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千叶声簌簌下，仅存的一点光亮也隐入了夜幕，饶是媚娘抬头去看，却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于是她干脆伸了手臂，探向他的脸，又顺着他的脸探向他的眼周，被李治无奈地捉住了手，道：“媚娘，大晚上的，不怕戳瞎我眼睛么？”
媚娘吃了个闭门羹，却被气笑了，她正要嗔怪，却听见树丛中一阵虚弱的狗吠，时而夹杂着几声凄惨的哀鸣。
媚娘一怔，立时敛了玩笑的脸色，看了李治一眼，道：“去看看。”
李治示意她稍等片刻，跑到不远处带了一队正在巡逻的侍卫过来，然后道：“天这么黑，不大安全。”
媚娘点点头，却浑然不惧地带头走进了丛中，李治连忙跟了上去，担心若再是什么陷阱，媚娘身无功夫，后果不好控制。
侍卫们也挺机灵，这种事哪能武皇带头？于是一个个跑得飞快，侍卫首领寻着哀鸣声，先是寻到了一些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旁边立着的侍卫拿了灯笼上去，照亮那一处。
果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浑身的毛脏兮兮的，看上去像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可皇宫里哪会有流浪狗？全是被养得毛皮鲜亮的家养宠物狗。
媚娘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提醒道：“应该是哪个娘娘出宫时没带自己的宠物狗。”
侍卫首领点点头，见狗的脸颊边蹭了白色粉末，下意识便要用手去触，被媚娘叫住：“别动，这狗应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或者被人投放了毒物，现在这状态不大正常。”
侍卫首领立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不敢再用手去碰，而是在旁边捡了根细树枝，在灯笼火光的映照下拨弄了几下，发现丛中也散落着点点白色粉末。
李治拧了眉头看了一阵，表情越来越严肃，沉默片刻后，终 * 于开口道：“这粉末仔细包起来，皮肤不要触碰，不然也会侵入毒素，看起来应该是郭其平下毒用的药粉。”
侍卫首领一愣，手一抖，险些没弄掉手里拿着的树枝。
“这么说，是故意给狗喂毒？”首领倒吸一口凉气。
李治清楚他担心在哪儿，这药粉过去是在郭其平手里，郭其平在宫外，下毒还要进宫以治疗风疾的借口进献。后来药包在大理寺被王筝元派人偷了，在茶店出现过，也在李记养生坊分店出现过，但那些也都是在宫外的动作。
可这次就不同了，这狗应该是哪宫娘娘留在宫里的狗，且在这宫中丛林隐秘处投毒，不得不旁人联想到行事更为方便的宫中人。
如果真是宫里人做的，这事儿可就严重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每日共事的宫女侍卫太监，乃至更高的皇亲贵戚，会不会就是下毒之人。
媚娘对在宫里直接出现毒物并无丝毫奇怪，反而面色如常，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想了一会儿，淡淡对侍卫首领吩咐道：“封锁狗中毒的消息，另外，在宫中散布一个消息，就说狗主人后悔把它留在宫中，正在遍寻他的下落，提供下落的人有重金奖赏，比如主人走后谁收养了它，它又经常跑进哪个宫里，摸出一条路线。”
“可它主人会是谁呢？奴才找人一问就又露馅了。”侍卫首领说道。
“问胡禄，他是个后宫通，平时眼线又多，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些琐碎消息，这么一只狗还认不出来么？”媚娘道。
侍卫刚领了命，就听脚边狗的哀鸣声音更弱了些，几个人偏头看时，它竟然脑袋一垂，搭在了两只前爪上，没了响动。
侍卫首领缓缓探出手去，在它鼻前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死了。”
“媚娘，你不觉得哪里不对？”李治看到这只服了毒药的狗，其实第一反应就觉得说不出的怪。
“你的意思是说，给狗下毒没必要？”媚娘挑起一边眉毛。
“如果是吩咐给狗下药试毒，道理有些说不通。这药什么效果，他不会不知道。郭其平那事，若不是检出毒物成分，也不会将他赐死。换言之，这药效早就确定了，没有必要在动物身上再试。”
李治顿了下，又道，“这人如果就在宫中，身揣毒药，不会这般不谨慎。如果因为这狗招惹他，就用这种关注度极高的毒药赐死，太容易暴露自己，太蠢了。”
媚娘点点头，道：“可能只是意外，狗不小心误食了毒物。”
她支着下巴，面色有些严肃：“要快些查，宫中现在仍有毒物，是很大的隐患。”
