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扭曲的五官则很快化为腐土,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难闻的腥味,都无法证明他曾活过。
“还能站起来吗?”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江雪深眨了眨眼,终于从氤氲的雾气中看到了他的脸:“魔尊大人?”
她不敢动。
脖子还在火辣辣的痛,她不能够确定面前这个慕朝是人是鬼。
直到那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啧”了一声,一把揪过她的衣襟提了起来。
阴冷的夜风灌入衣襟内,江雪深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
“清醒了?”他问。
江雪深点了点头,低眸却看到衣襟被抓得有些松松垮垮,显露一片风光。
江雪深脸一红,一把推开慕朝。
原本她只是想扯回衣襟,虽然用了点力,但觉得对慕朝肯定一点用都没有。
谁知道这么一推,衣襟扯回来了不说,慕朝踉跄了两步,居然重重抵在松树下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顺势,只是鬓角的细汗昭示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江雪深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月色冷冷清清,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
“是不是头疾犯了?”江雪深小声问道。
但现在既不是初一更不是十五,没道理会这么疼啊。
见他点头,江雪深扯了扯裙摆,又说不出什么关心人的话。
这个地方充满诡异,她那点灵力连提供价值的机会都没有,这里又极有可能一个活人也没有,这种情况下慕朝再犯头疾,这不是成了两个入虎口的羊吗?
她只能坐到慕朝身边,看了看这阴森森的幻境,又挪了挪,离他更近些。
“我帮你按按?”许久,她终于轻轻开口。
慕朝没说话,但轻轻瞥了她一眼。
很好,他们已经有这种默契了,她只是随便说说,而慕朝一眼就看穿她只是随便说说。
毕竟她现在刚刚劫后余生,手脚都冰冷僵硬,连提起来都不利索,更遑论帮他按头了。
“那要不要吃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小方盒,江雪深边开边道,“是话梅糖。”
方盒打开,里面只孤零零地躺了一颗糖。
“……”
江雪深下意识道:“不然,用剑柄捣碎,一人一半?”
慕朝看了她一眼,然后捻起糖含入嘴中,餍足地眯了眯眼,朝她道:“挺好。”
江雪深:“……”
话梅糖的酸甜很快弥漫在空气之中。
江雪深咂了咂嘴,咽了咽口水,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这里的人好像都是死人,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连灵力都使不上。”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灵力。
慕朝却没有嘲讽她,他嚼碎了糖,若有所思地看着月色。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夹杂着夜风落在耳边。
“你知道这里都是死人,就该知道这是哪。”
江雪深心跳漏了半拍,其实她想过这里会是什么地方,但直到听到慕朝的确认,那种被压抑的恐惧感才后知后觉顺着脊背爬上了脑子。
家家户户的石屋,石门上刻着的字,屋里的白烛与糕点。
答案其实很明显。
这里是三百年前死人堆的坟墓。
可能全村都死在一块了,没有子嗣,无人供奉,尸体的怨气盘旋不去,化成了对生的执念,成了活死人。
“那我们现在走吧?”想到刚刚那群人在空地上的样子就有些毛骨悚然,江雪深一拍大腿便站了起来。
慕朝嚼完了糖,终于轻飘飘地抬头看她。
他说:“你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甬道消失了?”
江雪深:“……”当时她以为那个死人就是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别处。
毕竟当时……
毕竟当时她被牵了手。
江雪深愣了愣,忽然有些茫然,为什么当时她被牵了手会晕乎乎的,心里像被羽毛划过似的,又痒又软。
难道那个死人还有勾人魂魄的能力。
江雪深收回神绪,低眸看向慕朝,不知怎么的,耳根子有些烫,刚刚被掐得太厉害,喉咙里也有些发痒,她清了清嗓,问道:“方才,那个死人应当是未完成型的绿僵。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勾人的能力……”
慕朝眼神动了动,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她看到什么了?难不成他们俩看到的还能不一样吗?
江雪深默了一下,藏了一半话:“看到了熟人的脸。”
熟人。
慕朝跟着默念了一下,眉眼微垂,看不出喜怒。
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他不是绿僵,是尸鬼。”
尸鬼……江雪深愣了愣。
尸鬼她也曾有所耳闻,并非尸变后的活死人,也并不是鬼魂,往往是人死后很久,久到连尸体都化成了腐水,才渐渐在自己的葬地有了些浅薄的意识。
因为忘了自己的五官,所以它们能幻化出任何一种,你最想看到的脸。
换言之就是。
它本没有脸,只取决于见到它的人,心底深处最想见到的人。
最想见到的人……
江雪深张了张嘴,喉咙涩涩的,半晌嘟囔着问道:“魔尊大人见到了谁?”
慕朝回得很快:“你觉得我会受这种幻术的影响?”
听到这个回答,江雪深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松口气还是要叹口气。
看到她时而沉思时而叹气的模样,慕朝目光沉了沉,低声道:“江雪深。”
江雪深被他突然沉重的声音吓得眼皮一跳,便听他继续道:“这种话原本我不该说。”
直觉不会有什么好话,江雪深摆了摆手:“不然你别说……”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道:“男人会影响你出剑的速度。”
江雪深心中一跳。
慕朝接着道:“不管你看到的人是多么熟悉,比如……”
他顿了顿:“曾经的未婚夫。你都该知道这世界上大部分的感情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强才是永恒的。”
江雪深:“……”
“你想变强吗?”
江雪深:“……”
“那就忘了刚刚看到的人,那是你进阶的敌人。”
江雪深:“……”
慕朝:“怎么不说话?”
