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脸上抹的什么东西,居然一点都擦不下来。”顾宁心想这可是比那些脂粉好用多了,抹上就跟换了层皮似的,摸不出粉不说,出了汗也擦不掉,“我要怎么洗干净?”
顾宁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缓缓道:“洗干净做什么,留着吧。”
顾宁揪了一把草往他身上掷去。
“留着就留着,让大家都知道你娶了一个黄脸婆!”
萧夙摘了摘身上的草叶,“挺好,娶了一个黄脸婆还不休,少不得要被人夸几句有情有义,不忘糟糠。”
谁是他的糟糠!
顾宁生了会儿闷气,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天快黑了。”
她看他们今晚八成得露宿荒野。
“如果你能走快点,天黑前我们还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萧夙道。
还怪起她来了,顾宁紧紧跟着他的脚步,暗暗诧异,他居然真不打算回船上了。
“你要有事要办,怎么不让余拙跟着,我帮不上忙不说,还拖你的后腿。”
萧夙头也不回地道:“你既知道自个儿拖后腿,怎么还不灵醒些。”
顾宁张了张嘴,处处挤兑她,有意思么。
“而且,余拙能代替你么?”他转头看了看她,“都说夫唱妇随,你却一个劲儿跟我唱反调,你难道不该好好反省一下么,我的夫人。”
顾宁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很想大喊一句气煞我也。
他还尚嫌不够似的,懒洋洋地往她身上扫了扫道:“端庄贤惠的世子妃可不像你一般,动不动就打人。”
此话一出,顾宁和萧夙同时想起那日在帐中的厮缠打斗,以往碰她一下,跟给她上刑似的,只会闭着眼睛僵着身子,从头到脚都在说着不愿,那次虽说是被她又抓又咬的,但也的确尽了兴,她细白的腿儿缠在他身上,直叫人神魂颠倒。
顾宁见他似是回味的模样,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走了半个时辰,进了一个县城。
萧夙雇了一辆马车,天黑之前,将两人载到了一户村舍。
顾宁见他轻车熟路的,似乎很熟悉这里的道路,像这种偏野之地,他到这里做什么呢,总不能真有什么姑母嫁到这边吧。
天边云霞染红了半边天,各家各户升起了炊烟,白日的燥热消下了些,傍晚的风添了清爽凉意。
萧夙叩了叩门扉。
“谁呀?”顾宁听到一个女人在喊着,“老张,去开门看一下,我忙着做饭呢。”
“来了。”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打开了门,看到萧夙,略有诧异,“世子?”
萧夙微笑道:“打扰道长了。”
顾宁被萧夙口中的道长二字给惊了一下,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干活的短打,鞋上还沾着泥巴点子,跟乡下劳作的农夫没什么区别,唯有一双眼睛湛湛有神。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春生退开一步,“快请进。”
萧夙和顾宁刚迈进去,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走了出来,“是谁呀?”
一看到萧夙,她便笑了,“原来是世子爷大驾光临,老张,今晚把你藏的荷花酒拿出来,陪世子好好喝几杯,你们先聊,我去做饭。”
这女子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模样清秀,性子倒是爽利,还一副跟萧夙很熟的样子,顾宁抬眸瞅了瞅萧夙,他的脸上也带着淡笑。
张春生带两人进屋,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脚步,转头朝顾宁看来。
顾宁心头一颤,往萧夙的身边躲了一下,她对这些和尚道士格外忌讳,担心旁人能看出她跟别人不一样,听萧夙唤这人道长时她就提起了心,这会儿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心里就发虚,早知道他要见什么道长,她才不来呢。
她低了低头,攥起萧夙的衣袖。
“道长。”萧夙的声音微提。
张春生问道:“这位是?”
萧夙握住顾宁的手,“这是拙荆。”
“世子成婚了?那我得瞧瞧。”女人端了一盘青菜走了过来,把碟子塞给张春生,朝顾宁看了过去,十分诧异,“这么俊的姑娘,脸怎么涂成这样了?”
顾宁看了萧夙一眼,他牵了牵唇角道:“出门在外方便些。”
女人打了一盆水来,“快洗洗吧。”
萧夙往盆子里倒了一些白色粉末,顾宁走过去撩着水洗干净了脸,清透水嫩的脸庞露了出来,犹如清水出芙蓉。
女人眼中闪过惊艳,打量着两人笑道:“你俩倒是一对璧人。”
因着萧夙和顾宁的到来,桌上添了菜,有鱼有肉算是丰盛。顾宁心中惴惴,她刚刚想起一个人来,上辈子她就听说陈王身边有个妖道,京里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因此才能帮着陈王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攻进了京都。他们都称那妖道为张道长,张天师,而方才那女人喊的也是老张。
“世子妃尝尝这鱼,这是老张今天刚钓上来的。”
顾宁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鱼肉。
张春生忽然说道:“我给世子妃算一卦吧。”
顾宁的手一下攥紧。
玉卿柳眉倒竖,“算什么卦啊,你算得准么,还到处给人算!”
