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了一个庄子,有丫鬟,有仆人,还有哥哥,好像什么都不缺了,顾宁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有田有房的地主,现在她也算是小有资产,她该高兴一点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第126章
天气一日日冷了下来, 树叶染上金黄,已是一派深秋景致。
顾宁早早地换上了薄棉衣,领口一圈白色的兔毛出锋将她的脸衬得愈发精致小巧, 她半阖着眼睛坐在廊下晒太阳。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耳畔不断响起唰唰的声音,顾宁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琥珀拿了一把大扫帚, 哼哧哼哧地扫着地上的枯黄落叶,庄子里有一棵银杏树, 风一吹就像下雨般哗啦啦地飘下黄叶,琥珀扫了又落,落了又扫,总也扫不干净。
在歇春馆的南边便有两颗银杏树,从馆中眺望入目是一片金灿灿的夺目光芒,顾宁捡起飘到她膝上的一片银杏叶, 指尖轻轻地捻动, 嗓子忽然发痒, 她侧过头咳嗽了几声。
琥珀听到声音, 把扫帚一扔,跑到了过去, 她伸出手给顾宁拍背, “夫人, 你好点了吗?”
“别拍了。”没咳死也要被她拍死了, 顾宁真不知这丫头的力气怎么这样大。
咳嗽了几声将痒意压了下去,她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瓷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潮红。
琥珀提出铜壶将茶杯里倒满热水,坐在台阶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顾宁, 她听说女人小产很伤身子,夫人本来就弱不禁风,肚子里小娃娃没了,人也瘦了好多,这两天变冷,又患上了风寒,还是要多补补才是啊,身体好了就不会生病了。
“夫人中午让王妈妈熬鸡汤吧,那个可补了。”
顾宁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吃什么。来到这里这么久,她好像还没有出过门,一来是身体不舒服,二来她也没有要出门的念头。
望着有些萧条的院子,顾宁轻声说道:“等我病好了,我们出门去山下的集市上逛一逛,买些花种子,在院子里种上花,南墙那边再搭一个蔷薇架……”
得有一个过日子的样子。
山下的集市一个月开一次。
顾宁因着不知道日子而错过了一次,只好等下个月的集市,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冬。
这一日,顾宁天没亮就起身了,因为王妈妈说赶集要趁早,一旦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挑走了,再者人多了以后,挤来挤去根本走不动道。
从山上到山下要走一段时间,顾宁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盼了一个月,心里也是极为期待,她在纸上列好了要买的东西,平时想到什么就往上写一笔,攒了一个月,写了长长的一张单子。
出门前,顾宁问道:“银子带好了么?”
琥珀拍了拍自己的腰,“带好了,我装得紧紧的,掉不了。”
“多拿点,别不够使。”顾宁看着手中卷起来的单子,这么多东西要费不少钱。
王妈妈看着两个人赶个集如此郑重其事,禁不住笑道:“买的东西多了也不好拿,到时候让他们送上来咱们再给银子也使得。”
出了庄子,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山下的集市,顾宁以为时辰还早,不想已经有不少人,长街的两边摆满了摊子,一眼望不到头,卖什么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同于京都和平州,这里的集市有种不一样的热闹,有的直接就在地上铺一块布,把东西随意地堆在上面,买东西的人蹲在地上,在一大堆东西里挑拣,要找出最合心意的一个。
每个区域卖的东西各不相同,往里走得深了些,顾宁看到了卖牛的,卖牛的人把袖子拉长,让那个要买牛的人把手伸进袖子,两个人拉来扯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顾宁看得稀奇,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向琥珀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琥珀踮脚瞅了瞅,“他们在谈价钱,在袖子里把价钱定好了,直接给钱就行。”
这真是袖里有乾坤,外人看得稀里糊涂,当事人却是心知肚明。
顾宁找遍了整个集市才在一个小摊子上找到了自己要的花种,买了好几包,足够她忙活很长时间了。
虽然列了单子,但是一点没用上,压根没按着单子上的买,反而是看到什么买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买了不少,一些拿不了的东西就让人送到庄子上,其余的零碎物件,由顾宁和琥珀两个人提着。
正如王妈妈说的那样,人越来越多,顾宁差点被挤得出不来,她紧紧地抓着帷帽,又避着左右的行人,颇有些手忙脚乱之感。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顾宁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帷帽,似乎太碍事了,整条街上就她一个戴着帷帽,碍事就碍事吧,总比惹事好。
在街口听到有人吆喝“卖酸粘子嘞”,顾宁不知道这个酸粘子是什么,回头瞧了眼,才发现是个卖糖葫芦的。
周边围了一圈孩子,仰着头看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眼馋得不行。
顾宁走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隐约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她低头看了一看,当了一回散财童子。
