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求谁?
江雪深终于从她的怀抱中挣扎着扭过了头,一阵风雪掠过,她的眼睛被母亲半遮,从指缝中看到了一双黑布靴,月牙色的云纹从鞋面往上攀,像雪粒子似的晃眼,她眨了眨眼,沿着玄色的衣摆,从他锦缎的衣料摩挲着看去,终于看到那人漆黑的眼眸。
眸如皓月,比这雪地还要再凉薄三分。
他的眼睫微垂,从上至下,将嘲讽展露的一览无遗。
慕朝!
江雪深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却哪里有千里冰封的银装,入目的只有漆黑的房梁。
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股寒气。
比那梦中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江雪深挣扎着起身。
“魔尊大人现下感觉如何?”耳边是有些沙哑苍老的声音。
魔尊?
江雪深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一张布满尸斑枯木般的脸蓦然跃入视线。
“……”猝不及防,肝胆俱裂,心脏骤停。
江雪深默了一下,矜持地开口:“你……您,先后退一点。”
画面冲击感有些强,她得缓缓。
第4章 或许我们可以,亲一下?
您?
大护法眼睛瞪圆,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倏地跪了下来。
后面的王顺更是两股颤颤,抵在地板上不敢抬头。
江雪深坐起身,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第一个感觉就是大,比她那破屋子大了不知多少倍。
第二个感觉就是空,这么大的屋子却空得仿佛能听到呼吸时微弱的回音,整个屋子除了她现下睡的床,便只有一副祖绿色的玉石桌椅,还有一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盆栽。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江雪深茫然地收回视线,又看向地上跪的两人。
这两人她前些天见过,是赤海的魔教弟子,前面跪的似乎是大护法,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魔尊喊他闫平良,不知是被从哪个坟堆里摸出来的尸块拼成的,这大护法浑身尸斑像淤青一般,四肢僵硬,连跪在地上都颤颤巍巍,像会散架。
另一个发如铁刷,就是个狗腿子,似乎叫王顺。
她……这是还在做梦?
她正茫然着,那大护法拖着膝盖跪到了她面前,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眼皮子底下。
“魔尊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草药苦涩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这几日几乎天天泡在药罐子里,这熟悉的味道冲得她舌根都发苦,终于在袅袅的药烟里清醒了一些。
她记得她是看到有个小孩在湖中,然后……然后她游到湖中央时却什么都抓摸不到。
再然后……便是一片漆黑,没有了知觉。
现下这是……
她曾经看过话本子,据说,这叫……穿了?
穿成了魔尊?
她正发愣时,指尖微烫,药碗已经落在了掌心。
江雪深看着不知道成分的药,心如擂鼓:“一……一定要喝吗?
大护法没听清。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有糖吗?”
大护法尚未反应过来,王顺马上跪到了前面,掏出一盒奶糖:“属下有。”
这是他给家中小孩准备的。
江雪深屏住呼吸一口饮尽了药,马上捻了颗糖含住,总算完成任务似地舔了舔嘴巴。
喝完药,接下来该怎么办……
面对着两个或许做尽坏事的魔教弟子,如果说错了话露馅,她会被当场宰了吧。
想了一下,她小心开口:“天色暗了,你们先回去吧。”
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大护法似乎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江雪深怕被看穿,低着头不敢看他,捏着指骨,心跳陡然加快。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觉得气氛诡异难熬,怀疑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大护法忽然沉痛地磕了个头:“ 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连日春雨过后,难得的晴夜。
从那冰冷的房间出来后,嗅着夜间的雾气,王顺总算舒出一口气。
“还以为魔尊大人会怪罪于我,没想到居然就让我们回去休息了。”王顺侥幸道。
大护法瞥了他一眼:“还是太年轻。”
王顺一愣:“依大护法高见?”
大护法:“你说,这寝殿四周围灯,今夜天晴,繁星璀璨,天暗吗?”