说罢，媚娘最后打量了一遍这只身量娇小的狗，对侍卫首领交待：“娘娘们出宫前，这狗应当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今死的这般凄惨，也够可怜的，好生找个地方埋了吧。”
第58章 . 秘密 云南白药
从林中走出来, 两人一言不 * 发，原本不错的心情如今又变得复杂起来。
担忧彼此安危，各自怀了秘密又不可说，满腔心事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媚娘, 这法子真能找出毒害那狗的人么？”李治不无担心。
“把狗主人的赏金提高, 宫里四处是眼线, 不愁没有人提供线索。”媚娘道。
虽然没了游园的心情, 媚娘却也没有回紫宸殿的意思。
她沿着出梨汀院的小路朝宫苑更深处走去。
沿途经过的娘娘宫中，皆是点了几盏稀稀落落的红灯笼，打眼一看就知道比过去荒凉不少，没有娘娘们在时的繁华雍容气度。
媚娘目光扫过一座又一座宫殿，忽然抬眼, 问道：“爱夫, 你当初送她们出宫，就没有一点不舍？”
李治被问得一怔，想着媚娘怎么突然吃了醋。但这个问题对他没什么难度，他坦然一笑, 答道：“如果不舍，我留她们在宫中就好了，干嘛还要送出去呢？再说，她们一个个在宫外的日子也都不错，我是成全她们, 现在也的确觉得是个不错的决定。”
“是么？成全？也包括王筝元？”媚娘又问。
“王筝元罪业深重, 自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李治蹙眉道。
“朕在想，王筝元如果不出宫，或许不会犯下这些罪孽。”媚娘淡淡说道，“在宫中已有嫉妒心, 出了宫怨恨更重，恨不能将萧岚和朕千刀万剐，但以在宫外的地位和能力，她一个人定是做不到这些。”
“你是说，她的恨意被别人利用了？”李治问道。
媚娘点点头，随即转移了话题：“爱夫，你不觉得，如今的朝廷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么？”
李治心中一动，怔了半晌，才缓缓道：“是啊，皇帝不同了，肯定就不一样了。”
媚娘听后却面色凛然，忽而停下脚步，目视李治，摇头道：“那爱夫觉得，朕这个人和从前相比，有什么不同么？”
李治听了这话吓得手上一抖，一张嘴就打了个磕巴：“媚、媚娘你，能和从前有哪里不同？”
媚娘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终于把满腔的话压了下去，只问，“性格呢？”
性格……
李治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会知道有性子转变这种事？
然而下一瞬，媚娘就笑了，捉了他的手，问道：“爱夫干嘛这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说罢，她又问了一遍，“就说说，朕的性格有没有变化？是不是越来越招你喜欢了？”
李治面上波澜不惊，看着媚娘道：“媚娘你什么时候不招我喜欢？”
媚娘意味深长道：“……嗯，那就好。”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李治心里起了一阵疑惑，比如媚娘竟会放低姿态主动直白示好，当然，他很快又放下了，因为自己想通了：媚娘想法本就花样迭出，难以揣测，也许这是来到后宫看到娘娘府邸，心生感叹妒意四起，才忽然问起这个来。
两人沿着宫苑走了一阵，李治看见王筝元 * 此前的宫中府邸，忽而又想起力保王皇后的长孙无忌，于是问媚娘：“长孙无忌最近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他长久不在朝堂之上，不大知道长孙无忌的情况。但对于这位前朝老臣，他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却不料，问完这句话，媚娘却乐了：“就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媚娘别忘了，他手上配有一万兵权，先帝在时就赐予的，至今都没收回。”李治提醒她说。
“不碍事，老臣嘛，身子骨不好，也折腾不动什么了，唯有气势还足一点。朕试探了他几次，觉得倒还忠诚，关键时刻或许可以帮助你我。所以前日又给了他调动西北兵马的权力，大约配发了他三万精兵强将。”媚娘不咸不淡道。
李治见她如此信赖长孙无忌，胸口像哽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噎过去。
媚娘一世英名，怎么能阴沟里翻船呢？
不过想来也是，媚娘见到的都是变更后的历史，哪里判断得出长孙无忌的敌意？
他苦口婆心规劝：“媚娘，长孙无忌此人并不简单啊，他两面三刀得厉害，当初就是他反对你成为皇后，还请求我将你速速处死。”
这自然是这一世没发生过的事，但李治心中一急，竟不慎说了出来，只因兵权交割不是儿戏，他不能看着媚娘犯这种错误。
谁知媚娘听了这话竟然手指抵了鼻尖，噗嗤一笑，说道：“这事啊，我知道。”
