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烛火幽幽地想着,正在出神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那人拍得很重,落在石门上,又闷又急促。
江雪深刚要开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老妪诡异的笑容:“不过还需提醒姑娘,夜半切勿开门。”
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她问道:“谁?”
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从屋外传来:“是我。”
透过石门,声音很闷很沉,江雪深却一下子便听出,这是慕朝的声音。
但她不敢太大意,只微微敞开了一丝门缝,抵着地板往外看了一眼。
屋外光线昏暗,好在有一串长灯笼照明,只见男子负手立于屋前,神色淡淡,眉眼却依旧是那般张扬的好看。
确实是慕朝。
石门开启。
江雪深看着他问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慕朝眉眼微垂,看着她,神色是难得的认真:“这村子有古怪。”
江雪深愣了一下,下一秒,手腕一凉,被他抓在手中。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慕朝便拉着她往屋外走去,他虚握着她,从手腕落到了手心,轻轻拨弄了一下。
江雪深心中一颤,低头看去时,手已经被紧紧地抓住了。
“你……”
他打断她:“跟我走。”
夜里的村庄很凉,但比屋子里的刺骨好了些许。
慕朝步子迈得很大,江雪深赶不及,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走。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江雪深挣脱不开,只能跟着他边走边思考。
刚才他们是经过一个很长的甬道便来到了村落,之后直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屋落。
现在这个方向显然不对。
他们正往村落最深处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深终于费力挣脱开了他,刚要开口,便听他忽然“嘘”了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穿过交叉的枝叶,江雪深呼吸蓦地一窒。
只见刚刚借屋子给她住的老妪正站在月光之下,站在人群之中,一层一层地剥开脖子上的白帛,露出纤细的脖颈。
而脖颈之上,居然有根麻绳嵌入血肉,白森森的骨头已经从颈侧微微凸起,就像被勒死的野狗一样!
第43章 他们渴望阳光,却再也见不……
那是一片偌大的空地。
荒烟蔓草, 四周围堆起了不少黄土,像是刚挖出来的一块凹处,空气中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江雪深艰难地从老妪那细到仿佛一触即断的脖颈上收回了目光, 看向慕朝:“是死人?”
他默了一瞬, 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音节:“嗯。”
他的面色在月光之下苍白得仿若一张假面, 江雪深担忧道:“是头疾犯了吗?”
慕朝愣愣,这才缓缓攒出一个笑, 宽慰道:“不碍事。”
他笑起来,连眉梢眼角都仿佛盛了鲜花。
江雪深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慕朝笑起来固然有些好看。阿不,是固然非常好看。
但他平时除了冷笑就是嗤笑,含笑时总像含着几抹嘲讽,嘴里也每一句好话,心气重的估计光看着他都得被气得半死。像这样笑得温和又安抚人心的慕朝……抱歉她并没有被安抚到, 只觉得他吃错药了, 甚至想震声高喊:“你清醒一点啊!”
空地那头的动静及时止住了她的遐想。
耳边蓦地传来细细作响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拖在地上, 擦过尘土与沙石,尖锐地响起。
江雪深愣了愣, 下意识地往树后缩了缩, 再看去。
月光错过横枝树梢, 将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地上。
只见方才围在老妪身边的人都纷纷脱下了衣物, 光秃秃地站在月光下。
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江雪深一时不知道该闭上自己的眼睛,还是先捂住慕朝的眼睛。
最后,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呆呆地看着空地,一股阴寒从脊背一路爬遍四肢百骸,最后浑身的热血都没有了。
只见空地之中,那些人光秃秃的身上,几乎每人都有致命之伤。
像老妪就是脖子上的勒痕,而这些人……
江雪深屏着呼吸一个个看去,有些人的四肢尽断,有些人胸前贯穿刀剑,有些人甚至肚破肠流,拖了满地的肠子打成一团结。
而这些人此时竟都跪爬在地上向空地中间,争相恐后地游爬而去。
空地有什么?
空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月光打在地上,这些人争相恐后想要的,莫非是这一轮月色?