江雪深叹了口气:“魔尊大人,我看到的是你。”
慕朝:“……”
空气沉默了很久。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
头疾还在一下下甜痛着,慕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想说,即便看到了我,那也一样,感情并没有什么用,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但少女的眼里清明一片,并没有什么男欢女爱的情愫。
就好像,她只是告诉他:“我刚刚看到的人是你,仅此而已。”
于是,他抬眸,看向少女在月光下,盈盈动人的眼睛,也道:“巧了,我看到的也是你。”
第45章 一起睡吧
良久的沉默后, 林子里更冷了。
江雪深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跳却慢慢有些冷却。
她当然知道慕朝看到的并不是她,只是不知道他哪来这么诡异的好胜心, 一定要与她公平才行。
她看到了他, 那他也得看到她,这样才足够公平。
就好像谁也不欠谁似的。
她抚了抚还微微发烫的心口,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月蘅。
不知道, 慕朝看到的人,其实会不会是她呢?
又会不会非要与她去持平这所谓的“公平”呢。
她偷偷去瞧他, 却正好对上他清冷的目光,不由闪开视线,抿了抿嘴,转移话题道:“我们要怎么离开?”
慕朝看了看月色:“这处结界我暂时破不了。”
江雪深有些惊诧:“居然还有你破不了的结界?”
慕朝:“因为这是我布的。”
江雪深一愣,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尸鬼消失前似乎就说了:“是你……你回来了……”
“你来过这?”江雪深问道。
慕朝点了点头,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并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不想提, 江雪深便也不问。
只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走不了就只能呆在这, 难道要一直坐在林子里不成?
江雪深将疑惑问了出来, 正好对上慕朝更加疑惑的表情,他歪了歪头, 有些奇怪道:“为什么要坐在这?”
江雪深愣愣的。
慕朝不屑地瞥向不远处整齐的石屋:“都杀了不就好了。”
江雪深:“……”倒忘了, 他们这位魔尊大人从来都是信奉“生杀予夺”的。
不过最后, 慕朝也没有真的扛着剑把那群活死人给杀了。
倒不是他突然动了怜悯之心。
而是……
他那点残存的灵力单杀一个还好说, 要那群活死人一起涌上来就不够用了。
也不知道他当时布的什么结界,连自己都不放过。
江雪深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走着,身心俱疲。
今日的比试到底伤到了心脉,她现在真是拖着一身伤痛坚持着, 再加上方才还被那尸鬼伤到了……
想到这里,江雪深觉得脖子上仍是刀划似的痛,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指甲给划伤的,至今都刺辣辣得疼。
再看慕朝,那张明媚俊秀的脸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好歹他们也互换过一阵子,他的身体,她还是了解的,越是平静就证明他的头疾越严重。
江雪深不由忧伤起来,两个病残掉入了鬼窝,这不是任鬼宰割么。
哪天外头的人知晓了江家嫡女与魔尊慕朝死于低阶活死人之墓,这也太丢人了。
搞不好王顺还会写点有的没的话本子。
她的一世英名啊……哦,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英明。
“你在想什么?磨磨蹭蹭的。”走出许久,发现身后的人越挪越慢,慕朝抱剑等在林外,待她走近了,有些不耐道。
在想我们俩“殉情”了。江雪深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魔尊大人,我一日未进食,最后一颗糖又被你吃了。”
慕朝走出几步,顿了顿:“你让我吃的。”
我还让你跟我分着吃呢,你也没给啊。
许是江雪深的目光太过哀怨,慕朝有些不自然道:“江雪深,我发现你这只蚂蚱兔,最近很是得寸进尺。”
江雪深愣了愣,想反驳,又吞了回去,觉得好像是有些如此。
她最近,越来越不怕慕朝了,就像笃定了他不会伤害她。
可她为什么如此笃定?
江雪深边走边思考,直到慕朝突然停下脚步,她没注意,猛得撞了上去,吃痛地摸了摸额头,便听到慕朝道:“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她抬眸看去,身边是一座座整齐的石屋,两道的松柏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长竿上的灯笼像招魂幡似的随风摇曳。
而她的面前也是一座石屋,石门上坑坑洼洼刻了几个大字。
三百年前的郑国文字与现在演变了很多,但是依着字形,去除几个异形字,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江雪深眯着眼努力辨认着。
慕朝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进屋,江雪深点了点头,边进边思索,终于在进屋后想到了那几个字代表了什么。
“闫平良之墓”。
闫平良。
江雪深绕在舌尖默念了一遍,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大护法!
这是大护法的墓地?
她下意识地抬眸去瞧慕朝的表情。
慕朝进了屋后,很随意地躺在了石床上,闭上眼开始睡觉。
江雪深心里过于震惊,忍不住摇了摇他:“这里是大护法的墓?”
慕朝没有睁眼,只轻嗯了一声。
可是大护法明明还活……不对。江雪深蓦地顿住。
大护法确实死了。
所以三百年前,慕朝来过这处地方,机缘巧合下捡走了大护法的尸体,并顺手在这里布了个结界,防止这些尸体诈尸离开?
她很想问个清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更不知道凭什么问。
坐在石床边许久,江雪深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凭”字。
“魔尊大人,我们交换吧?”
慕朝懒懒地撩起眼皮。
江雪深:“你把三百年前的事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感兴趣的秘密。”
这样应该很公平吧。
慕朝却有些低嘲道:“你以为我会想知道什么秘密?”
“……”好像也是。
江雪深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这么挖秘密确实有些不好。
抵着床沿,刚想站起来,手腕却被握住了。
“脖子怎么了?”
江雪深愣了一下,低眸看去,她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低头的瞬间感受到火辣辣的痛。
伸手摸向脖颈,却摸到了血淋淋的肉。
没错,是肉,她的脖子上的皮,不知在何时褪去,只剩下鲜血淋漓的肉。
不止如此,还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肉都在不停腐蚀,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为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