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应了一声,退了几步站在了店长身侧。
“店长,怎么回事啊……刚才我听着怎么有人吵架……”华子咽了口唾沫,说道。
店长一笑,道:“是啊,我和属下正说话呢。”
“啊……”阿成被杀了这么个回马枪,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我听错了,最近好像耳朵不大好使。”他答道。
店长顿了一顿,敛了笑容,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茯苓膏又吃倒了人?”
这话就十分直白了,阿成下意识睁大眼睛,摇头,道:“怎么会?茯苓膏哪能有问题呢?”
可听这话里的意思,店长应该早就知道了。他瞥一眼柜台处的茯苓膏,立时明白,这哪里是自己方才做的那些?
小厮端过来的,压根没有被卖给顾客,而是被店长悄悄收了起来!
果然,店长一抬下巴,侍卫便从记账台下方端了另一只放满茯苓膏的托盘——正是被阿成下毒的那些,走了过来。
“如果担心茯苓膏会有问题,那你试着验上一验?”
说罢,店长伸手捏了一只小勺,慢悠悠地剜了一块黑亮剔透的茯苓膏,朝他嘴边递去。
阿成刚想后撤,一左一右两个人眼疾手快地扭住他胳膊,将他束得无法动弹。
店长走上前来,一只手捏开他的嘴,勺子不由分说地就往里送。
这可把阿成吓得面色惨白,冷汗直冒,一时间抖得厉害。
可就这时,店长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皱眉看着他,盯了一会儿,道:“……演得不太好。”
阿成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是说店长演得不太好?还是说自己?
店长静默半晌,说道:“上次太上皇和我随意打发了中毒之事,没追究下药的人,你不该庆幸吗?为何还着急再下一次药?做得这么破绽百出,是要钉死自己?”
阿成脸色青了又白,随即哑然。
话音刚落,后院那小厮小跑着赶来,及至门口拍打了下手上沾染的泥土,然后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将一个纸包递给店长,弓腰道:“老槐树底下找见的,有处被翻动过的轻微痕迹,一看果然有异。”
其实大伙儿早就锁定了目标,心知肚明,只是不说。阿成做什么事都有人负责悄悄盯着,所有举动尽收囊中。
阿成心中一跳,敢情自己这点把戏早就被拆穿了。
他本来计划得好,因为一而再吃伤客人,他们定会开启动调查,最终肯定能查出自己的问题。
为了效果逼真,他甚至还绕了几个弯,会把茯苓膏的问题推给购买原料、端送过去的人,甚至中途离开后厨走到众人面前,佯装那会儿他不在后厨,谁都可以进去动手脚。
查案过程越曲折不明,就越显得水落石出后的结果真实——总比一下子就揪出凶手得好,否则要栽赃自己原来的主子,也就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可现在全反了! *
自己还没作案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不然那纸包、茯苓膏都不会被这么快发现,店长也不会在这里候了半天佯装与顾客吵架,引导自己出现。
也就是说,他们压根都没经历调查的过程。
这只能说明一条:太上皇早就怀疑王皇后了,作为她的人,那之后,自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所有举动都会显得异常刻意,刻意到他们会觉得自己是有意借着和王皇后的这层关系——诬陷王皇后。
想到这里,阿成脸色愈发地难看了,任务完不成,自己就拿不到够自己和妻儿下半辈子生活的钱了。
原本,他接这个活儿也有重重考虑,不愿继续亏待娘俩是其一,此事既能报复王皇后家人当初从娘家府中赶走妻儿之仇,又不涉嫌杀人是其二。
反正这药并非一吃即死的毒药,本就只有慢性效果,剂量做好控制的情况下,就只是让人晕上几天时间。
当然,剂量如果用得更小,吃后甚至会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毒性会慢慢在体内积存。
所以阿成心里清楚,自己即便露出破绽被抓,也不过蹲上一两年大牢,罪不至死,且刑期满后还能轻易被逐出宫,去寻得了重金的妻儿,过后半辈子平静的小日子。
谁知,这算盘就这么落空了。
店长将手覆上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王筝元的确已经在太上皇的控制中,但下毒这件事,不会是她做的,栽赃也没用。”
