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后,顾宁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瞬间抬头看去。
“你怎么还没走?”明明顾宁看到他进来时心里是有些欣喜的,偏偏说出的话像是很嫌弃的样子,说完她就暗暗地咬住了唇,他都要走了,她还说这样的话。
事实上,萧夙已经出了府,半道又返回来了,他是怕了她了,谁知道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又会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觉得呢?”
在他平静的视线下,她大胆地猜了一下,“你总不可能是要带着我吧?”
萧夙不可置否,看到他的反应,顾宁懵了一瞬,心思百转,脱口而出道:“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顾宁瞬间羞红了脸,这话听着太厚脸皮了。
这些日子以来,萧夙第一次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他走到她身边,低头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是,没你折腾我,浑身不舒服。”
顾宁撇开头,谁折腾他了。
第139章
打仗哪是闹着玩的, 不管顾宁想不想跟着去,萧夙都是主意已定,给她换了一身装扮, 把她拎上马去赶前方的部队, 比起分隔两地,还是把她放到眼前才安心。
“你干什么?谁要跟着你去吃苦受罪?你就是见不得我好,非要弄死我才甘心!我受够了, 我要走,走得远远的, 再也不要见到你!”顾宁被他圈在怀中,骏马疾驰,迎面的风呼啸而过,挣扎了几下,气恼地喊了起来。
从她醒来就像哑巴了一样,一天说不上几句话, 当然这只是对萧夙, 对其他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便是有时候跟玉卿说着好好的, 萧夙一进来,她就立刻闭嘴不言了。他主动跟她说话, 她要不就出神发呆, 要不就当没听见, 反正总有办法不理他。
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喊声, 萧夙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跟我吃苦谁跟我吃苦,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道理只有我吃苦受累,你待在后面坐享其成。”
顾宁要被他气死,忍不住扭了一下头,想到什么,又“唰”地转了回来,“我坐享其成?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你少往我身上扯,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你的世子妃早就死了,死了!丧礼都办完了?!”
“阿宁,这样咒自己有什么好处?”他那平和无奈又带着关切的声音让顾宁气闷不已,她要是死了,也只会是被他气死的。
“你如今好端端的在这儿,丧礼有何要紧。”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顾宁低头看着他压的位置,把牙咬得咯吱响,他往哪儿压呢?
萧夙目视前方,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过她的耳畔,“你要不嫌麻烦,便是再办一次婚礼也使得。”
顾宁狠狠地去掐他的手臂,冷声道:“你以为我还愿意嫁给你?我早就后悔了,你这个人太过霸道,只有你想的,别人就不能反抗,不管软的硬的,你总让别人顺着你的心意走,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是一头撞死也不上你的花轿!”
这番言辞坚定果决,亏她迎着风也能把话说得如此铿锵有力。
“有志气。”萧夙语气平淡地赞许了一句,但也若有所思地考虑起她的这些话。
顾宁不相信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反应竟会如此平静,难道是她还没有把话说绝?
顾宁再接再厉,誓要让他认清她的自私自利,他再跟她耗下去也是白费工夫。
“你放我下去,要死你自己送死去,不要拉着我!我不要跟你这个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萧夙把手臂收紧,“你不是说我霸道?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都得安安稳稳地在我身边待着,我们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不必让你为我守寡。”
顾宁手里的劲儿松了一瞬,随即更大力地扭上了他,“你死心吧,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找个男人嫁了,才不会给你守寡!”
他哼笑了一声,她要说绞了头发做姑子还更可信些,她对男人以及对那事的排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初她为了嫁个还过得去的人家不惜以色相诱之,她那样急切地为自己找人家,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真叫她如愿了,她又该愁着怎么躲开,她或许不喜欢守寡,但绝对会乐于守活寡。
哼,哼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她句句不盼他好,这也忍得下来?
顾宁扭得手疼,看着他手中的指甲印子,也不再掐他了,“我――”
“你歇歇吧。”萧夙不跟她再说下去,骏马瞬间加快速度,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顾宁不是没给萧夙当过小厮,但这一次她一点也不想去伺候他,她进入主帅营帐就去找地方休息,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把她磨得难受,刚往椅子上一坐,扯疼了某处,她一下跳了起来,急忙收住了嘴边的轻呼。
萧夙朝她看了看,“你去里面趴着歇会儿。”
顾宁也不推辞,睃巡了一圈,不客气地占了帐中唯一的一张床榻,等她趴上去的时候又狐疑地想,为什么只有一张床榻,他难道还想让她打地铺?
