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赢,金穷大可以将她一把扔下论剑台,没必要在这个场地上反复折磨她,所以,他还是因为尊重对手,才用自己的方法在完成比试。
以上,只是江雪深的想法。
实际上……金穷只是为了报烧发之仇,故意折磨她泄恨罢了。
现在出了一口气,那点小家子气的恨也消散了不少,听她伤成这样还道谢,金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没有再继续出招,而是劝她:“快点认输吧,你打不过我的。”
但江雪深却强撑着站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坚定道:“不,请继续。”
慕朝说得对,她应该用论剑大会证明自己。
这个证明,她原先以为只要努力了才行,但其实不是,大家只记得胜利者,不会记得失败者。
这个证明,必须要靠赢来体现,至少,要无限靠近赢。
眼看着两人还要再继续打,一直在外场冷眼旁观的江文薏终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蠢货。”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发抖,已经没有继续观看的必要了。
她转身往外走去,走出几步却忽然想到了鹿野山那次。
江雪深也是这般,浑身是血,哭的眼睛都红了,却仍旧坚强地从战乱废墟中站了起来。
她说:“我可以。”
她说她可以,然后,凭借着那点微弱的灵力真就将废墟场上那只扫荡的鬼怪给赤手空拳地打死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江文薏蓦地停下脚步,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去。
论剑台上,江雪深又一次被打飞,又一次坚韧地站了起来,她的身影那般清瘦又那般挺拔。
江雪深边躲着金穷的进攻,边拼命用微弱的灵识打在金穷身上。
然后她发现,每当灵识搜刮到他右侧的肩背处,金穷都会蓦地一颤,又装作无事发生。
这是……
江雪深再一次被打飞时,恍恍惚惚地猜测着:这是他的命门?
其实大部分人的命门都是被掩藏在体内,也有一部分修为极高的长老会把命门化作一些随身的小物件,以防被人攻击时无处可避。
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金穷把技能全用来堆体质了,道法还不够精进,更遑论隐藏命门。
江雪深还未摔在地上,便一把抱住台柱,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地。
金穷赏识地看了她一眼:“还来吗?”
“来!”江雪深说完,倏地朝他攻去。
金穷游刃有余地躲开江雪深的几道攻击,忽然觉得肩膀一凉,竟是跳跃着一片树叶。
这树叶显然被人注了灵力,正攀爬在他身上,一步一步……这是要爬到他的命门处?!
他方才打的过于专心,加上江雪深从头到尾都在与他肉搏,倒是忘了,面前这人,原本是个剑修,而剑修,在力道上虽然比不过他,但在道法上却占有天然的优势。
金穷心下一跳,立刻伸手去抓叶子,对面的江雪深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带风似的的劲掌即刻袭来。
金穷躲闪不及,被重重拍在胸口,大退了几步,下一秒,那叶子居然爬上了他的脸颊,直捣他的眼窝,他胡乱地去抓叶子,正是这个时候,一阵风从臂下溜过,下一秒,肩背处陡然一凉。
有什么死死地抵在那。
金穷浑身僵硬地听到身后少女的声音轻轻传来:“金道友,我是不是赢了?”
她问的很不自信。
金穷感受着肩背上的凉意,又感受到少女的手抵在她的背上,有点粘有点湿,他知道那是她的血。
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即便这样都还没有放弃。
金穷闭了闭眼,叹气道:“对,你赢了。”
话音刚落,擂鼓声倏然响起。
一声一声,震得地面发颤。
台下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就这样?”
“那废……那江雪深赢了?”
