒的毛病,就算没有,他从南窗边上种竹子,夜夜听着那簌簌声响也够呛能睡着。
萧夙不回竹园来睡,也有其他地方可去,他种那丛竹子用意就十分可恶了,她看他这个竹园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外装君子内藏奸诈。
顾宁抿起了鲜润朱唇,因为已经成婚,便将乌发盘了起来,珠翠点缀云鬓,步摇晃于香腮,冰肌玉骨,风姿楚楚,即使美人含怒也叫人赏心悦目。
萧夙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声,扶住她的手道:“种什么不种什么,都由世子妃定夺。”
方才还在挤兑她,这会儿又做出柔情蜜意的模样来捧她,他可真是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真谛。
顾宁如此想着,忽觉得手上一紧,一只纤纤玉手被他反手一握,裹入了掌中,顾宁瞪向萧夙,当着这么多人呢,他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她立马往左右看了看,鬓间的步摇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悦耳声响。
身后的婢仆很有眼力见地低下了头,顾宁脸上泛红,要不是看见或听见了什么,用得着把头压得这样低么。
萧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握着顾宁的手,疾走几步把她拉进了屋里,顾宁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他脚尖一拨“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将其他人都阻在了门外。
门一关上,光线瞬间暗了几分。
“你做什么,大白天的关什么门?”顾宁色厉内荏地问道。
萧夙语气平淡,慢悠悠道:“不是你怕被人看见么?”
他定定地看着顾宁,黑眸深沉,跟他接触多了,顾宁也能抓到点他的情绪,譬如此刻,他这个语调就过于平稳了,她呐呐道:“人前本就应该庄重些。”
“我握的难道不是自己的世子妃,而是别人的媳妇?”萧夙一瞬不瞬地瞅着她,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都是在想什么鬼东西,就跟着了魔一样往死胡同里钻,拉都拉不出来。
顾宁听了他的话,略微怔了怔,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一想到萧夙去摸别人家夫人的手,被人家当成登徒子给抓个现行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发笑,意识到萧夙正在看她,她赶紧抬手挡在唇边以作掩饰,不能让他看出她在幸灾乐祸。
其实,顾宁就是觉得他没有在人前给她嫡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让其他人看见了,如何树立她的威信,嫡妻又不是妾室。上辈子她跟那些贵妇相处时,就曾听她们说过,作为正室就该庄重,不能跟那些供人取乐的妾室比,那时她没有体会,已然是破罐子破摔,还要什么庄重,想庄重也庄重不起来,但时移世易,她如今的境遇跟那时不可同日而语,她现在就是个瓷器瓶,不能磕不能摔,需要细心维护,方得周全。
萧夙垂眸看着她,专注的眼神直往人心里钻,顾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阿宁,那些丫鬟奴仆看到我与你亲近,只会认为你我恩爱有加,一个受宠的世子妃,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多得是人来巴结奉承,相反,他们要是见你受到夫主的冷落,自然也就认为你是可欺的,那些人最会捧高踩低,即使你是世子妃也能叫你吃尽苦头,有口难言。”
他在说这番话时,一直在看着顾宁的眼睛,没有回避和躲闪,声音清晰语调平缓,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的话。
顾宁柳眉微蹙,他这话听着像是很有道理,但又有点不对劲,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
萧夙不再继续谈论,转开了话题。
“我要去前面的书房处理些事务,中午就不回来了,午饭你自己吃,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让丫鬟去跟嬷嬷说一声,她会给你准备好。”他顿了一下,“当然,也可以跟我说。”
听了这话,顾宁就知道他没有让她插手中馈的意思,缺什么少什么可以去要,至于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她固然明白道理也知自己没有经验,因此她也没想着贸然插手,但自己想不想和别人肯不肯给,还是两码事。
顾宁点了点头。
萧夙抬起手,将她斜插在云鬓的金步摇往里推了推,端详了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86章