打量了一下这张床榻的大小,似乎只能躺一个人,两个人挤不开,顾宁放了放心,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萧夙进来给她把被子盖上,然后到外面继续商讨军务。
因窦铭在长桥一战中失利,朝廷派韩英来替换窦铭,韩英年轻果敢,但也冒进冲动,不如窦铭稳扎稳打,因此屡次失误,犯了不少致命的错误。
萧夙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眼下是考虑如何在降低损失的情况下获得最大的利益。
将士和幕僚在营帐中进出往来,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外面架起铁锅煮饭,顾宁闻到了炭火的味道,睁开眼睛发现营帐中的光线昏暗,已经黑了天。
她懒懒地躺在床榻上不想动,烛光透过屏风透了进来,橘黄色的暗黄光亮和昏暗交错,在帐子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她的身上盖着暖烘烘的被子,睁着眼睛看向挡住视线的屏风,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
在她看得出神之际,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顾宁赶紧闭上了眼睛。
萧夙绕过屏风走了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站在床榻前,顾宁被他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笼罩住。
他坐在床榻边上看向她,“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顾宁缓缓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瞅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起来,她要下床。
在马背上说了那么多气人的话,这会儿又变成哑巴了。萧夙慢悠悠地起身,把她的鞋子拿了过来,顾宁丝毫不感激他的好心,踩上鞋子走了出去。
军队里的伙食比顾宁想的要好太多了,有菜有肉,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卖相不错,闻着也挺香的,她略有诧异,瞥了萧夙一眼,讥讽道:“军中的将士人人都能吃这样的饭菜么?将军怎么不与士兵同甘共苦,反倒自己好饭好菜的享受着?”
她刻意换了一个称呼,就是为了讽刺意味更浓。
“你挑起刺来没完没了了?”萧夙拉着她坐下,给她盛了一碗饭,“是谁规定主帅就一定要跟将士同甘共苦?要是这个主帅能力不足,接连战败,就是天天跟士兵喝菜粥,那也是无用之人,反之只要能把仗打赢,谁管你喝菜粥还是吃香喝辣?”
顾宁把眼一斜,“这么说你是后者喽?”
他瞧着她这模样实在爱人,凑过去在她唇上含了一下,轻笑道:“有你跟着,我怎么敢打败仗。”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亲上了,顾宁微抿红唇,随即皱着眉扭过了头去。
“好了,快吃吧。”萧夙把筷箸递给了她。
顾宁酝酿的火气又没发出来,闷着头把饭吃了。
见她肯吃饭,萧夙亦是松了口气,她没事找事地要跟他吵,他只能绕过去,磨到她的气消。
萧夙的法子的确有用,顾宁越来越有种发不出脾气的感觉,这样下去,两人大概也只能握手言和,以前她可以接受,但现在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表面的平静。
这就好比一个瓷器瓶不小心碰了一下,上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无论这条缝有多么细小,她都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它,并且看到这个瓶子,就会去想这条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裂缝。
彻底打碎会心疼,但天天摆着眼前,难受的还是自己,长痛不如短痛,顾宁可着劲儿去刺他,可他就是不跟她吵。
吃过饭,顾宁梳洗了一番,问他,“我在哪儿睡?”
萧夙从案牍中抬头,“那不是有床?”
顾宁本想追问一句,那他睡哪儿,但这话说出口倒像是在关心他,她抿着唇,走到后面,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往中间挪了挪,不给他留一点空。
下午已经睡了一觉,顾宁以为自己晚上会睡不着,可她没想到,在这样不太舒适又存在一定危机的情况下,她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这要放在以前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
顾宁是被外边的操练声吵醒的,视线扫了一圈,她起身穿好衣裳,往外面看了看,看到萧夙仍然在忙碌,仿佛一夜未眠的样子。
战事已经持续了半年,比顾宁记忆中要更顺利,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没有变,她还是希望他能好的。
接连失利的消息不断传入京中,韩英不仅没有如萧证期望的那样打退叛军,反而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萧证着急上火,眼睁睁看着人家一路无阻地打了过来,不仅是陈王起兵之事,南边的乱局也渐渐拧成一股势力,这个皇位坐得着实不安稳。
在众人对前方战局争吵不休时,萧译却在想昨日传到他耳中的消息,萧夙身边的那个女子会是谁?他去舒国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女子?