“……”
江雪深扶住台柱,坐在了台阶上,终于笑了起来。
她赢了,没有依靠慕朝的能力,是她自己赢的。
而且,这一刻,没有人喊她废柴了。
这算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进步吧?江雪深抱住膝盖,弯起了眉眼。
胜局已定,刚刚那些伤口又密密麻麻地袭来,痛得她头皮发麻。
江雪深听着周遭嘈杂的声音,原地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找医宗的长老要点药缓解一下,面前的阳光却被挡住。
有人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江雪深一愣,缓缓抬头。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斗笠压得很低。
他负光而来,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却将眉眼隐在阴影之下。
但即便如此,江雪深还是一眼就瞧出了他是谁。
他说:“做得很好,江雪深。”
江雪深看着他,眨了眨眼睫,说不出话。
却见他微微弯下了腰,低凉的声音仿佛镀上了一层暖光:“张嘴。”
江雪深下意识地张嘴,嘴里瞬间一凉。
过了一会儿,甜意在舌尖绽放。
是糖啊。
第39章 那不是你该肖想的人
江雪深咂了咂嘴。
是话梅糖, 浸了薄荷水的话梅糖,酸酸甜甜,又很清凉, 让她原本被打懵的脑袋都清明了不少。
江雪深朝后方看了一眼, 有些人沉浸在刚刚的战局之中激烈探讨,有些人紧张自己接下来的比试正四处打听对上,没有人注意这里。
要是让人看到赤海的大魔头在这里, 怕是得引起巨大的恐慌。
她松了口气,抬眸看他:“魔尊大人, 你怎么来了?”
慕朝将剩余的一颗糖含进嘴里,瞥了她脸上的淤青一眼,目光顿了顿,又很快挪开,落在人群之中:“哦,来看看新的一年, 废物正道们有没有长进。”
阳光落在他的斗笠上, 投下一片阴影。
江雪深撑着站了起来, 弯了弯唇:“刚刚幻境中的人是你吧。”
“不是。”他说。
江雪深“哦”了一声, 又道:“幻境里阳光太刺眼,我没看清, 还以为是你。”
慕朝瞥了她一眼:“心思倒挺多。”
明明是黑夜, 却故意说阳光太刺眼, 想诈他吗。
江雪深笑了:“这不是, 很开心你关心我吗。”
其实,她真的觉得有些害怕来着。
当初被关在那里大半个月,日复一日的黑暗与阒静,她真的很希望那个时候有一个人能够出现, 陪她说说话也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陪伴着她也好,让她不至于那么孤单。
那,夜晚也只是有点黑罢了,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所以,她真的很开心,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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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下一把比试应当是萧图南与金穷,没想到爆了冷门,江雪深成了该局的胜出者,但她伤势严重,灵气泄露过多,一时没有元气再进行新一轮的比试。
其他选手的赛程已经安排完毕。
除了……
王知勇怎么也没想到比试前夕,他的对手居然吃坏了肚子,没法上场,而自己的第一轮比试居然会是和萧图南。
在得知自己的初试对象是和王知勇后,萧图南原本高高悬起的心倏地就尘埃落定了。
他瞥了一眼在那里紧张到对着木桩临时抱佛脚的废物,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穷酸味。
萧图南觉得自己赢定了,走到台边的候场区,便躺在摇椅上等候着比试的开始。
江雪深原本应该去找医宗的长老治治伤,但下一局就是王知勇的比试,她也有些紧张。
“师兄,还有两个时辰,不如我陪你再对习一下?”江雪深忍着伤痛问道。
王知勇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不用了师妹,其实我也练了挺久的了,也不差这一时。”
江雪深知道他一直很努力。
作为雁归山两大废柴,却也一直是雁归山最勤奋的人,平日里的习武场几乎都被他们两人承包了,不分日夜,不辞辛苦。
只是,不管怎么努力,依旧很废就是了。
江雪深酝酿了一下,鼓励道:“师兄这么努力,一定可以有一个好成绩的。”
王知勇看着她明媚的双眸,视线交汇之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脸一红,赶紧挪开目光,却正好看到师妹身边的黑衣男子。
男子抱剑而立,斗笠压得有些低,但因着比他高了许多,从他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男子微微下瞥的眉眼,正似笑非笑地回视着他。
王知勇心下一跳,不敢再看他。
不知道为何,这短短的一眼,居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江雪深还在叮嘱:“萧师兄惯用腿法,师兄你要多注意,可以多攻他下盘……”
王知勇听得很认真,不停地点头回应。
说得久了,江雪深嘴巴有些干涩,便问道:“你们渴不渴?我去拿点喝的给你们吧?”
