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囊?江雪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父亲回来了,她作为江家千金住在这里面子上过不去。
江雪深点了点头,跟着阿云一起整好了行囊。
阿云有些担忧道:“大小姐,您别跟家主置气,到底在这里,只有他是真心对待你的。”
肩背上正在退痂,有些发痒,昭示着曾经受过的伤。
真心吗……
江雪深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父亲回来了,所以她不需要孤苦伶仃地住在偏院,而是拥有江家嫡长女的殊荣,住在了主厢。
自然也不需要再吃那些残羹冷饭,而是正正经经地坐在父亲身边,与叔父叔母还有江文薏一道用餐,就好似他们一家人向来就是如此。
明明是一桌丰盛的晚宴,但她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坐立难安地一粒一粒嚼着米饭。
桌上太沉闷了,沉闷地令人难受。
连江文薏都只顾着埋头扒饭。
饭桌上一时只有勺碗相撞的声音。
直到叔母打破了寂静。
邓蔼晴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目光落在江尧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不着痕迹地游到了江文薏身上,这才舒展了眉眼:“今日十五,街上有庙会,你陪你堂姐多去走走逛逛。”
江文薏刚想拒绝,看到邓蔼晴的表情,只能攥着筷子点了点头。
邓蔼晴又看向江岳,见他单手扶着脖颈,声音不由放柔,却又忍不住责怪道:“你啊你,都跟你说了再忙也得注意身体,等会儿回房,我帮你松松筋骨。”
江岳有些受宠若惊地笑了起来:“晴娘的手艺我都很久没有试过了。”
邓蔼晴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了,那我们文薏她爹爹,现在可否回房?”
江岳立刻放下筷子,作势就要走。
邓蔼晴这才放下碗筷,目光又幽幽地落在了江尧的脸上:“家主,那我们先告退了。”
江尧看着她:“蔼晴,说过很多次了,不必喊我家主,与阿岳一般,称我一声兄长就行了。”
兄长。
邓蔼晴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面上却分毫不显,走得干净利落,似乎一眼都没有再看江尧。
江雪深却看到了她临走时攥拳的双手。
忽然又想起了江府的传闻,叔母原先和父亲才是一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叔母说得对,你可以和文薏多出去走走逛逛,别整天呆在屋子里。”江尧打断她的遐思。
江雪深还未点头,江文薏抢先一步挽住她,甜笑道:“我会陪表姐好好玩的。”
江雪深看向两人挽在一起的臂弯,抿了抿嘴,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
金陵的庙会总是办得格外隆重。
刚过卯时,正值暮云合璧之时,从东街至西街便已亮起了一排灯笼。
街上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出了江家后,江文薏便松开了她,与先前相约的几个姐妹开始谈天,完全忽视了身后还有她的存在。
江雪深也乐的清净,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逛着集市,看到有什么喜欢的便买了下来。
逛完一条街,她手上也已经大包小包地拎了不少。
买了墨宝给王顺,买了柔软筋骨的药膏给大护法……
要找机会送到赤海去才行。想到这里,她弯了弯唇,有些期待。
又逛了一会儿,已经完全见不到江文薏她们的身影。
江雪深便想自己先离去。
这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亮还未攀上枝头,长街上灯红酒绿,昏黄的灯火将整条街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中。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江雪深挤身路过露天的赌摊时,忽然被人喊住:“小姑娘,帮忙捡一下。”
低头看去,是一张花牌,被她踩了半边角。
江雪深窘迫地缩回脚,弯腰捡了起来。
刚起身,肩上蓦然一重,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不知是不是伤口裂了,这一下拍得有些疼,又有些麻,她将花牌放回了桌子,却对上身边男人的笑容。
他挡在她身前,将光线敛去大半,似乎咧嘴笑了。
江雪深有些看不真切,眼前有些模模糊糊,喉间像枯漠一般干涩。
“抱歉。”江雪深退后半步,转身想离开。
手腕一紧,那男人居然将她拽入了怀中,粘稠的声线落在耳边,令人牙酸:“不如,我送姑娘回家吧?”