阿成怔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要我告诉你这是什么吗?”店长指了指方才打开来的纸包,道,“这东西,和郭其平最早试图毒害太上皇的粉包一模一样。”
阿成还是没明白,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店长拉长了话音,缓缓道:“太上皇要我告诉你,幕后之人即便暗线消息再发达,也窥不到他与娘娘们私下相处的情况。王筝元心思恶毒,戕害武皇和萧岚的想法都是有的,唯独不会毒害太上皇——既然郭其平曾用这药毒杀太上皇,那么这毒药的主人就另有其人,否则王筝元是不会让自己和谋害太上皇的罕见药物联系在一起的。”
第55章 . 命案 诈尸
阿成长叹一口气, 无奈地阖了眼——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暗道自己太蠢,不知道那药粉什么来历,怎么就敢揽这等事。
如果真和郭其平的药粉一样, 不就意味着自己和他是同伙?如果被打成同谋, 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当初以为药效轻微不会有生命之虞, 没想到却是着了别人的道, 实在太过天真。
他忽然想起,郭其平使用的药粉剂量十分慎重,曾有用法流出:单次使用在5mg以下,毒素入体,但使用者无任何中毒症状;如果稍大剂量, 单次达到6-10mg, 使用后会立即致人昏迷,几天后便能苏醒;长年累月摄入单次5mg * 以下的毒素,便会在几年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猝然死亡, 过程中甚至毫无异样。
是以,阿成万万没想到,在宫中听到武皇赐死郭其平的消息时,凑热闹听的这一嘴八卦,竟然有一天会和自己有关——那人要求他投放的剂量, 便是单次8g, 恰在第二档……
等搞清了自己的处境,阿成心下忐忑不已。
原本还有王皇后替自己顶着,只要佯装被她威胁投毒,矛头就到了王皇后头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 店长知道自己的陷害用意,如果不供出幕后之人,恐怕自己就要顶了这个锅,若被送到大理寺重刑司,自己定会被严刑拷打,掉一层皮肉都是轻的。
于是,两个侍卫要将他押送出去时,阿成垂了脑袋,忽而对店长道了句:“陷害王皇后是真,但我也是被人指使,幕后之人是谁,我全都说。”
*
这边刚将阿成扭送至大理寺听候审问,那边大理寺却真的出事了。
大理寺狱一位看守昨天值夜结束后,回家路上被人残忍杀害。
凶手应当是个职业杀手或练家子,出手极重,招招致命,因此连身怀功夫的守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听到消息,李治忙放下了手头正在画的改良版按摩椅图纸,叫了胡禄和几个侍卫,从东坊的养生坊总店直趋过去。
凶案现场在南城的一处偏僻小巷,近旁临近的住户较少,且正值鸡鸣之前,清晨人还未起,因此事发时没什么人听到响动。
直到下午有人来收昨日晾晒的被子时,才发现被子上有血迹喷溅。
视线往旁边一移,差点没吓个半死,歪在墙根一个人,浑身是血,脸上还被扔了一块破布。
他没敢去掀那块布,不知道人是死是活,却也没敢耽搁,赶紧跑去报官。
没想到,大理寺的人来后,竟声称人真的死了,而且,死的还是大理寺狱的自己人。
听完大理寺官兵首领的讲述,李治蹙了眉,问那官兵:“所以这人你熟悉?叫什么名字?”
“确实熟悉,他叫卫衡,在狱中这儿做看守有……五六年了吧,据臣若知,这人不好热闹,最近又刚结亲,一下值夜就往家里跑。从现场看,凶手似乎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这么不惹是非的个性,臣实在想不通会有什么仇人。”
李治捏着下巴踱步:“这倒是有些蹊跷了。”
“凶手的身份也有些古怪,卫衡功夫不弱,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首领说道。
“恐怕是雇佣的职业杀手。”李治说着,眼神往围拢的人群里瞥了一眼。
首领会意:“太上皇,这儿人太多了不安全,臣派人清一下场。”正要回身对下属吩咐,却被李治一把拽住。
“不用,他们爱看热闹就看吧,只要不破坏现场。”李治道。
首领怔了一下,忽而恍然大悟地轻眨了一下眼睛,又听李治问道:“尸体呢?”
