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觉得很烦?”顾宁看着端着药碗打算给她喂药的萧夙,忽然如此问道。
“烦什么?”萧夙舀了一勺药过去。
光是闻着这药味,顾宁就有些想吐,往后缩了缩说道:“我这么不争气,三天两头的生病,一天两天还罢了,若是经常如此,你早晚会厌烦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连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她和萧夙了。身子虚弱了,人也多愁善感起来,顾宁想到这儿就心酸,她也不想这样,病歪歪的多烦人啊。
“你怎么不盼自己一点好?”萧夙无奈地摇了摇头,舀着汤药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顾宁很不服气,“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人家都可以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就不行么?除非你有事瞒着我,不肯跟我说。”
萧夙眉头微挑,“你说我瞒着你什么了?”
顾宁张了张嘴,没有勇气去问,清清楚楚地死不如稀里糊涂地活,这日子刚尝出几分滋味,她还不想死。
“你什么事都没有,只管吃好睡好,其他的事不要多想。”萧夙把药递过去,“药都快凉了,自己端着喝。”
“你不是要喂我吗?”顾宁从悲伤的情绪中回神,瞅着他道。
萧夙笑骂道:“祖宗,你倒会使唤人。”
顾宁有些羞窘,只要萧夙在她面前,她就忍不住想依赖他,就跟自己没手没脚一样,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等到顾宁的病好了个七七八八,陈王的军队也攻入了京都。眼看京都守不住了,萧证弃了京都,带着仅有的护卫人马逃离了京都。皇帝都跑了,守城的将士打开了城门主动归降。
“陛下,我们要去哪儿啊?不回皇宫了吗?”顾芸挤开江心月,紧紧地拉住萧证。
“闭嘴!”萧证此时一身的狼狈,皇帝当了没多久就被人推下了台,像丧家犬一样四处躲藏,说不出的憋屈。
他狠狠地挥开顾芸,走到一边跟萧译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顾芸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想跟着他们到处逃命,她想回京都,去找她娘,找她大哥,她不当娘娘了。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那些人不会为难一个女人的。”
听到江心月这句话,顾芸的哭声一顿,眼中亮了起来,是啊,她可以回去,回永安候府,娘和大哥虽然生她的气,但不会不管她。
顾芸想了半晌,看向了江心月。
夜色深沉,两个纤细的身影在林中奔跑。
“我跑不动了,你说知道回京的路,是这条么,怎么跑了这么久都看不到路?”
顾芸气喘吁吁,要不是还用得着江心月,她怎么会跟江心月这个贱人凑一块,连个路都带不好!等到回京之后,她就立马抛开她!
没听到回应,顾芸不耐烦地道:“跟你说——”
一回头看到江心月在她身后拉着一根绳子,顾芸惊恐地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江心月一下勒住了顾芸的脖子,顾芸拼命挣扎,江心月因用力而脸色涨红,五官扭曲。
顾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许久后,没有了动静。
江心月喘着气,抽出绳子,慌乱地跑走。
官道上有一行人,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有周府的标记,江心月大喜过望,疯狂地朝那辆马车奔去。
她跟念桐是好友,跟周家的几位公子也相熟,里面无论是周家哪个人,都会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江心月在奔到马车前被家仆拦住。
“是我,我是江大人家的小姐江心月,跟你们府上的小姐是闺中密友。”
江心月迫不及待地解释,马车的帘子掀起。
“念桐!真的是你,见到你太好了,你快带我回京!”
周念桐紧盯着她道:“原来是你。”
江心月愣了愣,“念桐你怎么了?”
周念桐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你害的我好苦啊,江心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我怎么会害你,我们不是好姐妹么,念桐你快带我回京,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解释。”江心月不断地催促。
“谁跟你是好姐妹?!那时候你要逃出京都,让我帮你作掩护,我为了帮你,又是送盘缠又是把你送出城门,可你是怎么对我的?那几个人拉我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去帮我叫人?我家的仆人就在外面守着,你为什么不帮我叫一下?!”
周念桐情绪激动,江心月诧异地说道:“你怎么能把这事怪到我身上,那时我真的没有看到。念桐,你相信我。”
周念桐冷笑了两声,“还在装,今日我是彻底看清你是什么人了。当初你既然没看见,那今晚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这句话,周念桐放下了车帘,马车从江心月身边驶过。
“念桐!念桐!”