王顺茫然摇头:“不暗。”
虽不至于明如白昼,但却比人间的夜市还要美上几分。
大护法:“那不就对了。既然天不暗,魔尊大人为何会提那一句?为何不说天色很晚了,非要说天暗了?”
是了,连下雪了,后面都得杀个人。
天暗了,肯定后面也有问题,让他们回去,回去干嘛?
王顺越想越心惊。
大护法指了指远处:“看到前面的山头了吗?比这峰顶的寝殿还要高出许多,日照都能被撇去三分。魔尊大人往日就不喜了,现在怕是想将它移走。”
王顺恍然大悟:“护法高见啊!不愧是在魔尊身边呆了几百年的人!”
大护法摆了摆手:“多学着点,年轻人。”
两人很快下山去通知弟子们搬山事宜。
弟子们听后心中都不免阴郁。
这不是平白折腾人吗,山底下都是山脉,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被过度解读。
江雪深还缩在屋子里纠结要不要回江家。
如果她穿到了魔尊身上,那江府那边的自己应该也成了魔尊。
老实讲……她有些害怕。
正犹豫时,屋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
害怕那两个人周而复返,江雪深踌躇着推窗看去。
山风渐起,乌云从天际散开。
月色泠泠,浇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上,投下斑驳的夜影。
枝叶沙沙作响。
江雪深被风沙迷了下眼睛,再抬眼望去,那树干上不知何时依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人逆光而来,被月色遮得模模糊糊。
江雪深的心却飞快地跳了一下。
她匆匆推开门跑到树下,仰望着那身影,终于看清那熟悉的面容。
曾经陪伴她十七年的面容,此时携着春夜的微寒,眼尾的朱砂痣像是洇着一抹嘲讽,凉薄地俯视着她。
“魔……魔尊大人?”江雪深咬了一下舌头,找回自己的声音。
眼前一晃,那身影半遮着月色,从树上一跃而下。
下一秒天旋地转。
江雪深胸口一痛,“咚”的一声,被撞在了地上,脑袋嗡嗡作响。
吃痛的低呼还未宣出口,脖子倏然一紧,竟是被死死地掐住了。
“魔……咳咳咳……干什么……”
慕朝半跪在她身上,指腹掐着她的动脉,毫不留情,嘴角却微微扬着弧度,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看不明白吗?我是来杀你的。”
两人离得很近,慕朝温热的呼吸扑在脸颊上,语气却比冬雪还要凉薄。
神经病啊!
这不是你自己的身体吗!
江雪深一嘴的怒气骂不出口,胸腔却泛起酸意。
这短短的几天,又是水牢,又是水毒,又是被鞭打,又是被当众退婚,现在莫名其妙换了身子还要被杀。
江雪深越想越委屈,眼底一酸,便起了水雾。
眼看着自己的脸写满委屈,泛起泪光,慕朝指尖一烫收了回去,不可置信道:“谁准许你用我的脸哭的?缩回去。”
这怎么缩回去?!
江雪深张了张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哭,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有了宣泄口,停不下来。
瞧着自己的脸哭成这副德行,冲击力实在太大,慕朝想也没想,抬手捂住她的双眼,僵硬道:“行了,不杀你了,不许哭。”
“我也不想的……你,您让我先哭完。”
“……”
眼睫微颤,温热的泪水划过掌心,有些痒,又有些陌生的灼烫。
慕朝指尖跟着颤了颤,有些烦躁。
想杀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深终于哭完了。
夜风有些凉,她缩了缩脖子,没敢看慕朝。
只含着鼻音道:“对不起啊,魔尊大人,我就是情绪一时失控。”
慕朝瞥了她一眼,扫到她泛红的眼尾与鼻尖,只觉一言难尽。
“先回屋。”
回到屋内后,二人将互换之前看到的事情各自叙述了一下,气氛便陷入无边的阒静。
情绪平复后有些尴尬,江雪深轻轻打破沉默:“要怎么变回去呀?”
慕朝靠在床榻上,睨了她一眼:“你问我?”
