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念头搅得她昼夜难安,终于让她做出了选择,所以才会在下石阶时撩了一下帷帽,萧证果然如上辈子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这一次连老天也在帮她,萧夙离开了郑家,不仅给其他人机会,也是给了她机会。
在她的配合下,一切都很顺利,那晚在院子里看到江心月的身影时,顾宁险些要笑出声来,本来她还想制造点痕迹,这下全用不上了。一旦有了刻意的痕迹反倒不真,江心月果然没让她失望,事情做了出来,就再也不无辜,只是她也好奇江心月此举的原因,难不成就是为了那次言语冲突,顾宁懒得再猜,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她满意的。
而萧译的插手也在无形中帮了她,不知道萧夙此刻有没有得知她的死讯,他说过会帮她的,他如果有一丝在意她就帮她将凶手查出来,也算是全了他们这一年的夫妻情谊了。
顾宁咬牙想着,她就是要让他们鸾凤纷飞,鹣鲽情散,他要是失言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阿宁你哭什么?”顾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顾宁愣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脸,果然触到一点湿滑,她用手背蹭了蹭,“风太大了。”
她才不会哭,高兴都来不及。
放下手时,她的目光骤然一凝,远处江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勒住缰绳停在了岸边。
离得有些远,身影变得模糊,但顾宁知道是萧夙,她的心口怦怦直跳,一把抓住顾寒的手,颤声道:“哥哥,快点,让船再开快点。”
“好。”顾寒抬头望了望,转身去吩咐船家。
江岸杨柳如烟,顾宁昨夜坐的那艘客舟被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
余拙走到他身边,不敢看主子阴沉的脸,“主子,没有人。”
萧夙静静地望着江面的船只,下颌的线条紧绷,声音冷得似冰,“烧了。”
看着江面燃起的熊熊大火,他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顾宁……
第123章
听着接连传回来的消息, 萧夙的脸色愈发沉静冰冷,他紧紧地攥着圈椅扶手,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派出去的人一无所获, 她仿佛鱼入大海般消失得无踪无影,当真是好本事。
她不识水性,定然有所倚仗, 不然不可能做出跳江的事,别想跟他玩什么金蝉脱壳, 除非他亲眼看到她死在他面前,萧夙紧咬牙关,即使是死她也要跟他葬到一处。
“让人去盘问她那几个丫鬟,这段时日她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都给我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是。”余拙应了一声, 正要往外走, 萧夙忽然将他叫住。
不过短短几息, 余拙感觉天摇地晃,差点站不住脚, 他咽了咽口水, 艰难地说道:“主子, 那可是皇子。”
萧夙平淡地嗯了一声, “所以先别把人弄死。”
哪能这么便宜他们,留口气,以后慢慢还。
这不是早点晚点的事啊,余拙听着主子如此寻常的语气, 心里不由得发颤,以前他只是帮着主子传达一些话,其他的事主子都是交给明松去办,这次明松留在了平州,事情落在了他头上,余拙一时缓不过来。
萧夙瞥向他,阴沉冰凉的眸光让余拙手脚冰凉,他心惊胆战地听完主子的吩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阳光往身上一照,余拙吐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有片刻耽误,急忙去把主子吩咐的事传下去,幸亏不是让他去做什么,这种事情还是明松办靠谱,以后他再也不跟明松争了,人家干的事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路上碰到了周素心,余拙行了一礼,抬步就走,周素心连忙拦住了他,她欲言又止,把余拙急得不行,他这边还有事呢,什么话说不出口啊。
余拙只得主动问道:“素心姑娘有何事要问奴才?”
周素心往里看了一眼,“夙哥哥可在里面,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我想见一见夙哥哥?”
这话让余拙左右为难,“素心姑娘,主子现在……”
周素心垂下了头,没再拦着余拙,她想上前问问又迈不动脚步,她知道夙哥哥心情不好,世子妃出了那样的事,他一定很难过。
“小姐,你别在这儿干等着呀,咱们上去问问,说不定世子就见你了呢。”穗儿着急道。
周素心想到郑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院子里走去,这个小院子离着那片烧毁的废墟很近,从那晚夙哥哥回府后,他就一直在这里住着,好几天了她还没见过他的面。
看着人进去通报,周素心站在院外,忐忑地等了片刻,还是没见到面,她失望地回了椿萱堂。
郑老夫人躺在床上,看到周素心回来,她张了张嘴:“夙哥儿呢?”