江心月高喊了几声,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夜幕低垂,江心月一个人在寒风中行走,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赶紧躲到一边,一队人马在夜色下奔驰而来。
当她看清中间的那人,江心月连忙跑出去,朝他大喊了起来。
“世子!救我!”
疾驰的骏马减缓了速度,萧夙驱马靠近。
江心月仰望着这个如天神般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脸上带出一抹羞红。
萧夙扯了扯唇角,眼中透着冷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杀这个女人,真是叫他寝食难安。
江心月正要上前靠近,一道寒光闪过,脖颈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当她伸手触摸时,自己的脑袋忽然往下掉去,刚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下一瞬便戛然而止。
萧夙收回利剑,往地上睨了一眼,“倒是便宜你了。”
萧证的人马不过是残兵败将,对上萧夙所带的精兵悍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不过片刻工夫,身边已经无人可用。
萧夙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更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
眼前无路可走,萧证放下兵器,求饶道:“萧夙你就念在我们往日交情不错的份上放我一马吧,你们已经赢了,只要饶我一命,我以后一定隐姓埋名,安分守己。”
萧夙面无波澜地扫过他,看向一旁的萧译。
萧译不像萧证那么天真,萧夙此刻追来就没打算饶过他们,只是遗憾当初在广陵为什么不做得再仔细些,那样她就是他的了。
办完事后,萧夙去见了陈王。
此时已是下半夜,陈王依然坐在圈椅上,他看向这个许多年都不曾正眼看过的孩子,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他为孩子,孩子可不会如此争权夺利。
看着与嫣儿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陈王微微失神,声音缓和了几分,“那些早晚是你的,何必这样急不可耐。”
萧夙垂眸道:“我没时间等。”
他需要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可以一呼百应。
陈王皱了皱眉,看不出他的心思,多年的漠视让这对父子如同陌生人一般相顾无言。
当年的事,萧夙是最无辜的,那时他还小,不过是碰巧走到了那里,即使他看到了老皇帝,也不一定想到老皇帝图谋臣妻,但经由此事,王妃就开始下意识疏远萧夙,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从疏远变成了厌恶,最终一发不可收拾。陈王心里清楚不关萧夙的事,但仍然忍不住迁怒,甚至觉得要是他早日把萧夙送走,嫣儿也不会忧郁而终。
沉默了片刻。
陈王挥手道:“随你吧。”
到了此刻,即使陈王不愿放权也拿萧夙无可奈何,他既想要就让他拿去。
萧夙起身对陈王行了一礼。
走下台阶,在清冷的月光下缓步而行。
洗去身上的血腥气,萧夙撩开床帐,放轻动作躺了进去,刚环上她的腰肢,顾宁就睁开了眼睛,眨巴着卷翘的眼睫瞅着他。
他抚上她的脸颊,“怎么还不睡?”
顾宁揪着他的衣襟,凑过去闻他。
萧夙慵懒地往后躺去,大方地让她闻个够,捏了捏她的耳垂,“在闻什么?”
她抬头睨着他,学着他悠缓的语调道:“看你是不是去喝花酒了。”
萧夙笑道:“放心,即便是去喝花酒也带着你。”
顾宁轻笑了一声,眼眸漾开动人的涟漪,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好啊。”
第146章
顾宁只是睡了一觉, 外面的天都变了,萧夙登基称帝,而她也在昏睡中被册封皇后, 因为不曾参与其中, 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虽说萧夙登上那个位子是或早或晚的事,但上辈子直到她死,萧夙都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太子, 这一次却是直接登基称帝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 顾宁没心思多想,让她忐忑不安的是,她这一睡究竟睡了多久。
不一时,萧夙听到顾宁醒来的消息,疾步走了回来,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瞧瞧, 像是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够。
顾宁拨开他的手, 不满地捂住脸, “干什么?”
