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五色瓜
时间:2022-01-07 16:20:05

  见宛仍在她身后大呼小叫:“温见绣!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若不是有见瑜在旁边拉住她,只怕她早就揪住见绣,让她赔礼道歉了。
  另一边,温见宁在带着陈鸿望往阁楼走时,一边在揣测这人的心思。
  陈鸿望所图的是什么,她大致能猜到,只是这人是怎么找上她的,他如今是不是投靠了日.本人,她该如何应对才能不连累教堂里的其他人,这些问题一下子涌来,让温见宁疑虑重重,一时有些磨磨蹭蹭,上楼时也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对方大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以闲话家常的口气交待了找到她的原因。
  原来,他这次是跟着见宛她们顺藤摸瓜找来的。
  这次港岛保卫战爆发时,陈鸿望恰好在港谈生意,也因此滞留在这里。后来他听人说温见宁也在岛上,还曾派人去打听过。他认识本地一些帮派人士,有些门路,虽没能打听到温见宁的下落,却发现了见宛她们的踪迹,跟了好些日子,今日才盯上了教堂。
  听他这样说,温见宁非但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对这人更警惕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她与见绣所住的房间内。
  陈鸿望简单打量了这个逼仄狭窄的房间,惋惜道:“这里条件太简陋,实在委屈三小姐这样的人了。若是没有这场战争,像三小姐这样的人,理应待在更好的地方。”
  温见宁的神色温和,唇边似乎带着些许笑意,只是未达眼底:“这样的话您当年似乎也曾说过,只是我今日还困在这里,只能说明我这人天生没有福气,只适合居此陋室。”
  他的眼神扫过温见宁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看到她纤细的无名指上并无戒指的痕迹,只是笑了笑:“去年年底,陈某曾突然听人说三小姐已与冯家的少爷订婚的消息,顿感惊讶。只可惜三小姐并未发帖子告知,我只当是谣传。”
  温见宁微微笑道:“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发帖子广而告之,当时只请了少数亲友。日后我们若要举办婚礼,陈老板愿来赏光,自然也未尝不可。”
  陈鸿望这等精明的人物,怎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刺。
  他轻轻叹气,索性把话摊开了说,口吻中带着些许惋惜:“我的心意,三小姐向来明白。只是当年三小姐年纪还小,又在念书,陈某不愿多做勉强,不想却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好在上天是公平的,总算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在这种时候又得以找到三小姐的下落。”
  温见宁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清明地看着他,冷静地问:“我分明已有婚约在身,陈老板此举,是否有趁火打劫之嫌?”
  陈鸿望摊开手,语气从容道:“三小姐不过是和那位冯家少爷订了婚,又没有举行过婚礼。即便是真的结了婚,如今已是新时代了,离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相信三小姐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人,至少会给陈某一个机会。过去几年我忙于生意,未能为三小姐排忧解难,是我的疏忽;可在这等危急关头,冯家那位少爷都无法陪在你身边,又算得上什么良配呢。”
  温见宁哂笑:“莫非在陈老板心里,谁若能帮上我什么忙,我就该和谁好。若这样说,我倒不如直接去投靠我那位好姑母,借她的光往日.本人跟前凑一凑,毕竟如今在港岛,天大地大都越不过日.本人去,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陈鸿望的脸色未变,仍不气馁道:“听三小姐的话,似乎还是看不上陈某。不过事出仓促,我今天贸然提出这样失礼的请求,三小姐不肯接受也是有道理的。只希望日后,我的诚意能打动三小姐的心。”
  温见宁轻轻摇头:“世上的名媛千金何其多,陈老板何必在我一个有夫之妇身上白下功夫。我与陈老板相识一场,又承蒙您几次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理应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可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走您的路,我走我的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偶然碰见了,点一点头就罢了,也不枉大家相交一场。”
  陈鸿望看她油泼不进的态度,终于沉声道:“或许三小姐一直以为陈某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陈某需为自己辩白,多年来陈某一直敬佩三小姐的才华,也敬重三小姐的人品。只要三小姐肯点头答应嫁给我,我必会明媒正娶,待我们二人结婚后,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和各地的生意账目,都会交给三小姐打理。”