眼下已是深秋, 风里透着凉意,顾宁坐在南窗边上,望着天上白云, 不由得惦记起顾寒来。不知他在军营里怎么样了, 她离京前跟哥哥见过两面,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说不上几句话, 她的担忧不敢跟他说,怕给他增加负担, 很多话也不往深里谈。
令顾宁稍微安心的是,顾寒是在京郊的军营,而不是让他上战场,真要是往战场上去,她早就把他死死地拉住,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 要命的事情可不能做。上次见他黑瘦了一些但精神不错, 想来在军营里的生活虽然辛苦, 但也没她想得那么糟。
如今她成了世子妃, 便能对哥哥有所助益,至少再发生张家那种事, 旁人就不会肆无忌惮地把哥哥当替罪羊, 永安侯念及她这边的一层关系也要思忖一二, 再有顾则的允诺, 哥哥应是无忧了,那她当这个世子妃可以说是很值了。
珍珠和几个丫鬟在收拾东西,把顾宁平时用的东西一一规整。
顾宁看着她们忙活,忽然看到珍珠拿出了一个鎏金团花纹双层银奁, 杜氏给她列出来的嫁妆单子她瞧过,未曾见过这个物件,因此出声道:“把那个妆奁,拿来我瞧瞧。”
珍珠应了一声,捧着妆奁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打开,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姐,这个妆奁可真沉,要现在打开么?”珍珠问道。
顾宁微微颔首,珍珠将上面的盖子打开,里面皆是一些女子所用的玉膏香脂,她取了一个小盒,打开看了一眼便知绝非凡品,没说什么放了回去,又看向了第二层。
第二层打开后,珍珠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这么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金银珠翠,看看这个白玉牡丹簪又瞧瞧那个佛塔嵌珠宝挑心,只觉得眼睛不够使,她刚才居然就那么随手一捧就走过来了,早知道里头装着这么多宝贝,她一定抱得紧紧的。
玛瑙和珊瑚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女人对这些东西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而且随便拿出一样都是让人惊叹的好东西,这满满当当的一匣子摆在那里,成倍的诱惑叠加在一起,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威力。
这一匣子珠玉首饰,仿佛是在面前摆了一个聚宝盆,琳琅满目、璀璨生辉,屋子都要亮堂了几分,叫人无法移开眼睛。
顾宁瞅着其中尤为多的耳环耳坠,顿时知道了这个妆奁是从何而来,也将某人那见不得人的怪癖显露无疑。
她的嫁妆是寒酸,还要劳他往里贴补,又是送床又是送妆奁,不知还贴了什么其他东西,就这出手大方的,都能再嫁一个女儿了。
眼前的金银珠宝没有冲得顾宁头晕眼花,反而让她惶惶不安,无论是那张拔步床还是这个妆奁,他虽没说,她却看在眼里,她得承认他是用心了,但她又惊恐于他的用心。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他用了心必要有所回报,天底下没有不求回报的傻子,只是她两手空空,连嫁妆都要他倒贴,又有什么是他看得上的。
抛开这些惶恐不谈,萧夙的这份用心对她来说是极有好处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府里的人捧高踩低,他愿意宠她,她便可以狐假虎威,借他的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盖上吧。”顾宁有些心烦,如此一来,她就不能心安理得了。
珍珠小心翼翼地盖上,玛瑙和珊瑚同时松了一口气,看到眼里都快拔不出来了。
珍珠把妆奁紧紧地抱了过去,回头对顾宁说道:“小姐这妆奁不是夫人给添的吧。”
夫人就算是有也是给六小姐留着,怎么舍得给小姐当嫁妆,除了夫人那就是世子爷了,珍珠想不出还有别人,因此感叹道:“小姐,世子爷对您可真好。”
珊瑚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么,奴婢看到那些东西,眼都要花了,再瞧那奇巧的工艺,非得是手艺精湛的老匠人才做得出如此精美绝伦的头面首饰,可见世子爷对您的宠爱。”
珍珠瞅了她一眼,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竟然这么会说话。
顾宁浅浅地笑了笑,她们想要讨好她,她也接受,凭什么不给别人上进的机会呢。
中午的时候,萧夙没有回来,顾宁由丫鬟们伺候着用了饭食,到内室去睡午觉,她因晚上睡不好,就习惯在中午眯一会儿,不一定能睡着,闭目养神也好。
几个丫鬟退了出来,珍珠在外间守着,以备顾宁有什么不时之需。
玛瑙悄悄拉了珊瑚的袖子,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屋里出来,走到园子里的假山边上,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边没有人,玛瑙才问道:“快说,你打得什么主意,昨晚我就瞧出不对劲了,你殷勤地去给那位递茶,今日又好一顿奉承,是不是指望着得了那位青眼,再往高处走?”
