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挡不挡也就无所谓了,冒着雨走了片刻,雨忽然停了。
琥珀惊喜地道:“夫人,不下了!”
顾宁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拎了拎被雨水浸湿的衣裙,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场急雨过后,空气湿润,草木明净。
如果顾宁此刻不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她还能有心情去欣赏一番雨后山景。
看到琥珀把鞋脱了下来,顾宁问道:“你在干什么?”
琥珀笑了起来,“鞋子里进水了,走起路来沉甸甸的,我想要光脚走,还能蹚水玩,以前下了雨,我就喜欢在院子踩水,夫人你也来试试。”
还要拉她下水,她想得美,顾宁不理她,一步步往上走,确实是不舒服,两只脚像泡在水里一样,但是跟琥珀一样光着脚,顾宁又觉得不太合适。
过了没多久,顾宁还是把鞋脱了,光着脚踩在山道上的那一刻,有种奇妙的感觉,看着琥珀去踩水,她也是试探着伸脚碰了一下。
琥珀扭头问道:“夫人好玩吗?”
顾宁没说话,脸上却带出了轻松的笑,眉眼弯弯,很是动人。
琥珀看迷了眼,“夫人你笑得真好看。”
顾宁瞥过眼去,“我平时一直板着脸不成?”
琥珀嘻嘻地笑,“这次格外好看。”
顾宁轻笑一声,来到舒国后,她第一次觉得心里松快了些。
快到庄子时,顾宁穿上了鞋子。
“我去敲门。”琥珀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顾宁笑了笑,刚迈过门槛,望着那棵银杏树下的颀长身影,她忽地停住了脚步。
萧夙听到声音,慢慢地转过了身。
恍惚了一瞬,顾宁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捏着,听到心口怦怦跳动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在紧张慌乱中又仿佛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萧夙出奇地平静,他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她,轻飘飘的视线,像山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
顾宁想过后果,眼下的情景就是最差的结果,她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果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做了这么多事,连三年都没撑下来,眼睛发酸,她又累又委屈,随便要怎么样吧,反正都这样了。
“把世子妃带回去。”
萧夙冷漠而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似是响在耳边,顾宁心想她还是他的世子妃么,他的世子妃不是早就死了。他连葬礼都办好了,听说是风光大葬,就在今年年初,她是不是该欣慰,拖了两年,总算把她的葬礼给办了。
琥珀挡在顾宁身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看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眼中流露出惧意,“你们别、别过来。”
顾宁握了握她的手,“你跟哥哥说我回去了,别让他担心。”
“你不能跟他们走。”琥珀攥着顾宁的手不让她走,急得不行,但她怎么也留不住夫人,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人把夫人带走了,她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换下身上的湿衣,顾宁抱着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地揪着衣带,眼中有些迷茫。
马车慢慢地驶过村庄,热闹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耳畔响着哒哒的马蹄声。
不知道是不是破罐子破摔了,顾宁此刻十分平静,偶尔从飘起的车帘中看到萧夙的身影,他在前面骑着马,手握缰绳,身姿挺拔,还穿了一身他很少穿的玄色衣裳,光是看着背影就叫人觉得傲慢而又盛气凌人。
顾宁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他为什么要来找她,是因为也像她一样咽不下这口气么,那她要怎么配合他,才能让他出了这口气?