  温见宁对此仍只是笑,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他只好再退了一步,诚恳道:“若是三小姐认为陈某是因为港岛陷落,趁三小姐无处可去时以此要挟,陈某虽是个商人,却还不至于品德败坏到如此地步。我这里有一张日.本使馆开出的签证,三小姐无需答应我任何条件,只要拿走这张签证,你就可以逃去任何安全的地方,到那时我再追求三小姐,想必三小姐能更公正地看待陈某这个人。”
  温见宁的眼神慢慢锐利起来:“陈老板,我并不需要这张签证。”
  她爱她未来的丈夫,爱她的国家,也容不得别人明码标价地来羞辱她。
  看她拒绝得这样不留余地,陈鸿望终于难掩失望,不过他还是坚持道:“三小姐何必把话说得这样满,人生无常,还是要多做些打算才好。你不情愿委身于我,我自然不会做勉强于你的事。这张签证只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的馈赠,你还是收下吧,就算你不愿离开港岛,说不定你身边的人也会用得着。”
  温见宁平静道:“无功不受禄,陈老板还是留来自用吧。”
  陈鸿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终于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慢慢恢复成以往那个精明的商人:“三小姐一向是个有骨气的人,这正是陈某敬佩的地方。港岛陷落,只愿三小姐能保住自己这身骨气,往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莫要弯折了腰。”
  他口中这样说着,突然松开了手,那张签证就这样飘落在了地上。
  温见宁微微颔首:“那我就先谢过陈老板的祝福了。”
  话谈到这里,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陈鸿望走至门口时,脚步顿了顿:“若是三小姐愿意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罢拉开门,看到见绣在门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大步迈开离去。
  待他离开后,见绣才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俯身拿起落在床下的那张签证,察觉到温见宁冰冷的目光扫来,仍没有收手:“见宁,我帮你把这签证好好收起来。”
  温见宁沉默片刻,抬眼问她:“见绣,你想离开港岛吗?”
  见绣抿了抿唇,问道:“如果我说想,你会把这张签证给我用了吗?”
  温见宁定定地看着她,冷声道:“我不会。”
  她不会收下陈鸿望的签证,也不可能为了让见绣逃出港岛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见绣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既然你不肯用这张签证,也不会给我,那么就暂且把它留下来又能如何呢。万一你日后改变心意,这也算给你留了条后路。”
  温见宁斩钉截铁道:“不会有万一。”
  见绣小心地收好签证,夹在一本黑皮的旧约书里,锁在床边的一个木箱里,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口头附和着她的话:“是是是,不会有万一,你不会改变主意的。”
  温见宁被她的态度敷衍激出了三分火气,正欲开口驳斥她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门开了条缝,地上落了一道黑影,顿时道:“什么人?”
  外面虽没有声音响动,可她眼睁睁看到那道细细的黑影倏地消失不见。
  温见宁起身打开门出去一看,只见走廊上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见绣在她身后问:“是有人在外面吗?”
  她眉头微皱,随手关上了门:“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温见宁一边说一边向见绣伸出了手:“把它给我,我烧了它。”
  见绣怎么也不肯给,耍赖道:“不行,刚才掉在地上,谁捡到就是谁的。再说你不要,难道就不许我拿着做个念想,好歹每天拿着看看也好。”
  温见宁生气道:“那你就留着!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拿了日.本使馆的签证跑出去!”
  见绣厚着脸皮道:“你别血口喷人了,我可没打算走,我就看看,难道连看看都不准了。”
  温见宁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越发烦躁,上前要抢她的钥匙:“有什么好看的,你既不想走,就留下来陪我。我们就是一辈子困在港岛,也绝不收那种人的东西!”
  见绣拼命护着她的钥匙,死活不肯撒手:“你既然不会用,我也不会用,只是留着有什么要紧的。他人已经走了,东西总归撂在这,用不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两人在床上厮打了好一会,温见宁硬是没能抢到手,最后气咻咻地扔下一句:“有我在,你就休想拿这张签证离开这里!”
  见绣在她身后高声道:“谁要走了,谁偷偷走谁就是小狗!”