萧夙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坐到她身边,含着几分笑意道:“你够能睡的, 把朕的登基大典也错过了, 这也就罢了, 到封后大典时可不能再错过了。”
他的语气轻松, 说笑般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炫耀,还特地用了“朕”,顾宁听得好笑又觉得新鲜,不管他承不承认, 他总想跟她立一立夫主的威严,即使是低头服软也是因着妥协退让,并不愿意把脆弱的一面示人,或许在男人看来,在女人怀里讨安慰是极其没出息的,但女人往往会因为男人流露出的脆弱而心疼。
至少顾宁就挺吃这一套的,当然前提是这个人是她在意的,要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头破血流地倒在她面前,她也没什么感觉。仅仅是这一个前提就把绝大多数人卡在了外面,毕竟也没几个能让顾宁上心的人。
每当顾宁想着自己可能是病入膏肓的时候,萧夙轻松的态度都让她觉得她不过是小题大做,喝几副药就能好,被他影响的,顾宁都快对她那时不时昏倒的毛病习以为常了。
顾宁不是第一次当皇后,但仍然生出了几分期待,她不是因为登上后位而欣喜,而是萧夙对她的心意,他愿意将这份荣耀给她,生同衾,死同穴,此后祸福同享,荣辱与共。
在封后大典上,顾宁戴着九龙九凤冠身着礼服,一步步朝萧夙走去,她看着那个在高台上等着她的男人,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四周的一切皆是虚无,唯有他是真实的。
顾宁生怕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但总算没出岔子,回宫的路上,她刚这般想完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最后一眼她看到萧夙焦急地朝她奔来,顾宁想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她睡一会儿就好。
……
景元三年,初春。
床帐之内,一个仙姿玉貌的美人安静地躺着,忽然这美人的手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顾宁翻了个身,身上腰酸背疼,这样的情况她几乎要习惯了,在封后大典之前,她动不动就昏过去,在床上躺久了,醒来就是浑身不舒服,这一次的情况严重些,她好像听到骨头响了,缓了一会儿,顾宁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来人。”顾宁张嘴唤了一声,声如蚊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她微微诧异,用力地喊了一声,比刚才好了些。
在如此安静的宫殿内,即使是这点细弱的声音也足以让那些训练有素的宫人听得清楚,主子有需要,他们却不能及时上前,这就是他们的过错,有能耐的人,连地上落一根绣花针都可以听到,不练就一身本事,如何出人头地。
因此顾宁安心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一个人也没过来,她忍着嗓子的疼痛,再次呼唤了两声,依然没有人回应,掀开帐子才发现这不是在凤仪宫,而是在承明殿,难怪她觉得这张床有些大。
双腿从床上挪下来,踩到脚踏上,顾宁再次愣了一下,睃巡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的鞋子。
不太高兴地嘟了嘟嘴,这就是不上心的表现,既没有宫人也没有鞋子,把她一个人往这儿一搁就不管了。
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等身上有了些劲儿,顾宁光着雪白的玉足踩到了地上,烧着地龙倒也不凉,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萧夙,他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朱笔正在批折子。
原来他在外面,那她喊了那么多声,他也不理她。
“咳咳。”顾宁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笔尖微微一顿,萧夙抬眸看了她一眼,清隽的面容不带半分悲喜,轻飘飘地扫过去,无波无澜地收回了视线。
顾宁心里蹭的一下窜出了小火苗,往下压了压,颇有些不是滋味,之前她醒来时,他对她可是嘘寒问暖,又亲又抱的,她表面嫌弃,心里却是喜欢他这样紧张她,甚至觉得没事晕几次也不错,可是谁成想他这么快就不耐烦了,这次居然直接把她当空气!
她气不过地走到他面前,刚要开口控诉,眼睛一搭,看到堆积如山的奏折,到口的话咽了下去,他可能是太忙了。
顾宁没找到坐的地方,于是跟他挤了一下,坐在了他的身边,她拿眼一瞬不瞬地瞅着他,想让他理一理她,但是她挨着他坐得这么近,他也没往她身上瞥一眼。
什么奏折看得这么入神?顾宁悄悄地扫过去,不瞧也就罢了,这一瞧顿时把她气得不轻。
“不准!”刚册封了皇后,就广纳后宫,这不是欺负人么?!让她瞧瞧这是谁在背后挑拨人家夫妻的关系,这样的官员万万不可重用,不干好自己的事,光盯着人家的家事算怎么回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被萧夙的手挡着了,顾宁看不到是谁上的折子,她不甘心地盯着瞧,见他执朱笔,在上面御批了两个字“不准”。
顾宁忽地嫣然而笑,倾斜的身子缓缓坐直,害羞地低着头揪衣带,细细的带子在葱白似的玉指上缠来绕去,宛如她此刻小鹿乱撞的心,顾宁脸颊发烫,心里满是甜蜜。
凭着这份甜蜜,她安稳地坐在一旁等他,可是这么多折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批完呢?顾宁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多折子?”
那些人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折子,当地下了几场雨,刮了几次风也来上个折子汇报一下,也有那什么事没有,单纯想上个折子来请安的,要不就是长篇大论地来拍马屁,顾宁随便瞥了几眼都觉得闹心,一想到萧夙成天就看些这玩意儿,便心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