朝堂上争执不下,后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唯恐陈王的军队攻入京都。
江心月近来不太好过,萧证不再来找她,她在宫里身份尴尬,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底下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萧证不在前头拦着,让顾芸找到了机会,听说江心月去了御花园,她也赶了过去,一到那里就看到江心月在唱曲,奇奇怪怪的歌儿,不知道在唱的什么。
正要过去,忽然有个小太监来跟她说皇上往这边来了,顾芸听完这话,再看在那里唱曲的江心月,顿时怒火中烧。
“不要脸的贱人!”
这几年顾芸也有了长进,不再冲动行事,她狠狠瞪了江心月一眼,走着瞧。
第140章
在军营里生活确实有很多不便之处, 顾宁有了许多可以找茬的地方,譬如谁来给她端茶递水,谁来给她铺床叠被, 谁来给她洗衣梳妆等等。每当顾宁想要抓住一个点跟他发作时, 一看到他凝重疲惫的神色就把话咽了下去,他如此辛苦,自己还要跟他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 好像太不应该了。
营帐中又搬进来一张榻,顾宁担心他要跟她一起睡, 不成想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没那意思。顾宁跟在萧夙身边后才发现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每一个决定都至关生死,身边的幕僚可以提供意见,但还是由他做最终的决定。
顾宁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因此并没有过多的担忧, 但他们身在局中, 谁敢说一定如何, 结局未知, 又背负着数万将士的性命,可想而知压力是有多大。她半夜看着榻上无人就偷偷起身,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披着衣衫往外偷窥。他或是处理军务, 或是垂眸沉思, 有时累了就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看着他疲惫的模样,顾宁也跟着心疼,怨那些幕僚无用, 不能为主帅排忧解难。
女人既是善良心软的,也同样是冷漠狠心的,这一点在顾宁身上有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她不动心时,旁人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无动于衷,弄不好还会觉得厌烦,一旦动了心,就会催生出前所未有的母性光辉,仿佛突然意识到他是属于她的,她该抱在怀中悉心爱护着,由此开始关心他冷了热了,开始知道什么叫心疼。
就好比此刻,萧夙站起了身,他皱着眉抬手按着额头,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去,顾宁一看这情形,不在后面藏着掖着了,赶紧跑过去扶他。
“快坐下!”顾宁撑不住他,险些被他带倒,她吃力地扶着他坐下,片刻工夫累得她气喘吁吁。
萧夙按住她的身子,垂眸看向她,“你怎么还没睡?”
顾宁后悔来扶他了,摔一下就摔一下,又摔不死人,她冷着脸去拉他的手,刚碰到他的手,忽然听到他压抑地闷哼了一声,顾宁的手顿了顿,回眸看到他紧紧地按压着额头,仿佛极为痛苦的样子。是因为太过操劳,还是因为体内的残毒发作了,顾宁无措地捏了捏手。
“你去睡吧。”萧夙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
他把她往外赶,顾宁反而迈不动腿了,她站起身,看了他好几眼,他垂下的眼睫乌黑浓密,右手撑着额头,投下的阴影半遮着轮廓分明的五官。
“不用去找大夫?”顾宁的声音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她说出这话也是怪难为情的,之前不给他好脸色看,现在又说这样关切的话,怕他听出些什么,再用那双看得人头皮发麻的眼睛来看她。
好在萧夙没有别的反应,他甚至连头也没抬,“不用。”
顾宁往里走了两步,又转头去瞧他,他都说不用了,那就是没事,如此想着,她也没再管他。
过了片刻,外面安静无声,顾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躺下歇着?
顾宁去而复返,萧夙撩了一下眼皮,“你怎么又来了,回去睡觉去。”
“这边的烛光太亮了,我睡不着。”话音刚落,顾宁俯过身去,一下吹灭了案上的烛火,营帐中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顾宁直起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人生出几分忐忑,她的心跳加快了些,微颤着双手试探着找了找方向,一想到她要摸黑走到床上就有些怵头,她喜欢光线暗一些,但绝对不喜欢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
摸索着迈出一步,指尖忽地触到一点烫人的暖意,顾宁怔了怔,手指像被烫到似的蜷缩了一下,没等她收回来,一只炙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穿过她细白的手指,十指紧紧地交握。
顾宁抿着唇扯了扯手,他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她随着力道落入他的怀中,贴在宽阔温暖的胸膛上,熟悉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让她一时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
萧夙抱着她,轻抚着她的乌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阿宁,饶过我吧。”
顾宁鼻酸眼胀,她埋在他的怀里摇着头道:“是你怨我,是你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