  两人吵完架后下了楼,见绣早已恢复如常,可温见宁还是阴沉着张脸。她素来在教堂帮工的这些女人中有些威信,看她心情不好,大家一时之间都不敢往她跟前凑。
  见宛私底下偷偷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又给人甩的哪门子脸色。”
  见绣微微笑了笑:“她心情不好,你别管她就是了。”
  见宛撇撇嘴:“还当自己是冯家少夫人呢,一天到晚脾气还不小。”
  旁边听到她们对话的见瑜笑着插了句:“大姐姐,这你可不要冤枉三姐姐了,她从小到大不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喜欢的、讨厌的全摆在脸上了。”
  见宛嗤笑一声,见绣只看了她一眼道:“好了,可别在背后编排她了,赶紧干活去吧。”
 
 
第一百四十章 
  见瑜脆生生地应下了,转身去打了盆水,手脚勤快地擦起栏杆来。
  她们两人是后来才来教堂避难的,虽是避难,教堂也不养闲人,都要帮忙干活的。
  见宛素来娇气惯了,说是留在教堂里帮忙,倒不如说是在给人添乱。
  反倒是见瑜,虽然也同是娇小姐出身,可却很敢于吃苦,帮忙干起活来贴心又麻利,很快受到了修女以及一众孩子们的欢迎。
  陈鸿望这人虽然心思不正,但到底还没有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他离开后过了几天,日军仍没有来教堂这边抓走她们,温见宁这才松了口气,想来她们应该还是安全的。
  不过陈鸿望的事告一段落了,见宛却烦人得很,总是来找温见宁打听那天他们究竟说了什么,陈鸿望是不是有什么能离开港岛的门路,是不是想包养温见宁等等。
  她喋喋不休的架势着实令人生厌,温见宁当场就甩脸子走人了。
  见宛气得不行,一转身就踢翻了旁边的水盆,正好溅了蹲着擦地的见瑜一身。
  看见瑜的下摆几乎湿透,见绣皱眉道:“你去我和你三姐姐的房间里,找一件棉袍换上。”
  见瑜连忙应了一声,转头就上了阁楼。
  这个时候,阁楼上空无一人,大家都在下面打扫忙碌,只有她一个人匆匆走来。
  见瑜一进了房间,就先来到见绣的床头,蹲下身来在箱子里摸索翻找。可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正有些着急时,突然整个人耸然一惊。
  转过身一看,却发现温见宁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了个清楚。
  在她冷冷的注视下,见瑜的脸慢慢涨红了,立即站起来,嗫嚅着解释道:“三姐姐,我、我……刚才湿了衣服,二姐姐让我来找她的衣服穿,所以我才会……”
  她正绞尽脑汁地编个借口,打算先把眼前的人糊弄过去再说,却突然看见对面温见宁抬起手来,把手中的那张纸晃了晃:“你想要的是这张签证吗?”
  见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好笑。
  ——不需要再装下去了,也没必要和从前那样伪装下去了。
  她索性笑吟吟地在床边坐下,歪头问:“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找这张签证的?”
  温见宁淡淡道:“那天我和见绣在房间里说话,有人在外面偷听。她没有当场闯进来要把签证抢走,所以偷听的人不可能是见宛,那就只能是你了。”
  见瑜叹了口气,委屈道:“三姐姐果然对我心有成见,大姐姐当年还偷拆过你的信,你居然都宁肯信她也不信我。再说教堂里还有这么多人,也可能是别人或者哪个小孩子路过时,不小心偷听到了一二,怎么就能这样认定了是我呢?”
  温见宁笑了笑:“若换了别人,只怕不会像你那么能沉住气。我一连等了好几日也不见贼来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定力。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尤其你放着姑母那里不去,却跑来跟我们过苦日子,我自然要多提防你一点。”
  “姑母?你说咱们那位好姑母?”
  见瑜嗤笑一声:“她从前就是个惯会拉皮条的老鸨子,平日里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她或许还会对我客气三分。可如今局势变了,她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难保不会把我送到什么人床上去。我终归是要回到上海的,去了姑母身边,能不能逃出来是两说。若是跟她这样的人混到一处,以后见了国人,我也只会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温见宁微哂,见瑜果然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当下寻求温静姝的庇护,或许可以短暂获得片刻安宁,却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可公义良知在见瑜的眼里,不过是她权衡利弊之下的结果,而非她真心的选择,这让人不由不有些心寒。
  见瑜好整以暇地笑道:“三姐姐打算如何做,现在去二姐姐她们面前拆穿我吗?你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大姐姐吧,说不定她还会大闹一场。二姐姐如今倒是死心塌地听你的话,这也难怪,你们俩本就亲近,你把她救出来,还帮她戒了大烟瘾,她自然要奉你为救世主的。”
  温见宁的神情逐渐紧绷:“你知道见绣的事?你做了什么”
  见瑜睁圆了一双杏眼,无辜又惊讶道:“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还小,至多不过是告个状,说几句你们的坏话罢了,至于姑母做了什么,我哪里能管得着呢。”
  温见宁的神色并没有舒缓,反而还抿了抿唇,冷冷地看着她:“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明白,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当年你偷翻了我的试卷,后来还跑去跟温静姝告密。若只牵连我一个人就罢了,见绣她们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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