赶了一趟集,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顾宁和琥珀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吃着,冷不丁地在山道上碰到了两个男子。
以为山上没人,顾宁就把帷帽撩了起来,那两个正在谈笑的男子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眼中闪过惊艳,早已忘了言语。
顾宁淡淡地扫了一眼,将帷帽放了下来,绕过二人走了上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宁冷冰冰的不要紧,不妨碍别人对她心思浮动。
在山道上遇到的两位公子也是世家子弟,俱是一表人才,当得上舒国的青年才俊,自从那日在山道上偶遇,就时常在山上徘徊,看到有人往庄子里送日常所需之物,他们也开始往庄子里送东西,虽然顾宁不让人收,但依然抵不住他们往这边送。
顾宁烦得不行,在顾寒来看她的时候,提过一次,于是顾寒就去找那两位公子谈了一下,奈何对方并无坏心,只是出于思慕之情。
“罗昊,要不然就算了吧,这么久了也没能让那美人露一面,更何况人家哥哥都找过来了。”
罗昊舍不得放开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不仅没有离开,还去得愈发勤了。
顾宁有一次出门,在路上碰到了这位罗公子,她当时没认出来,毕竟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人费心。
直到琥珀跟她说这位公子就是经常给庄子送东西的那两位公子中的一个,顾宁当即蹙起了眉,直接回了庄子。
顾宁没再出去,让下人从山下买了两条狗,吩咐房门道:“要是谁再来送东西就把狗放出去。”
琥珀追在后面问她,“夫人你怎么这么生气啊?”
居然要放狗咬人。
顾宁没理她,冷着脸走进了屋里,整个冬天都没往庄子外走一步。
后来也就没人再来送东西了,顾寒遇到罗昊时,罗昊只有摇头苦笑。
顾寒看着低着头剥栗子的顾宁,说道:“阿宁,你就如此厌恶那位罗公子?”
他也不喜欢有人对阿宁死缠烂打,但阿宁做出放狗咬人的事,可见是十分恼怒了,他想知道这罗昊到底做了什么让阿宁如此气愤。
剥好一颗黄澄澄的栗子,顾宁抽空回了一句,“罗公子是谁?”
顾寒仔细地瞧了瞧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是疑惑,显然不清楚谁是罗公子,原来罗昊费了老大劲儿,阿宁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顾寒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就是经常往庄子上送东西的那人。”
顾宁随口问道:“哪一个,不是有两个?”
她心想,爱哪个是哪个,她才不管呢,最近好像没人再来送东西了,看来成效不错。
顾寒不跟她解释了,反正说了她也不知道,“你都不认识他,还放狗去咬他?”
“我还觉得轻了。”顾宁咔的一下掰开薄薄的栗子皮,表明态度而已,她讨厌男人对她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想法。
“那你对萧夙――”顾寒的话音戛然而止,但话已经说出了口。
对阿宁和萧夙之间的事情他不太清楚,当初他知道的时候,他俩的婚事都已经谈好了,他那时从军营里跑了回去,就想问问她的意愿,她要是不愿意,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嫁出去,可她那时的回答是愿意。
匆匆一别后,很多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寒这一两年的时间也是过得起起伏伏,料想顾宁也经历了很多,单看她在广陵的所为,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恨萧夙的,但要说恨又仿佛不是那么回事,让他也是摸不着头脑,又加上阿宁小产之事,卢大夫说的那阴寒之物又是怎么回事,他满心疑惑,却是问都不敢问,提也不敢提,生怕惹她难受。
顾宁没有抬头,继续剥栗子,仿佛在做一件极为要紧的事。
过年时,庄子里置办了一桌酒菜,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年,顾宁喝了几杯酒,胸口微烫,沉沉地睡了一觉,脑海中走马观花似地闪过许多画面,醒来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完年很快到了上元节,顾宁起了兴致跟王妈妈学做汤圆,琥珀也来凑热闹,大小不一的汤圆看着就引人发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汤圆也出锅了。
顾宁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看着琥珀点灯笼,廊下的红纱灯笼亮了起来,晕开朦胧的光。
第127章
顾宁种了一冬的花死了大半, 光秃秃的土地上只有几根零星的小绿芽,在倒春寒的冷风中摇来晃去,瞧着甚是可怜。
等到天气暖起来, 顾宁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她跟着王妈妈学做饭,跟着琥珀去溪边看人捉鱼,只要是她没做过的事, 都想去做一做,忙起来就不会再瞎想。
如今的日子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衣食无忧,闲适安逸,不用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必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呢。
