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动了心,必然不能让她置身事外,但是她倔得出奇,无论他怎么拉她,她都缩在壳里不出来。他也会累,偶尔想着,倒不如就此撂开手,还她一个自在。
想得如此明白,真要放手又谈何容易,即使知道她做了那些事后,萧夙仍然没想放手,但是他也不知拿她怎么办了。
顾宁跑来找萧夙是想破镜重圆,她却不知这样让萧夙的心中作何感想,他不是看不懂她的眼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转变了念头,但她怎么能在做了那些事后,还能毫不在意地回头,她不想要时,弃之如敝履,想要了,就伸手来拿,他就得任她揉捏,心甘情愿的受着?
萧夙觉得讽刺,上一刻已经下定决心,这时却又守在了她身边。不去前面处理那些紧急的战事,反而在这里给她喂药,一心盼着这个孽障多喝一口药。
凝神看了她许久,萧夙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唇瓣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卷翘纤长的眼睫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比醒着时要乖巧多了。
当晚顾宁发起了高烧,萧夙摸着她身上发烫,连忙命人去叫人,三更半夜的,卢大夫又被拉了过来,白日里没发作起来,到了晚上就不太好了。
顾宁昏睡了两天两夜,萧夙也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两天两夜。
夜深人静的时候,萧夙茫然若失地看着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即使当年得知她私逃也没有此刻这般感受。
他握着她的手,叹息道:“顾宁,你赢了,等你醒来,什么都听你的。”
没什么好计较的,他就是放不下她,就是为她神魂颠倒,即使她要以此来拿捏他,也无所谓了,只要她醒过来。
卢大夫无计可施,“世子不妨请张道长来看看,张道长的医术高明,或许他能有办法。”
萧夙立刻派人去接张春生。
顾宁睡了很久很久,四周一片漆黑,她浑身乏力,还想再睡下去,但是耳边总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吵得她睡不着觉。
光亮越来越盛,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玉卿的眼睛一亮,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
萧夙疾步走来,心中骤然一松,低头看着她,温声问道:“你怎么样?”
顾宁的视线渐渐有了聚焦,乌黑水润的眼眸朝他看了看,慢慢地垂下了眼。
第136章
玉卿把药端进来的时候, 明显感觉屋里的气氛不对,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句话不说, 瞧着怪闷人的。
“药熬好了。”玉卿清了清嗓子。
“给我吧。”顾宁昏迷期间, 都是萧夙在给她喂药,玉卿把药端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手, 他的确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但被逼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会了。
他伸手来扶她, 顾宁微不可察地侧了一下头,带有些许抗拒之意,萧夙略一停顿,放轻了力道,让她靠坐在床上。
端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他舀起一勺药, 送到了她的唇边。
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 顾宁艰难地说道:“我自己来。”
她何德何能劳他亲手喂药, 明明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顾宁依然抬起手逞能地去接药碗,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愣是费了好大的劲也够不到。
顾宁为自己的没用感到惊讶, 而他也不肯把手里的药碗往前拿一下, 徒劳无功地伸了伸手, 撑不住地放了下去,低头看着盖在身上的锦被,眼睛酸涩难忍,一层水雾漫上了眼眶, 承受不住重量似的滴落在锦被上。
这泪水不知道从何而来,想要控制又控制不住,顾宁不是动不动就爱哭的小姑娘,但这两年里,她经常不知不觉地流泪。她觉得自己是太清闲了才会如此矫情,所以她不停地找事情做,不管是喜不喜欢,都要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好让别人觉得她是开心的。
萧夙深深地看着她,指腹轻柔地扫过她的脸颊,拂去了眼角的湿润,他沉默着把她抱到了怀里。凶她做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心,看着她这样,他又好过到哪里去。
顾宁没有力气推开他,便不费力了,换作之前,她可能急需他这个怀抱,迫不及待地抓紧他,让他把她抱紧些,抱疼了也没关系,只要别松开她,但是如今已经撕破脸了,再做这些就不合适了。
玉卿见此情景默默地退了出去,找到在外头苦思冥想的张春生,“人已经醒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别打扰我。”张春生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想着顾宁的八字,慢慢推算起来,越算越是一头雾水,本应是极贵重的命格,但像一团散乱的气一般凝不成实,隐隐有溃散之象,有如此命格就不该是这样,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若是一溃到底也就罢了,居然又盘出一个命格来,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个命格,怪哉,怪哉。