“你胡搅蛮缠,我算的卦如何不准了?”张春生瞪大了眼睛。
“准个屁,我那个坠子丟了半年了还没找到。”
“不是说在井里么!”
“那你给我捞上来,捞上来就算你算得准。”
萧夙见怪不怪地给顾宁夹了一块鱼,顾宁咬了一口鲜嫩鱼肉,心底微微一松。
玉卿筛了几盅荷花酒,对顾宁说道:“让他们两个男人喝吧,咱们去院子里乘凉。”
顾宁起身跟着玉卿出去。
院子里有葡萄架,玉卿给了顾宁一把蒲扇,她拿着剪子去剪葡萄。
萧夙望着外面,说道:“道长可听说了今年征粮的事?”
张春生点了点头,“去岁北地大雪,冻坏了秧苗,运河冻住,粮食运不过去,导致粮价飞涨。今年锡华又发生水灾,好几个县都遭了殃,冲毁了无数田地庄稼,这时上面还派人下来调粮,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锡华发生这么大的水灾,不仅没有及时赈灾,还拼命压着,大批的流民没有栖身之地,逼到了绝路,发生暴动也是必然的事。
萧夙端起了酒杯,这次既然是三皇子和七皇子来调粮,也不知他们要如何征这个粮。
第105章
葡萄架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绿叶, 一串串紫红的葡萄挂在上面,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金红的光,玉卿踩着木凳挑了一串又大又红的葡萄, 拿着剪子咔嚓一下剪了下来。
顾宁仰头瞧着, 看到她剪下了一大串葡萄,便伸手去接。
玉卿把葡萄放到顾宁手里,她见顾宁那双玉手, 十指纤纤跟葱白似的,指甲修剪得微尖, 透着淡淡的粉光,被这双玉手捧着,好像捧的不是葡萄,而是一堆珠玉宝石,单凭这一双手就把无数美人给比下去了。
“咱们多剪几串,挑几串甜的自己吃, 把那些酸的给他们拿去, 不干活儿可捞不到吃甜的。”
顾宁轻笑, 把葡萄轻轻地搁到木桌上, 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清爽凉风拂面, 她指着一串半红半青的葡萄笑道:“那就把这串给他们吧。”
玉卿捏着那串一看就没熟透的葡萄, 也不多说, 咔嚓一声剪了下来, 把葡萄递给顾宁的时候,打趣道:“这串葡萄可没熟呢,世子妃你怎么不心疼你男人呀,给他这么酸的葡萄吃。”
“他、他爱吃酸的。”顾宁脸上微红, 对她的那种说法颇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咬了一下唇把葡萄接了过来。
见顾宁害羞了,玉卿像是计谋得逞一般笑了笑,一边剪葡萄一边哼起了小曲。
是顾宁没听过的旋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似乎只是随意哼出来的,她瞅着玉卿脸上的笑容,心想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反而比小姑娘更快活肆意,模样不如何出众,但看着她笑便教人舒心。
玉卿从木凳上下来,拍了拍手道:“世子妃你瞅着我做什么,我脸上蹭上东西了?”
顾宁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瞧,赶紧移开眼,摇了摇头,说道:“这些葡萄要从哪里洗?”
“你坐着就是,我去打水。”玉卿走到井边把木桶放了下去,拎上了半桶凉水,把葡萄放到一个大瓷碗里,拿过去浸泡清洗。
屋里,张春生捻开一粒花生米,“朝廷拨下的修堤工款去了哪里,该好好问问那些河道衙门的官员,几百万两银子也吞得下,不怕撑坏了肚子。”
萧夙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一层层孝敬上去,只怕还不够分。”
永远不要小瞧人的贪欲,莫说两百多万两银子,就算几千万两银子也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下面不知收敛,上头亦是挥霍无度,齐国的国库能撑得住几年?可笑的是,河道监管正是三皇子萧证那边的人,若要孝敬,萧证必然要拿大头,贪墨了修堤款,决堤赈灾之事还没解决又要来调粮,大水淹了田地,秋后没了收成,当地百姓的生存都成问题,哪来的粮食给他调,若是天灾,那是无可奈何,而这人祸,岂非自取灭亡。
张春生叹息道:“水灾还没过去,就有人想着趁机谋利,惦记上了那些田地,也不想想,他们把田地都敛走了,让底下的百姓怎么办,到时候逼得人造起反来,谁又能出来担事?”