“臣在附近找了个空房间,将 * 尸体放了进去,仵作正在验尸,初步断定致命伤是头部的钝器重击,死者整张脸血肉模糊,臣刚看到尸体时险些没认出来。”首领说道。
“行,咱们去看看。”李治负手踱步走向一旁仵作正在验尸的空房间,推门而入,仵作吓得手上一抖,连忙跪伏下去。
“太上皇……”
“不用不用,快起来,我来看看死者。”李治说着,没等仵作阻止,就伸手掀了正遮在卫衡脸上的白布。
仵作心头发紧,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李治忽然面色一凛,将那块白布重又遮了回去。
“太残忍了。”李治叹道,表情中颇有几分不忍。
仵作这会儿也终于得空插了话:“太上皇,这死状太惨烈,污秽气太重,怕是冲撞了您。您要不先出去等等,奴才马上就完事儿,到时会如实向您禀报。”
“一定要揪出凶手,敢动大理寺的人,是活得不耐烦了。”李治冷声说着,抬脚迈出了房间门。
守在房门口的胡禄眼珠咕噜一转,凑上前去,在李治耳畔说了句什么。
得到李治肯定的答复后,胡禄往前走上几步,装模作样地让侍卫们呼喝开围拢在门前的人群,但被哄赶的人都有些不耐烦,挤着拦截在前的侍卫,抻着脖子朝屋里看。
其中一个压低瓜皮帽的小厮却借着这个机会退了几步,一个回身就要走,却被眼疾手快的胡禄拽了头发,向后一拉,小厮身子向后倾斜,胡禄另一只手便摘了他的瓜皮帽。
那人被拽得“呦呦呦”直喊疼,胡禄却毫不留情,一个用力就将他拽到自己身前,偏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啧啧”:“呦,熟人啊!”
那小厮瞬间白了脸,讪讪道:“胡大总管,好久不见……我……我路过这儿,看见里头有命案,好奇,所以瞅两眼……”
“你是瞅两眼吗?你不是看半天了?从案发现场到仵作验尸处,跟得那叫一个紧啊。再说了,你去王筝元郊外的住处,怎么还需要经过这里?那绕的圈子未免也太大了。”胡禄目光狠戾,咄咄逼人问道。
“我……”小厮支吾着说道,“我顺道来买点东西。”
“哦?买了什么?叫我看看。”胡禄目光示意一旁的侍卫上前搜了他一遍身。
片刻后,侍卫摇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胡禄仰头看小厮:“陈聪,你买什么了?别是骗我吧?”
陈聪苦笑一声,冷汗直冒,过了半晌才说道:“买了吃的,已经到肚子里了。”
“具体点,豆花?炸糕还是糖葫芦?”胡禄问道。
“炸糕……炸糕,买了两块,都吃完了。”
“哦?炸糕店叫什么名字?”胡禄追问。
陈聪愈是心虚就愈是着急,脸色更白了一层,说道:“我第一次来这里,看到就随意买了,谁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胡禄呵呵一笑,将刚才摘下来的瓜皮帽又扣回他头上,说道:“不管那店铺叫什么名 * 字,你的嫌疑都洗不净了。”
“为……为什么?”陈聪双手都开始发抖。
胡禄挑眉,讥笑道:“因为……这方圆几里压根就没有炸糕店,你吃个屁的炸糕,会路过这里也是放屁。”
陈聪彻底没了说辞,似乎想解释些什么,最终舌头却打了个结,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聪原本是宫里的老人,跟了王筝元十几年时间,因为忠诚可靠,办事又麻利,因此王筝元出宫时特意把他带了上。
可帮着王筝元做了那么多事,唯独没做过和朝廷对抗之事,所以接到这个活儿,本就紧张得厉害,如今被捅破,更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胡禄皱了眉头,将这个窝囊玩意儿丢在地上拍了拍手,让两个大理寺官兵架走。
之后,他才跑回李治身边,禀了大概的情况。
“所以,他确实是来打探消息的?”李治问。
“没错,跟咱们事先想得一样。”胡禄答道。
“怪不得他看我进了仵作室,掀开白布,亲口确认人死,才笃定目标已经解决,赶紧脚底抹油回去汇报。”李治坐在仵作正“验尸”的房间里,表情耐人寻味。
“是啊,若卫衡是王筝元雇杀手杀的,必然担心像以前雇茶店老板那样,事儿还没办利索就被抓了,所以越是不放心,就越要派身边人亲眼看看现场,检查目标是否身亡。杀人现场没被发现时,陈聪贸然出现会有风险,且死者致命伤处还盖了块布,想要确认死亡必须掀开那块布,可他一动,万一恰好被来人发现,被当成杀人凶手就糟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大概会混迹于围观者中,旁观咱们的一举一动,只有确认人确实已经死了,才会溜走。”胡禄低声分析道,“是这样吧太上皇?”
顿了一下,他又道:“奴才想,王筝元为了询问茶店胖老板和那丫头的情况,曾在狱中打点,而且咱们上次去郊外找她,也用这件事做了敲打,她自然知道大理寺不能再信任,所以,陈聪要等到太上皇您亲自盖棺定论,毕竟您一言九鼎嘛,轻易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