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点点头,问道:“凶手现在在哪儿?”
“行凶时就被抓了,大清早就被秘密押送至大理寺了,现在听候审问呢。”
“好。”李治满意地看了胡禄一眼,道:“看来王筝元还真是要杀人灭口,知道我们怀疑于她,为了消除证据,狗急跳墙,对自己打点过的狱中守卫先行下手。这些人毕竟不是亲信,最容易把她供出来。”
他摁了摁自己的额头,忽而转头看向台子上躺着的“死者”,说道:“行了,卫衡,你起来吧。”
第56章 . 把柄 灭口
话音未落, 卫衡就睁了双眼,自行掀开白布坐了起来。
方才躺了好几个时辰,他一动也不能动,浑身都有些僵硬, 现下还是仵作上前扶着, 才下了床。
“太上皇……”卫衡垂首道, “奴才有罪, 当初确实 * 不该放松警惕,透露出审讯中张春和阿叶的信息。”
卫衡口中所说的张春和阿叶,正是茶店胖老板和指使他偷窃郭其平药包、放出凌峰、购买蔻丹的那个丫头。
其实,阿叶一直以来都是王筝元的人,作为养在宫外长期为王筝元搜寻消息的跑腿丫头, 她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和照顾, 以至于在大理寺被打得皮开肉绽,却硬是对指使自己的幕后者绝口不提。
李治想,王筝元如果知道阿叶如此忠诚硬气,恐怕也会悔恨于自己对她的不信任吧——在李治和武皇的消息封锁下, 王筝元只知道两人被抓,其他一概不知。越是一点消息漏不出来,她越是着急,担心自己被供出来。是以,王筝元一开始就是奔着对阿叶灭口去的。
然而, 因为武皇当政之故, 大理寺戒备比往常更加森严,根本动不了灭口的手脚。
她这才行使下策,找人打听两人的审讯情况,以便知悉消息后寻找相应对策。
于是, 王筝元遣了贴身宫女红袖过去,借着吃饭招待之故,从卫衡嘴里隐秘探出了些消息,知道自己暂时安全,因此没有心急火燎地贸然做出一些可能出格的自证举动。这在一定程度上救了她,可也不可避免地留了把柄。
彼时李治早交待大理寺狱,一旦发现有人接触宫中人,就立即通报回禀。
于是,刚和王筝元派来的贴身宫女红袖吃过饭的卫衡就成了目标。
卫衡赴约时本没那么多防备,他以为,自己曾帮王筝元做过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红袖出宫后特来道谢,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没什么值得怀疑。
却不料,红袖用酒把他灌得颠三倒四之后,竟引诱他迷迷糊糊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第二日,卫衡被有心人告发,被大理寺卿秘密带走,要他戴罪立功,注意接下来王筝元身边人的动向,一有情况及时汇报。
同时,卫衡身边也被悄无声息地安排了眼线,只待有一日王筝元能狗急跳墙露出马脚。
李治上次去见王筝元,直接诈她是翠儿幕后凶手,就是要让她心生恐惧。
后又因为没有证据放过了她,安排两个侍卫在她的郊外住处盯梢。
王筝元对此清清楚楚,是以昏迷醒来后的几日表现得一切如常,不露痕迹。
两个侍卫被调走后,机会终于来了,她必须尽快灭了卫衡的口,让猜测永远不会成为真相。
谁知,这些竟却全在掌控之中——李治就是要她因为被怀疑,从而慌不择路露出破绽。
所以这日清晨,卫衡回家之时,被王筝元安排杀手灭口。
只是杀手没能料到,卫衡早就被密切监视了起来。
因此,杀手甫一行动,就被卫衡身后冲上来的官兵按倒在地,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秘密押送带走。
而卫衡则依照此前约定,躺倒在小巷的偏僻墙根,等待有人发现自己并报官。
王筝元当然不清白 * ,购买蔻丹、安排凌峰都是为了陷害萧岚并甩锅武皇;郭其平出事之后还派茶店老板偷了药包,目前还不知究竟作何用处。
李治沉吟良久,却隐约觉得王筝元只是其中一个关键,这件事恐怕还没结束。
他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卫衡的肩,说道:“以后少喝酒,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卫衡垂了目光,脸色微微发红,道:“是,奴才今后定会戒酒。”
卫衡走后,李治偏头问胡禄:“派人去王筝元的郊外住处了么?”