如果他要休她,把休书甩给她,她一定赶紧接着,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配合。
第128章
道路泥泞, 马车难行,不时地晃动颠簸,顾宁一个人缩在车厢里, 抱着双腿呆坐半日, 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要说顾宁的心也是够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已从白日到了黑夜,她还在马车上, 马车也仍在前行。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顾宁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忽然摸到一个油纸包,皱着眉心想了想,隐约记得有人往车里扔过东西,但她那会儿睡意正浓, 睁不开眼睛, 索性就没理会。
打开油纸包, 是两张放凉的圆饼, 顾宁拿起来使劲儿咬了一口,不使劲儿根本咬不下来, 嚼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口饼咽了下去, 吃到第三口还给了她一个惊喜, 原来是肉馅的, 吃得她腮帮子发酸,眼睛也发酸,萧夙已经穷到这份上了么,连口像样的吃的也管不起。
随即顾宁意识到不是他管不起, 是他不想再当冤大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能给她这个白眼狼两张肉饼就很大方了。当然,顾宁不认为自己是白眼狼,更不觉得萧夙大方,她盯着手里的两张肉饼,心里绞成了麻花。
以往萧夙何曾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这会儿用两张放凉的肉饼随意打发了,冷不丁地经受这样的落差待遇,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顾宁也是如此,她不是吃不了苦,但抓着手里的两张肉饼就再也吃不下去。
兀自憋闷了少顷,顾宁咬着牙掀开车帘去寻那个身影,墨发玄衣黑马,几乎让他隐没在黑夜里,唯有如霜的清冷月光披在身上。
从山庄上见过一面,之后他留给她的便是冷漠的背影,借着夜色遮掩,让顾宁有了明目张胆的窥探机会。
要说顾宁胆子小吧,在广陵做的那些事却足以令人大吃一惊,虽说是借势而为,但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她凭着一腔孤勇水里来火里去,牟足了劲要还一爪子,可要说她胆子大,这会子她连正大光明地跟萧夙对视都不敢,偷偷摸摸地在后面瞅人家,受到了冷遇,也没胆量把两张肉饼扔他身上。
究其原因,顾宁思虑良久,大概亏在了理字上,没有底气才会觉得矮他一头,可他也只是看上去占理而已。
萧夙侧了侧脸,顾宁唰的一下放下了帘子,心口噗通噗通地乱跳,抠了抠手指懊恼地想着,就她这不争气的样子,有理也成没理了,她困惑地皱起眉头,以前她也没这么怕他,怎么现在看着他就想躲。
顾宁倚在车壁上,这两年就跟做梦一样,好像此刻才从梦中醒来。
行了一天一夜,一行人在溪边稍作休息。
马儿要吃草饮水,人也要吃饭喝水。
天气炎热,昨日的肉饼已经坏了,味道不太好闻,顾宁忍受了一晚,拿油纸包住,撩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萧夙坐在树下乘凉,支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看着手里的水囊垂眸沉思。
顾宁没往他那边乱瞅,实在不知道扔哪里,睃巡了一圈,径自走到一颗树下,将肉饼放到了地上,大概会有什么野物能叼走。
轻轻地拍了拍手,顾宁转过身,倏地触到萧夙的冷漠视线,他慢悠悠地扫来一眼,在顾宁扔的肉饼上定了定,随即收回了视线。
顾宁脚下生根般僵在了原地,看着他拿起水囊仰头喝水,下颌的线条流畅,喉结上下滚动,她忽地扭过头,迅速爬上了马车。顾宁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利落,没有马凳给她踩,想要优雅地上马车,想都别想,说是用爬一点不为过,好在她能把腿抬得很高,一拉一踩也就上去了。
坐上了马车,顾宁的眼睫微颤,耳尖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衣料滑过青草,簌簌作响,声音越来越清晰,隔着一面帘子,突然没了声响。
微微屏住呼吸,下一瞬,车帘被掀起,萧夙将水囊和一个油纸包扔了进来,随即放下了帘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只来得及瞟到他骨节分明的手,顾宁抿了抿唇,看向他扔进来的东西,又是一个油纸包,她险些以为他把她扔的肉饼又给捡回来了,打开油纸包瞅了瞅,发现是几个果子,比肉饼好多了。
她一边咬着果子一边看着用来包裹的油纸,一模一样的油纸包,让顾宁忍不住揣测他的居心。
昨天差不多一天没吃饭,晚上光咬了三口肉饼,一口水没喝上,到了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只是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张口罢了。
果子清甜脆口,顾宁连吃了两个,腹内的饥饿感好了许多。吃完果子,她用油纸把果核包了起来,随后打开水囊饮了几口水,这水清凉甘甜,她不由得多喝了几口,眼睛往下一搭,瞅着手里的水囊,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她一下喝呛了水,撇过头去压着声低低地咳嗽了几下。
瓷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薄红,顾宁曲起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拭过水润的唇瓣,盖好水囊将其放到了一边,不管是不是同一个水囊,她都不想再用了。
顾宁可能忘了,她和萧夙是已经成婚的夫妻,不是男未婚女未嫁,更不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二人不是没有过云雨之事,床笫间唇齿交缠,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没必要在意共饮一个水囊,没听过夫妻还要避嫌的。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顾宁也不知道自己跟他算怎么回事,从他在庄子上出现,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萧夙冷得像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像顾宁这样善于趋利避害的姑娘怎么会自讨苦吃,她只会远远地躲起来。
稍作休息后,一行人重新启程,晚上也不停歇,一直在赶路。
半年前陈王起兵,这种关头萧夙跑到舒国来就是为了把她抓回去?她竟然把他气成这样。
顾宁想了想,心头有些高兴,这证明当初那些事不是无用功,要是能得知江心月过得不好,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儿,顾宁兴奋地往外瞧去,要是萧夙帮了她,他要打要罚,她都愿意受着。
瞅着萧夙冷冰冰的样子,顾宁心中升起的欢喜慢慢落了下来,像在热锅里放了一大块冰疙瘩,祸还没热起来,水已经凉透了。
想着冰啊水啊的,顾宁忽然感到几分异样,双腿并在一起,兀自攥着手忍了一会儿,后悔自己喝了那么多水,早知如此,她渴死也不喝一口水。
拨开车帘看了看,天色暗了下来,可他们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顾宁紧咬着唇,转头坐了回去。片刻之后,小腹的憋胀感愈发强烈,她的脸蛋红红的,又掀开了车帘,这一次掀得大了些,她望着萧夙的背影欲言又止,几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他怎么不回头看看,顾宁急得涨红了脸,她张了张嘴,双手抓着衣裙,还是被逼得开了口,“萧夙……”
几不可闻的声音被晚风一卷,吹得一点不剩。
萧夙在前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是不是聋了?!