玉卿看他这么严肃,就不打扰他了,但她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想找别人说说吧,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憋到了晚上,见他仍是在那冥思苦想,她再也忍不住了。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我有话要跟你说。”玉卿坐到他面前,拍了拍桌子。
张春生的思绪彻底被打断了,没好气地道:“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世子和世子妃啊。”玉卿来了劲头,“这是闹的哪一出?一会儿说人没了,一会儿又活了,不对,是半死不活的。”
“什么半死不活,管好你的嘴吧。”张春生转过了身去。
玉卿不依不饶地问他,“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我的嘴严着呢。”
这事张春生确实知道个大概,一年前萧夙亲自去了一趟虞川,来询问一个人的下落,张春生当时感到十分诧异,因为无相寺的主持和他是好友,他才与萧夙相识,虽然萧夙对他敬重客气,但他能看出萧夙对这些佛法道法并不信奉,所以当他千里迢迢地到虞川来只为请他算一卦时,张春生才会觉得诧异。
等他听完萧夙的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时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句话是,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张春生看到萧夙冷峻的面容,将自己的惊愕之色收了起来,幸亏玉卿没在家,要是被她听到了,又得问东问西。
张春生向萧夙问了顾宁的八字,又郑重地起了一卦,这一卦打得不易,处处受到阻碍,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可以提供,但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想要凭着一方向就找到人,谈何容易。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把人给找到了,可是人又弄成了这样,他给世子妃把脉时就发现了不妥之处,跟卢大夫谈了一下,才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看着两个人如今的情形,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也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玉卿问个不停,张春生便把事情跟她说了几句。
玉卿听完却是惊讶不已,“她难道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张春生想起第一次见萧夙时,他才七八岁,小小年纪被体内的残毒折磨得瘦弱不堪,硬着咬着牙不吭声,像一只小狼崽子,仿佛谁靠近都会咬上一口。
“也是,这种事只会烂在心里,谁愿意拿出来说。”玉卿兀自想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宁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双眸终于转了转,瞥向在一边看文书的萧夙,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走。
整整一天,他就没从她眼前离开过,喝药他来端,起身他来扶,吃饭他来喂,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些私密的事情他也要搭把手,顾宁要被他逼疯了,这么爱伺候人,还要什么丫鬟奴才,什么都让他做得了。
烦人,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他旁边杵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办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而他又是如何以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来无情地拒绝她。
他侧过头来,“要喝水?”
顾宁闭上了眼睛,萧夙放下手里的文书,转身来看她。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天不带移眼,看什么看,能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吗?!
顾宁这会儿连发脾气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但凡她能有点劲儿,早就翻过身去或者把被子蒙头上了,至于这么被他当稀罕物似的打量么。
她的手被他拿了过去,萧夙低头给她轻轻揉捏,从手心到每一根手指,温柔的力道带着无限的耐心,顾宁往回抽了一下,他的拇指一按,轻易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垂着眼,缓缓道:“你若是不喜欢这样任人摆布,就赶快好起来,便是想骂人打人,也要有力气才行。”
顾宁闭着眼睛不说话,他也没再开口,炙热的手沿着她的胳膊轻轻地揉按上去。怕她长时间躺着会身子酸疼,萧夙每日都给她揉按一会儿。
昏迷不醒时,他要做什么,她也管不了,可她此刻无比的清醒,被他这样在身上按来按去的,顾宁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他。
“捏疼你了?”萧夙捏着她肩头的手微微一顿,手下的力道愈发轻柔。
他的神色认真,没有丝毫轻佻,可他手上的温度有些高,隔着一层单衣,清楚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这样的温度让顾宁瞬间忆起在客船上的那一晚,他身上也是这样烫,被他抱一会儿就出一身汗,此时他放轻力道后,更是变了味儿,顾宁咬牙想着,还不如重些呢。
不知道萧夙能从顾宁的咬牙切齿中看出什么,反正他的动作是愈发轻柔了起来,轻柔到顾宁恨不得跳起来扇他一巴掌。