李治脑中飞快闪过一串疑问，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交割兵权是儿戏？还是知道长孙无忌曾经的反对主张？
他觉得今日媚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心里隐隐泛上一些不对劲的感觉。
没等他再问，媚娘已经先行回答了他的问题：“朕什么都知道，你不用担心，长孙无忌这事朕自有安排。”
“媚娘，你怎么会早就知道长孙无忌……”李治蹙了眉，面色青灰得厉害，他颤抖着嗓音指着她，“你不会……”
话刚说了一半，李治的动作却顿住了……媚娘眼睁睁看着他直挺挺地挨了凭空的一击，晕倒在地。
她面色煞白，扑上前去，用力摇晃几下，发现他没能醒来，便偏了头，看向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虚空光影，怒道：“你在做什么？谁叫你出来的？”
“宿主，你今天说得够多了，再说他就什么都知道了。”系统知道打了不该打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说话间多少还是带了些怯意。
“他早晚要知道的！”媚娘提高音量斥道，“他患有风疾，你怎么能如此粗暴对待？！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定要手撕了你！”
时辰已晚，各宫灯火都灭了大半，媚娘身边也没个太监侍卫跟着，现下只好先撇下李治去找人，想办法抬他回去。
回到紫宸殿，媚娘叫人将他平放在床上，然后合了帷帐出去。
素青正在外间候着，见媚娘出来，连忙问道：“皇上，需要奴婢再做些什么么？” *
“不需要了，他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媚娘心里惦记的是另一件事，“你已经给西北的封将军传了朕的密信么？”
素青点头道：“已经办好了，封将军回了封信，在奴婢这里，明日我呈上给您看。”
“好，这事儿一定要办好，恐怕对方很快就有动静了，咱们的动作必须赶在前头，至于长孙无忌最近问起朕，你还照常回答，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媚娘说道。
媚娘着人熬了药药汤过来，这会儿亲自端回到寝宫，坐在床畔，捏着李治的嘴，一点点从喉中灌下去。
她心中略有些焦急，虽然这段日子李治没有发过风疾，但能把人一下子打晕的劲头绝对不轻，若又诱发了风疾，李治养了这么久生岂不是功亏一篑？
内心自责之意未消，一时晃神，手上一抖，勺中的汤药一歪，竟倾在李治脖颈处几滴。
媚娘连忙回身去拿帕子去擦，不料李治忽而睁开眼睛，伸手捉住她藕白的手臂，说道：“媚娘，你做什么？”
媚娘眼眸第一次闪现出一丝惊慌，她既想李治赶紧醒来以示无事，又希望他多缓一会儿，给自己些解释的时间。
谁知道，李治竟醒来的如此之突然，她睁大了眼睛，居然半晌忘了要做什么。
“媚娘，我问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李治眼眉处含了些冷意，看上去情绪像是不大好。
“朕……拿帕子，你脖子上沾了汤药。”媚娘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是说，你方才把我打晕是为什么？”李治语气淡淡，目光落在媚娘脸上，看着这幅娇媚的面容，瞬间生发出一丝不真实之感。
媚娘苦笑一声，道：“爱夫，这不是朕打的……你要相信，朕绝无害你之心。”
李治艰难地撑着胳膊，身子坐起，从枕下摸出一个纸包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媚娘一眼，缓缓打开了纸包，里面赫然出现了浅棕色的粉末。
低下头去嗅，闻到略微清凉发苦的药味。
“云南白药？”李治将手中的纸包托举到媚娘面前，问道，“我说得对么？”
媚娘看到纸包，反倒镇定了些：“你从那边矮柜中找到的？”
“是，你还记得那次我身体抱恙，你来我房中喂药，我不慎打翻茶碗，碎片擦在你脚踝处……”李治说着，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景象。
媚娘那时还没转性，眸光中冷冽更甚，看自己一眼就像剜了自己一刀。
她当时就坐在那边的圆桌旁，将这纸包里的药倒在脚腕处，然后将药收放起来，还不要李治看自己的伤口。
甚至他执意唤太医或养生系统出来，帮着处理下伤口，可问及媚娘，都被她拒绝了。她说这药很管用，是从宫外带过来的土方子，不必他操心。
直到刚才媚娘出门去找素青问话，他才趁着机会找出药包，偷偷打开一看，惊讶万分。
这云南白药，最早也是民国时期才有的……
第59章 . 傀儡 除 * 掉
李治猛地抬起头, 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媚娘，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