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宁只瞥她了一眼:“这里是冯家,我随时可以下逐客令。”
见宛险些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虽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口无遮拦,可还是习惯了嘴上不饶人,小声嘀咕道:“还没举行婚礼呢,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怕这两人随时吵起来,见瑜主动出声,帮忙打圆场道:“这么多年了,大姐姐和三姐姐一见面还是老样子,感觉大家就好像昨日还在一起。”
可另外两人并不领情,一个嗤笑,另一个一脸漠然。
见瑜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两位姐姐们谈话,再没出过声。
两人上一次联络时,还是温见宁去年冬日跟冯翊一同回港时,出于担心见绣的状况,给见宛写了封信询问,不料寄出信后却犹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音,事后她也没再联系过她。
一晃又是一年多不通音讯,双方对彼此的情况都并不清楚。
见宛这段日子过得的确不太春风得意,正如当年温见宁所警告的那样,她本就不该招惹卢嘉骏这种人。原本她想把他戏耍一通,转头再把他踹了,可没想到卢嘉骏却又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三番五次破坏她的好事,让她沦为上海社交界的笑柄。
原本有些嫉妒她的千金们和她昔日的追求者们,知道她被一个有妇之夫缠上,那人还是曾抛弃过她的前男友,背地里都把她当成了笑话。
温公馆的那些人对她也很有意见,明里暗里希望她早早收心,趁还年轻貌美赶紧听从家里的安排嫁人,让见宛生了一肚子闷气,又扭头跑回了香港这边散心。
直至几日前,见宛才骤然得知她已回港,正在冯公馆当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地亲自找上门来,想看看这个讨厌鬼究竟过得如何了。
温见宁除了留了长发外,看上去似乎变化不大,她向来打扮朴素,不重妆饰,也看不出如何。只是客厅内这些低调却不失奢侈的摆设物件,却足以说明冯家的富贵了。
一想到这冯家长房只有一个少爷,再看佣人们毕恭毕敬的架势,让见宛心里看得直泛酸。
当年姐妹三个里,她跟见绣早早就为自己的未来谋划,可到头来却还是没个正经着落;反而是这个讨厌鬼整天不声不响的,却嫁得最好。
温见宁不用细看,光从见宛的表情中,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她无心管对方在想什么,只问了问见绣为何没来。
见宛只道是见绣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不跟她们一起了,过几天有空了再来。
两人素来性格不合,也没什么能聊到一处的,一整个下午客厅的气氛都十分沉闷。见瑜有好几次想出声缓和气氛,可看了看二人的脸色,最终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温见宁先失去了耐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直截了当地问:“天色不早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姑母若是知道你们在我这,你们回去后只怕不得安宁。”
见宛柳眉倒竖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待客之道,居然现在就想赶我离开?”
温见宁反诘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我留你们吃过晚饭再走?”
若是今日来的是见绣,或是只有见宛一人,温见宁留她们用晚饭也无妨,可是有见瑜在,她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
见宛拎手袋起身,哼哼唧唧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冯少夫人也不像是那等大方的人。”
温见宁把她们二人送至庭院中,眼看大门在前,她突然停下脚步,吩咐见瑜道:“你先去车上等着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你大姐姐说。”
话说得这样直白,哪怕见瑜再怎么不识趣,也不好留下来碍事。
等见瑜一出了大门,温见宁就转头直截了当道:“我上次回香港时,见绣曾告诉我,她怀疑姑母已知道你们当初帮我逃出半山别墅的事了。后来我回去想了想,若说姑母怀疑见绣也就罢了,可她的表现显然是连梅珊都怀疑到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见宛虽然虚荣肤浅,可头脑并不算太笨,一听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不会是想说,见瑜在背后告了密?可当时她对这些都毫不知情,更何况那会她才多大。”
温见宁神色冷漠:“话我已提醒到了,信不信、怎么想都由你。”
见宛气得扭头就走,等上了车,见瑜观察她的神色,才轻笑着问道:“三姐姐今日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不知她刚才又说了什么话,居然把你气成这样。”
见宛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又想起方才温见宁告诉过她的话,脸上作出没好气的模样:“她还能说什么好话,无非又在我面前装出那副假清高的模样。不提她了,咱们先回去。”
……
仿佛生怕她这里不够热闹,两天后梅珊那里也让人送来一封请柬。
温见宁无心参与这两边的明争暗斗,不过比起对待温静姝的直接无视,她至少回了封短笺派人送去,只说自己要事在身,不方便过去,总算把这事推掉了。