周素心摇了摇头,“我没见到夙哥哥。”
郑老夫人眼眶湿润,不再说话了。
在广陵又留了一个月,萧夙在启程回平州前去了一趟椿萱堂,郑老夫人很高兴,脸上的病气也消了几分。
“夙哥儿你肯来见我了?”郑老夫人心疼地看着他,“瞧你这些时日都瘦了,过去的就过去了,自己的身子要紧。”
萧夙沉默不语。
郑老夫人瞅着他的神色道:“你还在怨我?”
片刻后,萧夙缓缓道:“我明日就回平州,外祖母好生将养。”
听着如此疏远的语气,郑老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敢去问他还会不会再来广陵,心底似乎有个答案,他不会再来了,他在乎他那个媳妇,可她却伤了他的心。
萧夙离开后,周素心走了进来,她见郑老夫人神色悲伤,便问道:“老祖宗您怎么了?”
“我真的做错了么?可我都是为了夙哥儿……”郑老夫人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夙走到了风和亭,缓步走上亭子,指尖轻触在石桌上,一点凉意从指尖慢慢地传到手臂,渐渐地漫上周身。
“世子?”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萧夙转过了身。
江心月抬眸看向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世子。”
萧夙轻轻地点着石桌,眼睛微微眯起。
“萧夙,要是别人欺负了我,你会不会帮我?”她环着他的脖颈,不依不饶地问这个问题,得到了他的肯定,她难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江心月叹息一声,柔情地望着他,“人死不能复生,世子节哀。”他看起来瘦了一些,是因为那个女人么,不值得。
萧夙心中嗤笑,他还没去找她,她就先自投罗网了,当真以为这天底下有滴水不漏的事么?
之所以没动她,一是没腾出手,二是顾宁对她的态度。在平州时,贺明珠的来信曾让顾宁大为失态,他看过信件,通篇的琐事,只觉得她这火气发得莫名其妙。
在广陵见到江心月,从顾宁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只是不太待见她,萧夙却感觉到她在焦灼烦躁,夜里虽然老老实实地躺着,但仔细听着她的呼吸就知道她没睡着。
她的种种情绪变化,都跟江心月有着某种联系,萧夙定定地看着江心月,试图找出她身上的不同。
被他如此专注地盯着,江心月的脸颊染上红晕,再看下去她就要生气了。
萧夙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随即又否定了,她如此费尽周折怎么可能就因为一个惹人生厌的女子。
事实就是如此,往往越不可能的事就越有可能,只是人们不敢去相信才下意识地排除了。萧夙也是如此,他找不出顾宁这样做的理由,但心底又有隐约的念头。
江心月正想说些什么,再抬头时发现萧夙已经走了,她不由得愣住了。
回到院子里,翻看了京中传来的消息。
其中有一则消息,萧夙看了许久,江府的人忽然派人来了广陵,他们自然是为了找江心月,可相隔千里,江心月在广陵的消息又是谁传给江府的。
萧夙想到了贺明珠,想起顾宁在广陵给贺明珠写的那封信,她写这封信的时间,恰巧在见过江心月之后。
左绕右绕都绕不开江心月。
萧夙捏了捏眉心,将顾宁之前的言行和眼前的事情反复地想,她们之间或许有什么私仇是他不知道的,顾宁所说的帮她,是要他如何帮,帮她杀人?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萧夙的确不介意帮帮她,但她对江心月如此特殊,反倒让他不想这样做了,凭着这份特殊,就这样死了太过可惜,她既然想让江家找到她,那他不妨再送上一份大礼,就当是帮她了。
他紧抿着唇,双眸幽深如寒潭,日头渐西,半身笼罩在阴影中,屋内寂静无声,翻涌的恨意带来五内如焚的痛感。
她要什么从来不跟他说,偏要选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他这辈子还没对谁这样耐心过,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却换回这样的结果,萧夙的目光变得飘忽,虚虚地看着某一处,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狠心的女人,一颗心是石头做的,怎么也捂不热。
她真没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生得比旁人美些又有什么,性子糟糕透了,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她一大堆缺点,用到你了就对你温声细语,不用你了恨不得你有多远滚多远,过河拆桥一贯是她的拿手好戏,想要好处又不肯付出,他明里暗里地引着她,她死活缩在壳里不出来。
无论你怎么哄也哄不到她心里去,但你要是不去哄她,又是一桩罪过。她仿佛笃定他会先妥协,所以她从不肯对他低头,尽一尽妻子的本分也成了她莫大的奉献。
她只想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何曾关心过他,偶尔来几句虚情假意的关怀也令他受宠若惊,他想着他们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他跟她慢慢熬,总能叫她开了窍。
如今看来他是死是活她压根儿就不在乎,走得如此干脆,是生怕被他找到么?