她不开口他就继续揉按,顾宁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木头桩子,可有人就爱木头桩子,给她按了一遍身子,又来解她的衣裳。
“你做什么?”顾宁声音沙哑地开了口,眼中蕴着恼意,看禽兽一般看着他,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要做这种事。
“你放心,只是给你擦一下身子。”萧夙慢悠悠地道,他真是服了她了,她病成这样,他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当然,这话萧夙不敢说满,她总能轻易地挑起他的欲望。在顾宁昏迷期间,他给她穿衣擦身是常有的事,那时只记挂着她什么时候醒来,哪里还有别的心思,今晚却是有些不同,心中石头落了地,她眼中因羞恼而闪动的光亮让他生出几分愉悦,以至于心中涌动出热情的回应,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顾宁一字一句道:“可以让丫鬟来做。”
看着她防备的神情,萧夙移开目光,拿着湿帕子给她慢慢地擦着,“阿宁,我们是夫妻。你的父母,甚至是你那所谓的哥哥,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道路,我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他们算什么夫妻,顾宁讽刺地笑了一下,她不会再犯傻了。
萧夙俯下身来,捏住顾宁的下巴,转过她的脸庞,细细地凝视着她的眼眸,片刻后,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以后不会了。”他轻轻地吻着她,“阿宁,我只是太生气了……”
不仅是气她,还是气自己,气她的有恃无恐,气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
顾宁没有回应,他对她敞开怀抱,她却不敢要了,那些话可以说是气话,但未尝不是他心中所想,他对她恐怕也是心有怨恨。
第137章
“夜里想要起身或者口渴想喝水, 就拉一下这根绳子,我就在外面。”萧夙把一根红绳拉了下来,放到绣枕边上, 顾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自从她醒来大多时间都在沉默,萧夙知道她听到了,不再多言, 给她掖了掖被子去了外间。
坐在书案前,萧夙撑着额头, 陷入了沉思,他该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拔腿就跑,生怕会受到伤害,她主动来跟他说那番话,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被他凶走还能再跑回来, 无非是想让他心软些。
如果他肯定放下那些事情, 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 萧夙枯坐了大半夜,起身去内室看了顾宁一眼, 她总是睡不着觉, 只有下半夜能踏实地睡一会儿, 像她这样年轻的姑娘本该快活无忧, 她却心事萦怀,眼中盛满了忧愁。
你到底在想什么,萧夙坐在床边看着她,抬了抬手, 怕惊醒了她,便又收了回去。
顾宁被萧夙缠烦了,他是没事做了么,跟她耗上了。
“要梳头么?”萧夙拿起一把木梳,打算亲自动手的样子。
往日他可不做这种事,能用丫鬟仆婢为什么要自己动手,道理都在他那里,说得她哑口无言,现在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要给她这个弃妇梳洗打扮。
顾宁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萧夙拿着梳子给她梳发,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半天才梳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发髻,如云的乌发凌乱松散,配合着顾宁此刻苍白虚弱的模样,瞧着更是楚楚可怜。
萧夙给她把碎发挽到耳后,放下手时听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他捏着梳子,直直地看向她,“送你去哪儿?”
顾宁一时语塞,去哪儿呢,舒国么,那里算是一个容身之处,但她其实不想再回去了,绕来绕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日子该是越过越好,她怎么总是弄得一团糟。
她想了半天说要回舒国时,萧夙反而不理她了。
顾宁又提了两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她做不了别的,就努力地养好自己的身子,她实在担不起他这样的照顾。
“瞧这小脸瘦的。”玉卿看着顾宁这憔悴的样子,心里不落忍。
顾宁笑了笑,不是很在意自己是胖是瘦。
玉卿低声问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玉卿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她口中的这个他,自然是指的萧夙,但是顾宁不想跟她谈论这个,要是说他欺负她了,好像她很委屈,要是说他没有欺负她,又似强颜欢笑地逞强,然而什么都不说,倒像是默认了一般。
显然玉卿就把顾宁的不语当做了默认,她犹豫了半天,对顾宁说道:“你也别怪他,你那事做的着实伤到他了。”
顾宁低着头,纤长卷翘的眼睫在日光照耀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细白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但我又怕你不知内情,伤人伤己。”张春生跟玉卿说过不要掺和别人的私事,玉卿当时满口答应,但瞧着顾宁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世子妃你……”
顾宁轻声道:“别叫我世子妃了,叫我阿宁就好。”
玉卿也不在这称呼上纠结,“阿宁你知不知道世子小时候中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