可这两边的请柬她都可以推辞掉,有一个人却是不得不见的。待几日后,见绣亲自登门拜访时,温见宁特意让人准备了下午茶接待她。
比起去年见到时,见绣愈发地瘦削了。
如今她整个人消瘦得仿佛一个衣架子,尽管有华美的绸缎裹身,仍然盖不住她整个人的苍白。尽管化了淡妆,可颧骨上透出少许不正常的薄红。
这让温见宁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寒暄时问了几句,却被见绣几句话遮掩过去。
上次见面时,两人的谈话虽不如何亲近,但也饿还算平淡自在,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聊天时,温见宁不由说起不久前温静姝、梅珊这两人竞相给她下帖子的事。
见绣清楚这两人的底细,给她讲了当笑话般地讲了这两人许多事。
这两个女人明明一个是姨太太,一个是早嫁出门的小姐,早些年却还整日以姐妹相称,自香港重聚后更是整日形影不离,犹如一对闺中密友。可一朝翻脸后,双方都恨不得生生撕咬下对方一块肉来。虽不至于真的扯头发当街打架那般,可也隔空交锋过好几次。
然而温静姝毕竟在交际场上经营多年,人脉资历都是梅珊比不上的,梅珊始终处于下风。最近她几个老相好又被温静姝那边的人拉拢了去,平日里她铺排的场面又大,钱财上很有些捉襟见肘,日子并不好过,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温见宁对此未置可否,只是低下头来继续喝茶。
见绣看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渐渐又回到了她们自己身上。
她先是问起了温见宁和冯翊之间的状况,这点温见宁没什么好隐瞒的,将两人的事大多坦诚相告后,只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在见宛来过的那次,温见宁已从她们口中得知,严霆琛果然还是跑去美国做他的花花公子了。见绣和他虽还未彻底离婚,可这样的婚姻关系,几乎和丧偶没什么区别。
见绣对此显然不如温见宁想象得那样避讳,过了一会就自顾自地谈起了这件事,只是在说起严霆琛时,口吻淡得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她整个人似乎有些不舒服,眉头频频皱了起来。原本她还只是强撑着,可没过多久她去端茶杯的手陡然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顿时眼神飘忽不定起来:“见宁,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我、我先回去了……”
温见宁直觉不对,上前按住不让她走:“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还出了这样多的汗。你不要急着回去,我这就请医生来帮你看看……”
见绣浑身都在颤抖:“见宁,我求求你,让我走,让我回去……”
她越是如此,温见宁反而越不可能就这样放她一个人走:“你先坐下,我让人给你倒杯热茶,至少等医生看过再说。”
见绣用力地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走,却被温见宁一把拉住胳膊,整个人顿时奋力挣扎起来,没过一会就变成了横冲直撞。温见宁算是力气大的,都险些没能按住她,还是又来几个佣人上前七手八脚才把人制服。
楼下的动静惊动了楼上的人,周姨娘等人匆匆下楼来查看情况,只见好几人正合力按住一位状若癫狂的年轻小姐,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温见宁一个人镇定地发号施令:“把人捆结实了,嘴用毛巾堵上,抬到房间里去绑在床上。注意点看着,别让她撞到哪里受伤。周姨娘,麻烦您打电话让医生来,让对方带上麻醉剂,要快,让家里的司机亲自去接人。”
众人连忙按照她的吩咐如是做了,佣人们把见绣抬到了二楼的房间里,用毛巾绑住她的手脚,防止她胡乱踢蹬伤人伤己。
没过一会,冯家的私人医生终于来了。温见宁把人请上了楼,看着医生已打了一针吗啡,让见绣暂时安定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出了房间后,温见宁跟医生在客厅里谈了许久,才又回到楼上,坐在床边看着见绣苍白宁静的面容,稍稍松了口气,怒火很快再次涌上心头。
好在盛怒之下,她还勉强保持了几分理智,问周姨娘要了一家百货公司经理的电话,请他代为打给半山别墅,以有新的香水洋装到货为由,把见宛叫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另一头,见宛接到百货公司邀请她去试用巴黎新款香水的电话后十分高兴。
她本还想带上温静姝她们一起去,奈何今日另外两人都什么兴致,百货公司那边又一再强调只有她一人获取资格,这才只好独自一人乘车去了。
可等她到了地方,却直接被冯家的人请上了车,一路奔向了冯公馆。
见宛虽很快明白温见宁不会没事还这样大费周章地喊她出来,但被人耍了一通还是心情不虞。一进了冯家客厅,看到已坐在沙发上等她的温见宁也没有好脸色。
她摘下小羊皮手套,意兴阑珊道:“说吧,冯少夫人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温见宁没心思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见绣染上烟瘾的事。”
她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顿时把见宛吓蒙了,慌乱道:“你、你究竟说什么……”
温见宁冷笑:“看样子你并不知情,见绣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也不知你这个所谓的姐姐整日都在做些什么,居然连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见宛回过神来,口不择言地为自己分辨:“我、我怎么知道这些,这几年我人都不在香.港,一年也就回来两三趟,每次也就、也就只住上几天。再说她都已是成年人了,你,你不是中途也见过她吗,你不是也没看出来,凭什么怪到我身上来了?”