胡禄点点头,道:“太上皇,人已经去了,这次是铁证如山,她无论如何都翻不了案了。”
听了这话,李治不免唏嘘,他没敢想,凶手竟真的是身边人。
如果原身知道曾经的枕边人王筝元做过这种事,怕是也会五味杂陈吧。
*
办完这件事,李治没有返回养生坊,反而觉得十分疲累,回到紫宸殿的院中,躺在软椅上看着天发呆。
深秋萧瑟,橙红的落叶铺满院落。
时值傍晚,天边悬着几抹被天光染了色的云霞,将紫宸殿的琉璃屋顶也映出了隐隐红光。
好久没这么躺下来休息了,李治心中不由感叹。
因为养生坊各地招商、新品研发、管理营销等忙前忙后,又要操心朝内朝外屡次三番针对自己和媚娘的事端,自己整个人恨不能被掰成八瓣,甚至有时感觉比武皇还累。
此时胡禄正拿着一只小壶往李治的茶盅里倒着热饮,见他有些犯困,轻声问道:“太上皇,要不您到里边睡?外面有点冷了。”
李治掀了掀眼皮,咳了一声,说道:“不碍事,你把吊好的梨汤给我。”
胡禄忙不迭将手边的茶盅递了过去,李治呷了一口,暖意入喉,感叹说:“这是付申刚醒就按照配方做的那款新品热饮?”
胡禄答道:“是啊,付太医一天都没休息就开干了。”
一听这话,李治不由蹙了眉头,脸色也黯淡下来:“为了挣钱也不能这么拼命啊,他毕竟摄入了罕见的关外毒物,虽然一次性入体的毒素不多,但需要时间调养的道理他不应该不知道。”
顿了一下,他打定了主意:“他不是怕自己身子抱恙耽误工作影响收入么?告诉他,不用担心,店里的产品目前够用了,叫他好生歇着,就歇一周……歇一个月吧,带薪休假,身子最重要,钱什么时候都能挣。”
胡禄点点头,道:“行,待会儿我就告诉他去。”
“别待会儿了,现在就去吧,我不要紧。”李治催促道,“好久没空下来这么大块的时间了,我一个人待会儿。”
胡禄领了命,一溜烟跑去付太医府中了。
这边李治一个人捏着茶盅用了些梨汤,嗓中一片清甜,他满意地将梨汤的底儿一饮而尽,然后将躺椅的椅背调低,身子向后一靠,眯着眼睛看着院落上方的天高云淡。
躺了一会儿,倦意再度袭来,李治缓缓阖上了眼 * 睛。
一个时辰后,两旁的太监开了紫宸殿的宫门,恭迎媚娘回来。
李治半梦半醒之中,听见媚娘忽而顿了脚步,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片刻后,又走到他近前,从宫女手上拿来一床锦被,盖在他身上。
媚娘替他轻轻掖好了被角,蹑手蹑脚就要进房时,忽然感觉到手上一暖,一只大手覆了过来。
低头一看,李治已经醒了过来,正殷殷地看着她。
“媚娘今天回来得好早,我还以为又要等到子时。”李治笑意吟吟。
媚娘也笑了:“爱夫今天回来得也好早,朕也以为今天回等你到子时。”
李治松了她的手,坐直身子,将身上盖着的锦被拿开,交到宫女手里,说道:“本来我还让胡禄安排着,找上一天时间带你去宫外看看,深秋正是好景色,可他无论如何也协调不好你的时间。”
媚娘道:“快了,过些日子朕就能闲一些了。”
李治点点头,撑着躺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微微泛酸的四肢,叹道:“真是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媚娘接了句:“放心,爱夫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李治眉间一跳,问道:“媚娘你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
“当然……不过,收网阶段,万事还要谨慎为上,那人能使唤得动王皇后,定是个不小的角色,或许——他还藏在你身边,每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朕必须提醒爱夫,关键时刻,对任何人都要加倍小心,必要的时候,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信。”媚娘越说神情越严肃,看得李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媚娘。”李治忽然唤道。
“怎么了?”
媚娘抬头看他,眸光似水,瞬间让他恢复了平静,他这才道:“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你也不能信么?”
媚娘顿了一下,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异样。她忽然笑道:“朕若要害谁,用得着这般婉转迂回?朕若恨一个人,哪会用这么轻的手段?”
李治怔了一瞬,细想也是,媚娘明明是这桩阴谋的受害者之一,乾亥宫莫名出现的手帕、上官仪精准预测血月,加上萧岚的风月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也是要借媚娘的手除掉情敌,这些都对她并无好处啊。
所以,一定不会是媚娘,李治暗暗告诉自己,她方才说的话只是让自己提高警惕罢了,不该胡思乱想。
李治思忖片刻,忽而问道:“既然媚娘有些想法,是不是也有怀疑对象了?”