第31章 魔尊大人……你能听到吗……
那人的怀抱很炙热, 指尖摩挲在她的颈侧,像是点燃肌肤的火石,烧得她浑身发麻。
她站不稳, 费力想推开男人, 却反而被搂得更紧。
“怎么了,江姑娘,如此投怀送抱?”
这个人认识她?!江雪深心中大骇。
那声音滑溜溜地钻进了脑海, 说话时呼吸喷洒在耳侧,又痒又烫, 像千万只虫蚁在撕咬,从耳朵一直撕咬到骨缝中。
连呼吸都是酥酥麻麻的感觉。
江雪深瞪大眼睛,耳朵嗡嗡作响。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但也很清楚地知道,她是中了毒。
是花牌?
还是那一下拍肩?
她拼命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那男人的手竟划过她的腰肢往上带了带。
江雪深想尖叫,可张嘴确是细碎的低吟, 闹市的喧嚣似乎在一瞬间离得很远, 耳边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视线逐渐变得朦胧。
没有人注意到她, 没有人。
男人似乎抱起了她, 往前走去,他要带她去哪?
江雪深费力瞪大眼睛, 瞧到了一双细长的眉眼, 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个人。
男人脚步不停, 很快穿梭过人群, 离开长街。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宅院。
男人踢开门,将她放在床上。
江雪深颤抖着睁开眼,看着他。
男人笑了笑, 眼角的细纹皱成一团:“可别这么瞪着我,我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受谁?
脑子里很快闪过几个人名。
江文薏?顾轻尘?青宁?
不,不会是他们,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之间的怨恨远不及此。
可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还有谁会和她结下这么深的怨恨?
男人看着面色嫣红的她,也有些动情:“若非受人之托,我又怎么会放着小美人难受。”
“你且再等等吧,那位很快就来。”
那位?
男人的手摸索着她的脸。
江雪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身体却越来越烫,似乎在叫嚣着,让男人别停下。
“滚……”江雪深咬破了嘴唇,脑海终于清醒了一些。
男人也不生气,理了理衣袂,便离去,还不忘给房门落了锁。
房门一开一关,屋子里的燥热总算褪去了些许。
江雪深扶住床案,颤抖着站起身,踉跄地往门边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从脚踝到腰间,浑身发软。
好不容易趔趄着来到门边,却根本无法打开门,本来她灵力就低微,现下更是提不起劲。
明明是深夜,屋里灯火昏黄,但眼前像是烈日下呆久了,满眼亮白刺目的光。
呼吸越来越沉,像是溺在水中,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抓不住。
江雪深抓着门板半跪在地上,忽然记起了什么,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通信傀儡,太过紧张,放到耳侧时,手腕还在微微发抖。
“魔尊大人……”她每吐出一个字眼,喉间都干涩的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低吟出声。
狠狠地咬破下唇,命令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镇定。
“魔尊大人……你能听到吗?”她轻声道,“我被人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还中着毒,恐怕会很危险,你能来救救我吗?”
一口气讲完,她咽了咽唾沫,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慢慢流逝,江雪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终于在她放弃希望的时候,傀儡那头传来了慕朝的声音。
对面风声有些大,显得很是急促。
“你在哪?”
窗棂用细纱封住,隐约可以看到屋外有一片莲花池。
一片莲花池。
金陵有成千上百处莲花池,江雪深说出口便觉得有些无望。
那头似乎也觉得这如同海底捞针,再没有声响。
江雪深苦涩地收回傀儡,额头抵在门上。
视线越来越迷离的时候,屋外似乎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刚刚那男人的声音要传了过来:“少主请放心,在下既够胆自荐入天工门做门客,定有一手绝活。”
“虽然做不了什么偃甲人,但自认制药可比拟雁归山药宗那群老古董。”
另一个声音更为年轻的青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废话,人可在里面?”
男人道:“自然,那江姑娘中了合欢散,若不能与人欢好就会如千虫撕咬,生不如死。”
青年有些不放心:“她不会突然跳起来打人吧?”