顾宁又急又气,唇瓣被自己咬得发白,忍了又忍,可这事如何忍得住,她紧紧地夹着腿,闭了一下眼,使劲儿喊道:“萧夙!”
尾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萧夙的身影微微一顿。
喊完之后,顾宁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这么大声他总该听到了,那他怎么还不过来,喊出了口,也就没什么难的了,在她想再喊一声的时候,他缓缓地驱马走了过来。
马车没停,萧夙在一侧骑着马,幽黑的眼眸瞥向她,那意思是有话快说。
顾宁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冷是热,她急得不行,轻声说道:“能不能让马车停一下,我想……”
前半句尚可听到一点声,后半句直接跟蚊子哼哼似的。
萧夙蹙了一下眉,“你想什么?”
“我想……”顾宁仰着头,扫了一眼周边的几个侍卫,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夙握着缰绳要离开,顾宁带着哭腔喊道:“我要更衣,更衣!”
难为她还能在如此焦急的情况下不忘找个委婉说辞,但再委婉有什么用,都被人听去了,她恨死萧夙了。
萧夙微怔了一瞬。
顾宁瘪着嘴,忍着泪,她从来没想过能被这事逼哭。
几个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顾宁以为当众喊着要更衣已经是很难堪了,谁知道更难堪的还在后头。
荒郊野外的,她和萧夙就隔着几棵树,他背对着她站在一边,顾宁瞅了他几眼,想让他离远一点,又害怕他离远了,她走到大树后头,哆嗦着手解了腰带,整个过程她都是木木的,好在天黑下来了,要是在青天白日里,她还不如一头撞树上得了。
解决完这事,顾宁低头系着腰带,脖子上忽然一凉,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叫一声,直接跑了出去。
萧夙疾步走来,看到从树梢上垂下来的花蛇,拔剑砍成了两截。
顾宁脸色苍白地躲在萧夙身后,从他的肩头望了一眼,戳了戳他的背,“再砍一下。”
没死透。
萧夙扭头看了她一眼,收了剑,转身离开。
顾宁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第129章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 顾宁跟不上他的步伐,想像以前那样拉一下他,却连他的衣角都够不到。看着抓空的手, 顾宁微微一愣, 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低头碾了碾脚下的草叶。
昼夜不停地赶路,很快到了舒国边境, 在即将登船的时候突生变故,十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从不远处的山林中杀了出来。
萧夙身边只带了四个侍卫, 双拳难敌四手,又带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宁,故此显得左支右绌。
顾宁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对方出手狠辣,全都朝着萧夙而去,一道雪白锋利的剑光刺向萧夙, 顺着他的脖颈擦了过去, 顾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被挡在后面, 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眼睛紧盯着那边。
“我没事, 你快去帮忙!”顾宁让护着她的侍卫上去帮忙, 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她, 她又在后面躲着, 没什么危险,敌众我寡,哪能再因为她而浪费人手。
侍卫看着前面的危急情景,早就耐不住了, 想着主子的吩咐才忍着没动,此时顾宁开了口,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顾宁紧盯着那边,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地落在萧夙身上,要是放到以前,她可能想让那些刀剑在他身上刺上七八个窟窿眼才好,可是这会儿真有刀剑朝他刺去了,她又分不清究竟想不想让那些刀剑刺伤他。
萧夙带的人虽不多,但个个身手了得,渐渐地情势反转了过来,忽然他眼眸锐利地朝她看来,顾宁被他冰凉锋利的眼神钉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萧夙的眼神如此冷漠冰凉,像冰锥子一样刺到她心上,眼中的杀意让她产生几分恍惚。
那年他带兵闯入金殿时,也是这样看着她,所有的人都为她的容貌倾倒,他却想杀她。
把柄染血的长剑抵在她的脖颈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以为必死无疑,最后不知为何他收回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