终于,有人率先爬到了空地中间,感受到了最圆满的月色,浑身的软肉几乎几乎像被浇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红色,拧巴成一团,有什么东西仿佛游走在他的皮肤之中,想要破肉而出。
耳边除了拖行爬走的声音,就是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听得江雪深有些牙酸。
“这些人都死在了战乱之中。”慕朝忽然道。
江雪深也恰好看到有人的背浅浅显露出一块难辨的刺青,眯着眼盯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认出,那应该是郑国的文字。
而郑国,早三百年前就已经亡了。
这些人都死在了战乱之中。
慕朝的声音像是被月光浸透了似的,在脑海中再一次响起。
这些人都死了,不止如此,而且早已死在了三百年前。
慕朝在旁边继续道:“他们的尸体化成腐肉,又逐渐消失,灵魂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烂。”
“是诅咒?”江雪深问道。
慕朝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她,只扶着树干退后半步,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月色之下,瞳孔中反映出的是奇异的月光。
“他们渴望阳光,却再也见不到光。只能一次又一次挽留着月色。”
江雪深愣了一下:“他们不能离开吗?”
慕朝摇了摇头:“地缚灵是无法离开死亡时的土地,除非……”
江雪深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微微垂眸,落在她的眼中,忽然笑了,“除非能找到误入这里的替死鬼吧。”
替死鬼……
很明显,她就是那个倒霉的替死鬼。
不知是不是每晚一度的“晒月光”集体会议圆满结束,那些人都像突然变得木呆呆的,穿上了衣服,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老妪的方向正是朝她们而来。
稍微破开几道树影就能看到偷偷蹲在这里偷看的他们。
江雪深心中一跳,忙拉起慕朝往旁边躲去。
但老妪的反应却很快,她的妆容依旧那般精致呆板,但眼睛里透出一股浓浓的精明的味道。
“有人?”她忽然舔了舔嘴巴,“科科刻”地笑了几声,又忽然止住,只盯着灌木丛,尖着声音道:“是你吗?刚才那位姑娘?”
她的声音既尖利又粘腻,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口水粘稠的声音。
江雪深心中跳了一下,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还是自己的错觉,只能更紧地屈膝抱紧自己。
连呼吸都窒在喉间。
其实慕朝在这里,她应该完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但不知怎么的,此刻她半边身子被慕朝半圈在怀里,她的心中却慌得不敢笃定。
或许是慕朝的怀抱太冷了,让她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老妪踩过树叶,一步一步逼近。
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这是个死人,她离得越近,江雪深边越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泥土味。
怎么办,该冲出去吗?
她的脑中胡乱地转成一团,老妪已经一路走到了灌木丛前。
只消剥开木丛,便能看到她!
她的指尖已经摸到了灌木丛上,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嘈杂,老妪顿了顿,最终还是跺着脚转身走去。
江雪深终于松了一口气,靠在灌木上,看着慕朝,笑道:“你居然肯真的与我躲在这。”
慕朝也顺势松开她,笑了笑:“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她以为?
江雪深眨了眨眼。
应该会是……
“你以为我会蹲在这里。”这样?
“你以为我打不过他们。”这样?
“江雪深,我看你是胆子太大了。”还是这样?
总之不会这么安生。
安生到都有些不像它了。
还是……他一直都在头疼?因为太疼了,都没兴趣同她贫嘴了?
江雪深张了张嘴,抬起头刚要问。
慕朝已经推开了灌木丛走了出去。
月色落在他的发丝上,像绢丝似的往下,一路滑到了肩背上。
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腥臭味。
江雪深呼吸蓦地一窒,耳朵瞬间嗡嗡作响。
慕朝如墨的黑衣上似乎沾了什么白花花的腌臜之物。
走近了才看清,这居然是人的脑花。
江雪深愣愣地抬起头,却见慕朝的后脑上不知何时被凿开一个洞,此时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水与脑浆。
似乎感受到身后的人一动不动,“慕朝”终于转过身来,看到她呆滞的视线,默了一瞬,马上化成大大的弧度,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他说:“你看到了?”