媚娘从桌上的小壶里倒出一杯小吊梨汤,啜上一口,感叹道:“……爱夫,这是新品么?”
“……嗯,是。”李治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岔开了话题。
“销量一定会很好。”媚娘答了句,这之后,她又缓缓说道,“朕想,对方的计划应该曾经被打乱了,或许就和爱夫开养生坊有关。”
第57章 . 狗死 宫中人
李治正要追问, 媚娘却捏着一杯梨汤触了下他的唇,喂着他 * 喝下去,算是堵了他的话。
但终究是不问不快,最近这些事像石头一样压在自己心底, 让李治喘息不得。
于是, 即便知道媚娘的意思, 他仍然开了口:“和我开养生坊有关, 这话怎么说?”
媚娘莞尔一笑,说道:“只是朕猜测罢了,爱夫你想,若不是你当初去东坊寻找店铺,恰好撞见那间茶店, 看到茶店老板和王筝元养在府外的丫鬟, 掌握了他们偷窃郭其平药包的证据,也不会从中调查出王筝元。”
李治默然片刻,道:“这事儿是挺巧的,该不会……”他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神情立时变得错愕,“有人故意要让我们看到那家茶店?以此牵扯出王筝元?”
顿了半晌,他又摇摇头,否认了自己:“不会不会,当天跟我一起的只有胡禄、李忠、李孝和侍卫, 可当天要去哪里, 都是随机选择的,他们并没有干涉……”
见李治冥思苦想,媚娘劝道:“不要想了,好不容易早回来一会儿, 就陪陪朕,不好么?”
李治这才摁着额头,说道:“也是,就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那……我们去梨汀院走走吧。”媚娘提议。
“行啊,媚娘,刚好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李治今天大概是脑子有些糊涂了,等反应过来后,一拍脑门,后悔不迭。
自己这是在说些什么?说第一次见到媚娘是在梨汀院,还把她当成了小宫女?
他连忙红了脸,找补着说道:“我是说,你以前在梨汀院睡着了,我刚好经过,看见……”
“朕知道,朕那日穿得素静,衣袖又遮了脸,所以你把朕认成了小宫女,晚上还召幸来着。”
李治顿时有些窘迫,面对媚娘炽热的眼神,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媚娘轻轻一笑,替他打了圆场:“爱夫别紧张,反正不管你认没认错人,当初要召幸的是武昭仪还是‘小宫女’,不都是朕么?朕不会蠢到要吃自己的醋。”
李治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但细细一想,媚娘可不是一开始就在给自己台阶下?说当初是衣袖遮了脸被认错,其实……并没有什么衣物遮挡,李治将那“小宫女”的脸当时看得一清二楚。
可还是认错了,叫胡禄去传“小宫女”来见……媚娘没怀疑自己被换了人或被降了智,已经是十足的幸运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紫宸殿外。
天色暗下来,只有天边一线还仅存一抹橙红亮光。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异常忙碌,每晚回宫不是李治睡下了就是媚娘已陷入深眠,总是难像今天这样,散着步说着话。
李治看着走在身侧皮肤莹白的媚娘,颇有几分唏嘘。
本以为自己让了皇位,能有时间认真享受生活,好好照顾媚娘,谁知仍是工作和生活无法平衡,现在除了商业目的——给媚娘试尝新品外,他已经好久没亲自煮上一碗羹汤给她了。
正 * 沉思间,李治忽见媚娘停了步子,用手轻轻拨开一枝垂落在眼前的秋海棠,用手虚虚托了花瓣,等身子过去,才放下手臂。
他心中一颤,想起媚娘原来走路从来目不斜视,步速飞快。
若是花草羁绊,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折断。
李治默然半晌,有些感激地看着那个削瘦的背影——从初时满是狠戾变得多了温婉,回忆从前媚娘的一幕幕,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忙些也值了。因为一心扑在养生事业上,风疾很久没发作了,媚娘也的确如系统所说,有了不小的变化。
似乎感觉到李治放慢了脚步,媚娘也停了下来,回头问道:“爱夫怎么不走了?”
李治被这么一问,猛地一哽,在这个墨色帷幕逐渐落下的暗夜里,眼圈竟蓦地红了。
“……没事。”李治没做解释,等了一会儿,待鼻翼的酸涩压下去,这才快步走上前去,将媚娘揽在怀里。
“怎么了?”媚娘多么敏锐的人,感受到他温热怀抱的同时,就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