男人想到抱住少女时,那柔若无骨的手感,心情不由有些荡漾,很快又回过神来:“自然不会,她已是少主的盘中餐,请少主放心品用。”
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
江雪深往门后钻了钻,下一秒便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门背撞在身上,很快弹开。
夜风涌入室内,将脑海的混沌稍稍扑散。
江雪深抱膝抬眸,昏黄的光线被面前的人遮去三分,投下深沉的阴影。
他站在风口,负光而来,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直到关上门,换了个角度,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说不上好不好看,只觉得眼睛很大,快占了半张脸,看着她时,那股贪婪的气息呼之欲出。
“好久不见啊江姑娘。”他开口,声音透着幸灾乐祸,“想不到吧,你到底还是落在了我手里。”
江雪深确定从未见过他。
是慕朝结下的梁子吗?
攥紧裙子,江雪深哑着声音开口:“你误会了,与你结仇的不是我,但是我可以向你道歉。”
她很诚恳地诉说,对方却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忽然狠狠踹了一脚桌子。
木桌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撕拉声。
江雪深眼皮一跳,便听他说:“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他堂堂天工门的少主,居然被一个恶婆娘当街揍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丢人!
这口气他咽不下!
“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在我身下承欢的!”还要亲眼看着她的表情是如何破碎。
她不是瞧不起他吗?他便要她好好看清楚,她是如何在自己讨厌的男人身下发/浪的。
说着,他一把拽起地上的人丢到了床上。
背脊狠狠撞在床上,江雪深痛得头皮发麻,但
比痛觉更快席卷全身的是体内一阵阵翻涌而起的热浪。
像要将她溺死在这场难以宣泄的欢愉之中。
药效越来越重了,连唇上的伤口都开始酥酥麻麻地发痒。
江雪深扭动着想要抗拒,殊不知这落在秦守眼中更像放荡的勾引。
少女云鬓散乱,楚腰轻扭,面色嫣红,眼神迷离,满脸的意乱情迷。
秦守眼神一暗,掐着她的腰肢便俯身而下。
下一秒心口却蓦然一痛,那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踢在了他心口。
秦守怒极反笑,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拖,欺身而上。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江雪深头皮发麻,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
她将手抵在青年胸口,却使不上劲,更像是欲语还羞的调情。
怎么办,怎么办……
床头的灯火轻轻摇曳,落在眼中。
明明是那么温暖,却又像是冰渣刺入眸中。
没有送会来救她,她是那般无用,问道十载,她却连自救也做不到吗?
胸腔内似乎涌上一层热气,她分不清是药效还是怒气。
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杀了身上这个人。
随着这个想法,胸腔内那股热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秦守正撕扯着衣领想要去吻她。
微微偏头,刚要一亲芳泽,心口处又是一记剧痛。
秦守愣了一下,呆呆地低头看去。
胸口处,不知何时,被长剑贯穿。
他还未反应过来,颤了颤嘴唇,少女的双手被他束缚住了,又是怎么握的剑。
然后他看到长剑的尽头,微微发着荧光的剑柄居然凌空而起,随着他的动作,贯穿他的身体。
秦守张了张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胸口鲜血四溅,像被人从内而外徒手撕开,每呼吸一次胸口都像被凌迟了一次,血肉一片片绽放,正在往外极速扩散。
她会化剑?
不!这不是一般的化剑,没有剑能从伤口处用这么快的速度腐蚀。
秦守硬撑着爬了起来,盯着胸口的黑洞,痛得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地盯着她:“你是柳家人?”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长剑在体内破碎,消散,只留下自我吞噬的伤口。
少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定身了一般。
秦守实在受不住了,捏了个诀,止不住血,踉踉跄跄地就往屋外跑去。
刚跨过台阶,就听拐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冰冷的寒意从扑面而来。
阁楼的灯笼晃了晃,青年刚刚看清来人的眉眼,却再也说不出话。
心口“噗嗤”一声。
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刚刚的伤口中,多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