珊瑚道:“我可没这念头了,安安心心做个丫鬟也没什么不好的。”
玛瑙瞪大了眼睛,“你就甘心做一个成天伺候人的丫鬟?”
她们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可不是来给人当丫鬟的。
珊瑚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道:“有世子妃那样的美人在,我们这点颜色还有什么看头,等到年老色衰了更是没咱们的事了,还不如好好伺候世子妃,也能得些脸面,你看那个珍珠,她有什么本事,既不会察言观色又笨嘴拙舌的,不就是伺候得久了,与世子妃的情谊不一般么,那些丫鬟婆子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要是让我们来,肯定比她更能讨世子妃欢心。除了在路上世子妃使了个下马威,让咱们捏肩捶腿,也没真对咱们做什么,刚才不是还给了个笑脸么,我倒觉得这个主子挺好伺候的。”
“可是……”玛瑙欲言又止,瞥了她一眼,“世子那样的人物,你就不想?”
“想有什么用,世子要是多瞧咱们两眼,我能这么早认命么。”珊瑚叹了叹气,又小声地提起了一件事,“你发现了没有,王府里的丫鬟都不敢多看世子,还好像很敬畏的样子。”
玛瑙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按理说世子这样风神秀异的郎君,谁不想多看上几眼,但王府里的小丫鬟完全不敢去看,这就有点奇怪了。
其实珊瑚也有点怕他,那世子爷温柔浅笑的时候的确能撩拨得人酥了半边身子,但那笑都是对着世子妃的,旁人可没捞到半点,她们在路上去给世子送茶水,她无意中触到世子的眼神,心头都颤了一下。
两个人各自思忖了片刻,又回到了里面伺候。
到了晚间萧夙从外头回来,听到丫鬟们的问安声,顾宁站起了身,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迎上几步,迎上去似有谄媚之嫌,站着不动又显得冷漠了些,若是要迎他,又该迎几步才算合适,一些完全没有必要问题瞬间涌进了脑海。
正在顾宁犹豫不决时,萧夙已经掀帘而入,这下顾宁倒不用考虑迎不迎的问题了。
或许是知道了顾宁猫儿似的饭量,虽然中午和晚上的饭食依然精细,但没再像早上那样摆满了桌子,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坐在榻上喝茶。
难为人家亲自给她倒水沏茶,即使顾宁晚上从不喝茶,也很给面子地接了过去,素手捏着透薄的茶杯,贴到嫣红的唇边,在杯沿上轻啜了一口。
“今儿都做什么了?”
顾宁放下杯子,用手帕压了一下唇,“没做什么,只是将平日里用到的东西拿出来,规整了一下。”
至于那妆奁的事,她没有说,萧夙都不提,她提这个做什么。
萧夙听罢点了一下头,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又去打开柜子瞧了瞧,转头跟顾宁说道:“你就收拾了你自己的?”
不然呢,顾宁眨了下眼,不用开口一双会说话的水眸已经替她把意思传递了出去。
他关上柜子,走到顾宁身边,俯身看着她道:“我的呢?”
顾宁扭了一下身子,捏着杯子,轻声道:“你不是有丫鬟么。”
他有什么习惯,要用什么东西,对衣袍鞋袜又有什么喜好,这些她一概不知,他又不是没人替他管着这些,他让他的丫鬟去收拾不就行了。
萧夙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粉颈上停留了一瞬,“丫鬟能比得上我的世子妃?”
这可不好说,自有那贴心伶俐的强她百倍,顾宁的指尖抚着杯子不言语。
萧夙收回视线,“明日我让丫鬟把东西送过来,把柜子留一半给我,其他的你看着办。”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顾宁抬头道:“我又不知你的习惯,到时候这个找不到那个寻不见,岂不是烦死个人。”
他笑了笑,“无妨,随你规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宁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只要他别觉得不方便了又来埋怨她。
饮了一会儿茶,他先去了浴室,他出来后,顾宁才去,在里面磨蹭了好半天,深吸了几口气,走出了浴室。
结果她做了半天准备,萧夙只是撩了撩眼,看着她说了句,“你可真够磨蹭的。”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里的书随意一合,不再理她,径自躺了下去。
顾宁站了一会儿,见他的确就这样睡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些不敢置信,瞄了他几眼,她往床边走去,避开他的身体,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掀开被子缩了进去。
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盈盈美目,悄悄地瞅了一眼,压紧被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