说完也没有等回应,一瘸一拐地就朝补给区走去。
各大门派的长老早就在论剑大会准备时期便已经来过万山之巅装束了一番,除了论剑台上的划分,观众席候场区的安排,更有补给区,可为各比赛选手提供医药和各类美食。
有些只打算走个过场,对名次毫无波澜的弟子便美滋滋地泡在补给区,当作自己是来春日游的,好不快哉。
因此补给区可谓人满为患。
江雪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头攒动之中。
她一走,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王知勇不好意思地找着话题:“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呀?”
道友?
慕朝微微扬起唇角。
这称呼倒稀罕,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道友。
“慕朝。”他道。
王知勇点了点头,憨笑道:“好巧,这个名字与赤海那个大魔头一样。”
慕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挺巧的。”
气氛又冷了起来。
王知勇有些尴尬地眺望了一眼,江师妹怎么还没有来呀,但又不好把这位道友晾着,这多不礼貌。
思前想后一番,他又继续找话题道:“那慕道友是江师妹的好友吧。”
“疯了不成。”
王知勇一愣,在确定确实是慕朝说话之后,有些木讷道:“啊,不是朋友吗?”
不是朋友会是什么?
两人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也不可能是什么仇人啊,难道是……
“是兄妹吗?”他猜到。
慕朝摇了摇头:“是父女。”
王知勇:“……”
噎了半晌,见慕朝不像在说笑的样子,他更尴尬了:“慕道友真是风趣……”
风趣吗?
慕朝微微抬起斗笠,看向正从人群堆捧着几个瓷碗挤出来的少女。
已到未时末,阳光从西侧透过枝叶,斜斜落在少女的眉梢眼角,将脸上的淤青与血口子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少女挤出人群,大老远的看到他,便扯了扯唇角笑了,笑得太用力,牵扯到了伤口,又痛得龇牙咧嘴,走近时都痛得泪眼汪汪的模样。
只是泪眼汪汪,始终没有哭出来,没一会儿又是笑脸盈盈的模样。
好像除了刚换身体那时候,再也没有见过她哭。
就是被江尧打成那样子,都没有掉过半滴眼泪。
“江师妹真是一个好人。”王知勇也瞧见了江雪深,不由感慨道,“她是全师门唯一待我好的人。”
慕朝顿了一下,收回视线看他:“收起心思。”
王知勇愣了一下:“什么?”
却听慕朝道:“那不是你该肖想的人。”
“啊……”王知勇动了动嘴唇,自己的心思被陌生人看透,还被直白地点出来,委实有些尴尬,他吸了吸鼻子,笑道,“这个我知道的,江师妹有未婚夫。”
未婚夫?
慕朝一愣,这才发现人群之外的观众席上,顾轻尘就站在那里,错过人海,静静地看着江雪深。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始终没有靠近,只那么远远地看着。
“人好多呀。”江雪深终于越过人群,走到了他们身边,有些懊恼,“刚刚进去发现什么茶水都没了,就剩下几碗薄荷水,我就全拿来了。”
白瓷碗摇摇晃晃,将她衣襟前打湿一片。
王知勇很快接过碗:“谢谢师妹。”
“魔……”江雪深咬了一下舌头,马上改口道,“你的。”
慕朝接过瓷碗,碗里只剩下洒到半碗的薄荷水。
清新的薄荷味扑面而来,光是闻着,都提神醒目。
王知勇一饮而尽后,看向江雪深,有些踌躇道:“江师妹,你和慕兄弟……是什么关系呀!”
他其实没有打听别人人际关系的习惯,只是真怕慕朝真是她的父亲,故意幻化了一个年轻的体态,或者飞升时就是还年轻的样貌。
那他就太失礼了。
江雪深愣了一下,和慕朝的关系?
她下意识地抬眸去看慕朝的表情,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垂眸,似乎想看她能说出什么。
扪心自问,朋友,他俩是算不上的。就算她想………慕朝估计也会说“你觉得我需要朋友?”
但敌人又算不上,虽然正邪有别,但是她欠了慕朝太多人情,况且就算她也打不过慕朝啊。
不是朋友不是敌人,那还能是什么?
他教她剑法,攻守,走位,算半个师父吧?
见她迟迟不回答,慕朝看着远处的顾轻尘,却也忍不住想听她的答案。
而王知勇却有些等不及:“慕兄弟说你们是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