萧夙垂眸深思,此时两位皇子再来征粮无异于雪上加霜,萧证领的这个差事可不好,征不起粮来还在其次,若是激起民变,如何收场还是个问题,忽然想到萧证将萧译带到身边,他瞬间了然,原来不是没找好退路,真遇到了事,身边有个背锅的,也能把自己撇出来,想得倒是好,也要看那位软弱无能的七皇子肯不肯背这个黑锅。
屋内静了少顷。
张春生极为专注地盯着桌上散落的花生米,“今年要乱,大乱。”
乱中生变,然而变局之中亦能开新局。
“乱什么呀?没事就会耍嘴皮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乱不乱用得着你瞎操心。”玉卿端着一盘洗净的葡萄迈过门槛,“把桌子收拾一下,没空搁葡萄了。”
张春生被玉卿说了一顿,也不跟她吵,赶紧把桌上的花生米抓进碟子里,再把碟子一摞,腾出了空。他说不过她,跟她讲道理也讲不通,经验多了就知道顺着她,自己还能好过些。
转过头来,玉卿又对萧夙和气地笑道:“世子快尝尝这个葡萄,世子妃专门给你挑的,说你爱吃酸。”
萧夙往葡萄架下看了一眼,对玉卿道了一声谢。
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吃着清甜的葡萄,看着落日,十分的悠闲自在,可惜的是葡萄架下有蚊子,咬哪里不好,偏往她脸上咬,顾宁挠了几下,拿着蒲扇来回地扇动。
天渐渐黑了下来,玉卿给他们收拾了一间屋子,又找了两身衣服拿了过去。
“衣裳虽然不好,但都是新的,世子和世子妃可别嫌弃。”玉卿拿了一身布衣给顾宁,“这身衣裳做好之后我就一直没穿过,裁缝做得不合身,把腰收得太紧了,世子妃你穿上应该合适。”
顾宁接过衣裳道谢。
“要洗澡就去那间屋子,热水我都烧好了,要是还有其他事就跟我说。”
玉卿交代清楚,满面笑容地走了出去,回到房间里,她立马变了一副面孔,柳眉倒竖,对着张春生质问道:“你往世子妃身上瞅什么?是不是见人家生得好,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胡说什么?”张春生不理她,继续摆弄桌上的几枚木质令牌。
“你还不承认,又是要给人家算卦,又是往人家身上瞅,当着世子的面呢,你都看了几眼了?!”玉卿气得不轻,虽然她也想看美人,但她可以看,他就不行。
张春生头疼,不理她还上劲了,“我要给世子妃算一卦,是觉得她身上有点、有点……”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有点什么呀,不会是狐狸精变的吧,我就说人怎么能长成那个模样。”别看玉卿经常给张春生拆台,但她心里还是很相信他的本事的,一看他拧着眉头神色凝重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那狐仙精怪。
张春生打断了她的思绪,“话本子看多了吧。”
世子妃当然是人,狐仙精怪要修人身,六百年也只能修到像人程度,举手投足仍是怪模怪样,要修到世子妃这般模样的,早就成上仙了。
玉卿推了他一把,“那你说有什么问题?”
“她身上的气很奇怪。”张春生抓不住那种感觉。
玉卿坐到了他身边,“什么气?”
“人活一口气你总听过吧,这些俗语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先天之气,后天之气,各种气脉运转才能让你这个人好好地活着,最后一口气没了,这个人也就活不成了。”说到这儿,张春生皱起了眉,“这世子妃怪就怪在,她的气全无根基,就好像……”
“像什么,你倒是说啊。”玉卿急得不行。
张春生缓缓道:“像虚拢着的烟雾,本该一吹就散,却又不知为何被定住了。”
“什么烟啊雾啊,你说清楚点。”玉卿听不懂,“那世子妃到底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张春生十分肯定,但就因为是人,才更奇怪,怎么会有人的气是这个样子。
“是人不就成了,你管人家的气是什么样呢。”玉卿顿时没了兴趣。
张春生反而眉头紧锁。
顾宁不曾想被人看了几眼,就瞧出了这许多道道,她此刻也在跟萧夙打听张春生。
“这个张道长和玉卿是夫妻?”
“道士又不是和尚,道教的派系不一样,规矩也不同,有的不可以娶妻生子,有的却没这规矩。”
顾宁见他肯跟她好好说话,于是趁机问道:“这个张道长很厉害么?”
萧夙抬眸看向她,“当然厉害,要不然能一眼就识破你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