萧夙讽刺地笑了笑,她确实要跑快点,若是被他找到,这笔账他们再好好算。
次日一早,萧夙离开了广陵。
郑老夫人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
郑老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夙哥儿的长相随了嫣儿,但性子却完全不一样,嫣儿心软,而那孩子的心太冷了。
周素心满心失落,向江夫子请教学问也不热络了。
萧夙离开不久,江家的人到了广陵,直奔郑家,将江心月带回了京都。
在回平州的路上,一个消息快马送到了萧夙手中,在近怀江的沿岸发现了一具女尸。
南边乱成一锅粥,有几具尸体很是寻常,但这具女尸的衣着打扮,身高年龄与世子妃极为相似,又是在江边找到,只是尸体在水中泡得太久,无法辨认模样。
萧夙不以为意,直到从信封中掉落出一个络子。
红配紫的配色,上面是方胜,下面是祥云,无论怎么瞧都不伦不类。
萧夙垂眸盯着那个络子,慢慢地攥了起来,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很会耍把戏。
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往江里跳。
不会。
等他找到她,还要给她一个教训。
让她再也不敢骗他。
第124章
顾宁在江边救下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给她改名为琥珀,不是她有多好心,而是因为这姑娘的姐姐凑巧帮了她一个忙, 她将那个络子留了下来, 即使瞒不过萧夙,也能让他绊一绊脚。
在顾宁的设想中,他最好以为她死在了那个院子里, 这样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那个真正的凶手,她不担心江心月会成为漏网之鱼, 萧夙这个人心思敏锐,他要是肯上心,一定能查出来。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没想到萧夙敏锐得过头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那艘客舟,要是再早一些, 她怕是就走不掉了。
顾宁思来想去, 只可能是萧译那边露出的马脚, 不然萧夙如何能直接找了过去。
事实上, 顾宁早已想好了退路,要是萧夙在客舟里找到她, 也只会更怜惜她, 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事, 那个仙姑不是她找的, 火不是她放的,被困在客舟上也不是她的意愿,她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不得不说顾宁是考虑得很周全,但事情仍是出现了纰漏, 她跳下了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去,如果死了,尸体又在哪儿,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没本事能保证每个谎言都圆得上,一旦被他抓到把柄,前头的一切便会顷刻间推翻。到了这一步,顾宁只能把她的死按实了,她不清楚他都知道了什么,又了解了多少情况,说不定他早就给她安了一个私逃的罪名,要是此时被他找到,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宁没想过要从萧夙的身边逃离,这样的事太不切实际了,在这个四处动荡的年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从深宅大院里逃出去能有什么好事,拿什么维持生计,又怎样保证自身的安危,在京都时,她出个府都差点被人掳去,更不要说自己往外跑了,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跑出去找死么,真要被人掳去,哭天喊地也晚了,哪比得上在王府里当世子妃舒坦。
她不像江心月那样勇气可嘉,身边带着个丫鬟就敢从京都逃到了广陵,这是什么运气才能一路顺风顺水,平安无事,让人忍不住嫉妒她的这份运道。
之前没想是之前的事,顾寒的出现为顾宁解决了后顾之忧,在有了倚仗后,一些不敢做不敢想的事,自然就可以想一想,做一做了。
所以萧夙猜得一点没错,顾宁对她这条小命可是护得紧紧的,她推别人跳江倒是有可能,要让她自己往下跳,除非确定她跳下去,一定会有人救她,而这个人还必须是她极为信任的人,慢慢地抽丝剥茧,萧夙想到了她那个同样生死未卜的哥哥。
怨不得顾宁认为萧夙可恶又讨厌,他拿出十二分的心计往她身上使,把她当什么稀罕物似的从里到外地摸个透,顾宁时常感觉自己像光着身子在他眼前乱晃,让人羞得想去钻地缝,但又恨得牙痒。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萧夙如何也没想到顾宁会出了齐国边界。天南海北,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刻意要躲的人。
“夫人,你好点了么,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琥珀走了进来,清秀的小脸上带着婴儿肥,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顾宁,夫人可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顾宁靠在床上,头里晕得难受,唇瓣失去往日的红润,一双水眸蒙着浅浅的水雾,生出一种弱不堪怜的病弱美感,她抬了抬眼,看着又对着她发起呆来的琥珀问道:“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