顾宁晚上依然睡不着觉, 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沉又闷压得她喘不上气, 半夜时常惊醒, 醒来发现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那泪水好像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流着流着她也真的难过起来,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又在难过些什么。
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顾宁谁也没有告诉,白天照样兴致勃勃地忙来忙去。她学会了几道家常菜,认真地学了许久,费时费力不说, 还被油滴溅到了手,这般辛苦,味道却只能说得过去。
山下有条清澈的小溪,到了夏天周边村子的孩子们会在那里光着脚捉鱼,顾宁去的次数多了,时常能从他们手中得到一把酸甜的山果,礼尚往来她也会带些糕点或蜜饯作为回赠。
顾宁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顾寒笑着对她说道:“看着精神不错,就是太瘦了。”
顾宁摸了摸脸,弯起了唇,“那我要多吃点。”
来舒国的头一年,顾宁时不时地想起萧夙,真是奇怪,他在跟前的时候,烦他烦得不得了,睡不着都想踢他一脚,这下看不着他了,又经常地想起他,哪儿哪儿都有他的影子,顾宁恨恨地想着,自己怎么跟他做了这么多事,吃个栗子也不得安生,她一定是被他吓到了,是心有余悸之下的胡思乱想。
每次去山下的集市,顾宁总是忘不了买上一包花种,琥珀怎么劝都劝不住她,夫人种花种了一年了,种一片死一片,不怕苦不怕脏地蹲在地上,又是挖土又是浇水,就是不见开出花来,能长几根草就不错了。
“夫人,以后咱们不从他那里买种子了,这些种子都是坏的,根本开不出花来。”
这些话琥珀说过好多次,压根不管事,她疑惑地想着,为什么夫人明知道种不出来还要去费这个力气?
顾宁起初种花的目的是想让它开花,但后来她反而在种花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早已跟当初的目的有了偏差。
事实上顾宁也认为那个小贩是拿坏了的花种来骗人,但可能是因为顾宁锲而不舍地上当而触动了小贩的良心,这次种下去的花种,冒出了一片绿油油的小草。
“发芽了?”琥珀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高兴地告诉了顾宁。
这一两年里琥珀的个子长高了许多,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着无忧无虑的光芒,让顾宁看得羡慕又嫉妒。
这天顾寒来了庄子上,顾宁笑着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说了好一会儿,见他有几分心不在焉,顾宁转头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顾寒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却被她直接问了出来,还是将齐国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老皇帝在一年前驾崩,三皇子萧证登基,陈王起兵谋反。短短几句话让顾宁惊讶地说不出话,很多事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她记得老皇帝死的那年她二十五岁,同一年陈王起兵,如今整整提前了六七年,萧证不仅没死还登基称帝了。
顾宁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便不再去想了,这些跟她没有关系,她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
平州王府内,余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轴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在轴头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覆背也有几分焦黄,这副画死里逃生了好几次,烧了再重新装裱,装裱好了又拿去烧,净难为装裱的师傅了,再扔几次就成碎纸片了,何苦拿一副画出气。这次又让他拿去烧,他哪里敢烧,这画烧了,他的小命也不保了。
余拙正想把画拿远一点,等主子要的时候他再捧过去,谁知他如此谨慎却在拐角的时候跟人撞到了一块,手里捧着的画轴一下子飞了出去,在树梢上剐蹭过去,嘭的一声磕到了地上,余拙的心在滴血,这还不如让他飞出去呢。
他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拿起画轴一看,裱纸被划破了一块。
“卢大夫,您老怎么不看着点,这画要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卢大夫揉了揉肩膀,“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撞散了,人重要还是画重要?”
“当然是画!”余拙回答得毫不犹豫,天下名医多得是,虽然这卢大夫是张道长举荐来的,跟普通大夫不一样,但这画更是特殊,他还指望这画能多承受几次主子的怒火,毁在他手里怎么得了。
卢大夫被噎住了,气得一个劲儿捋胡子。
余拙解开画轴的扎带,看到只划破了一点边缘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听卢大夫迟疑地说道:“这画上的女子瞧着有些眼熟。”
……
转眼间已到盛夏。
顾宁和琥珀从集市上回来,恰巧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身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两个人着急地找地方避雨,然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站在山腰上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