第44章 魔尊大人,我看到的是你。……
像是被揭开了假面, 他越笑越狰狞,随着他复杂的表情,脸上的白粉“簌簌”地往下落。
方才那张俊美的脸很快变成血肉模糊的脸团。
叫它“脸团”是因为那张脸真的只能看到挤成一团的五官, 也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 竟然连一处好点的皮肤都见不着,就像被用长臼杵狠狠捣碎,搅灭, 再随随便便地凑了回去似的。
他又用几乎快化水的嘴唇重复了一遍:“你看到了?”
江雪深:“……”这得多瞎才能看不见啊。
她头皮发麻地张了张嘴,昧着良心道:“没看到, 你说什么?”
随着这句话,“慕朝”的眼睛都快化得流到了嘴角。江雪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惊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便听他肯定道:“你看到了。”
他的声音喃喃的,许久“咯吱咯吱”地歪了歪头:“看到了就去死吧。”
说着踉跄却又快速地伸着长臂扑了过来!
江雪深背脊一凉,连忙掐指捏诀, 却惊悚地发现她居然无法调动一丝灵力。
往常废归废, 但也不至于废成这样啊。
还不待她细思, 那人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撞在地上。
他的手像冰天雪地中的冻雕, 掐在脖子上却像沾了倒刺,划过脖颈, 火辣辣得疼。
江雪深拼命抵着他的胸口, 却很本不能推动他半分。
“代替我去死吧。”他的声音阴沉沉的, 不停地重复着, “代替我去死吧。”
他的手越收越紧。
江雪深眼前一片赤红,已经看不清他狰狞的脸团,呼吸越来越困难。
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却愈发清楚。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慕朝, 而是这个村落里某个死去的男人。
如果他方才没有故意说谎引导她,那这个村子就确定是三百多年前被屠杀了,每个人的死法虽然各不相同,但却都是血淋淋的真实。
他们会是死于什么?
战乱的硝烟吗?
大脑已经彻底透不过气,脖子上的伤口又麻又疼,像是有千虫万蚁在细细密密地撕咬着。
这东西大概就是死了三百年后,没有被超度,化成个不完整的绿僵,有点思考能力,又没有很多,力大无穷,浑身含着毒素,但好在不算太致命。
江雪深张了张嘴,出口的话碎成支离破碎的低呼。
“慕……慕朝……”她费力地挤出两个字,虽然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喊这个有什么用。
身子越来越麻。
正在她快窒息身亡前,脖子上的力道却蓦然一顿。
空气倏然灌入喉腔。
她还没反应过来,好半天眼前刺目的晕光才恢复成朦胧的夜晚,脖子一痒,抓着衣襟,剧烈地咳嗽起来。
男人僵硬地转过身,涣散的视线在虚无的夜色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定在几步远的人身上。
灌木丛外,有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那人一席玄衣,抱臂而立,他的眉眼是与男人挤成一团的狰狞面容全然不同的俊美。
像月下的佛桑花。
张扬,明媚,像团火焰,像一团被冻住的火焰,又刺骨,又灼热。
他淡淡看着男人的动作,没有喜怒。
没有喜怒,只有铺天盖地的杀气。
男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他不知白天黑夜,无感喜怒哀乐,只是这时,久违的恐惧就像这无处可避的月光席卷全身。
几乎是看到他的瞬间,男人便告知到,自己会死。
“杂碎。”他听到那人这么说。
下一秒,剑声“噌”地响起。
随后,剑起,剑落。
来不及半点反应。男人愣了愣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他嗫喏着嘴唇,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不知多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尖利地叫出了声。
“是你……是你……你回来了……”
叫声戛然而止。
慕朝收剑入鞘,听着男人无声的嘶吼,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微微垂眸看向跪坐在地上的人。
江雪深抓着衣襟咳得心胆惧颤,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泛着生理泪花,泪眼婆娑地睁开了眼睛,正巧便看到了男人的身体在瞬间被碎成了齑粉,随风扬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