窗棂微敞着,灯火被吹得影影绰绰,落在慕朝脸上,将他原本就冷淡的神色衬得愈发凉薄。
从未想过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江雪深忍不住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吗,还挺可怕的。
“或许明天就变回来了……”江雪深越说越轻,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想不到就杀了你。”
江雪深扁了扁嘴,便听他补充道:“不许哭,再用我的脸做夸张的表情就杀了你。”
动不动就杀人,真是魔道蛮夷。
江雪深暗暗道。
她想了想,看向窗外,灵机一动:“要不捏个雷诀引雷劈一下?”
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吗。
慕朝轻轻扫了她一眼:“你想死吗?”
不想。
她那具身体确实应该受不了雷劫。
江雪深撇了撇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遇上这么离谱的事情,明明丧尽天良的只是大魔头,结果倒霉的却是她。
或许人在焦虑之中,大脑就会飞速运转,江雪深盯着灰墙上被灯火拉得硕长的人影忽然就记起了先前为了打发时间看过的话本。
想到话本子里的情节,她的心飞快地跳了一下,耳根子有些发烫。
“想到了?”慕朝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江雪深含糊地应了一下,视线偷偷落在了慕朝的嘴唇上:“倒是有一个办法……”
慕朝:“说。”
“或许我们……”她微颤着眼睫,抬眸看向慕朝,“可以亲一下?”
第5章 慕朝微微偏头,准确地吻住……
屋里一片静默,只有灯油落在烛台上“噼啪”作响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难熬的沉默中,终于传来了慕朝的声音。
“呵。”
江雪深眼睫轻颤,不敢抬眸去看,好半晌,对面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然后光线暗了暗。
慕朝走到跟前,视线划过她眼尾的泪浥,用指腹轻轻扫过,又嫌恶地搓了搓指尖,恨不得能将这点湿意挫骨扬灰似的。
江雪深惊起一身颤栗,吓得用力捏住衣袂,却听到他反问:“亲一下?”
声音戏谑,似乎带了几分冰冷的笑意。
江雪深没敢看他,盯着他衣襟上的紫蝴蝶,那是阿云给她缝制的,看上去圆乎乎的有几分可爱。
看到熟悉的物件,她悄悄平复了心跳,解释道:“我这个想法是有一定理论基础的。”
“哦?”他眼神顿了顿,落在她黑乎乎的头顶。
江雪深硬着头皮道:“我曾经在一个话本子里也见过类似的故事……男女主人翁因为一场意外互相交换了身体,最后就是因为一个吻换了回来。”
具体内容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对这个情节倒是印象深刻。
慕朝默了一下:“你看的是什么话本子?”
《缠绵七夜,互换后与霸道仙尊的闺中蜜事》
江雪深张了张嘴,字眼在舌尖发烫:“我忘了。”
书名过于羞耻,实在说不出口。
看着自己的脸在面前微微泛红,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慕朝太阳穴跳了跳:“不要做奇怪的表情。”
“哦。”江雪深揉了揉脸,小心地去看他,“那……要试试吗?”
虽然想起话本子里的情节有些害羞,对于目前面临的事情江雪深倒很坦然。
横竖那都是自己的脸自己的嘴,有什么可害羞的,况且面前坐着的这位还是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比起害羞,她比较担心自己的小命。
她想着,视线幽幽地飘到了手上,玄色的衣袖之下,这双手指节分明,更显得白皙修长,却不知道曾经有没有亲手浸染过鲜血呢。
“我不止杀过人,还剥过人皮,挖过人眼。”慕朝席地而坐,半靠在玉椅腿上,轻飘飘地看着她。
江雪深心下一跳。
这人是能读懂心声不成?
“所以要是变不回来……”他顿了顿,缓缓攒出一个诡异的笑,“我看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倒也不是很好看。”
衣袂在指尖缠了一圈,江雪深鼓足勇气凑近了些,“那……那我亲了?”
她还从未与异性有过这样的亲近。
最出格的也不过是两年前的鹿野山,顾轻尘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说:“来日必定三茶六礼,以心相聘。”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