说到最后,她自觉抓住了温见宁的漏洞,又扬起了下巴。
温见宁面罩寒霜:“好,我也不跟和你计较这些,现在的问题是见绣该怎么办?”
见宛犹豫了片刻,声音越来越低:“这事我管不了,你要管的话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回头你跟姑母好好商量,别让我们又夹在其中难做……”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温见宁正冷冷地盯着她。
就在她被看得浑身发毛、如坐针毡时,却见对面的人缓缓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莫不是以为,是见绣她私底下心甘情愿去碰那些东西的,半山别墅里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也都不知情?温大小姐,你不妨好好用你那空空如也的脑袋想想吧。”
见宛的脸色终于白了。
正在这时,佣人突然来报,说是见绣已醒转了。
温见宁没再管惊疑不定的见宛,一个人上楼去查看见绣的状况。
见绣躺在床上,脸苍白而毫无生气,只有无神的双眼还紧紧盯着她:“你都已经知道了。”
温见宁低头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不必多想,你不必回半山别墅那边了,就留在冯公馆安心养病。无论什么事,都等你身体康复了再说。”
见绣冷笑,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你又在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可怜?从前到现在,你永远只会这样高高在上地展示出你温三小姐才是对的,才是最与我们这些庸人不同的。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你这种模样?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温见宁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这一句话让见绣所有的怒气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她先是愤怒,随后看到温见宁脸上淡然的神色,又觉得有些茫然。她以为这话至少能狠狠地刺她一下,却没想到对方已毫无反应。相比之下,她的激动与指责显得那样可笑又自以为是。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她说这样过分的话,都已经伤不到对方了。
这让她莫名有些失魂落魄,却又有些不甘。
良久,见绣才慢慢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所以我该走了。”
她终归还是半山别墅的人,在温静姝能榨干.她的利用价值之前,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两人早已势如水火,她留在这里只会让她们的关系雪上加霜。更何况虽然她嫁入了冯家,可这等人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她没有能力护住她,还在说什么大话,真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见绣这样想着,下了床就要撞开温见宁的肩膀。
大概是药效还没过去,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早已被掏空,她还没站稳就要走,却被自己绊倒,顿时重重地摔倒在地摊上,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她大约也察觉出了自己的狼狈,挣扎了几下就这样埋头趴在地上,仿佛只要她永远不抬头不起身,就可以装作不曾在对方面前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刻。
温见宁没有去扶她,只是淡淡地问:“那你回去做什么呢,继续听任我们那位好姑母的摆布?你宁可继续当别人的傀儡,也不肯留在我这里。若你有心要与我争个高下,至少也要把身体养好再说。不然就如同现在这样,永远是我俯视着你,而不是你来施舍我。”
她说完后,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温见宁想,这样刺激她的话,或许会比婉言劝说有效。
果然,没过多久,趴在地上的人蜷缩起身体,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在心里微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向地上的见绣伸出了手,却被对方紧紧拉住。她一时分辨不清见绣是想推开还是愿意接受,只觉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泪珠砸在她的手背上
等见绣情绪稳定下来后,温见宁才轻轻掩上房间的门,留她一人好好休息。
到了楼下,佣人告诉她,见宛已经离开了。